第10章
◎夜風星火◎
“我看得懂那塊蛋糕。”
傅雨旸一面說,一面松解了他的領帶。髒了,他不打算要了。
矮他一個頭的人站在他對面,見他動作,稍顯局促。腳下的螃蟹還在爬,她不得不躲,所謂十指連心,她是真的被夾到了,疼得都快掉眼淚了。
傅雨旸彎腰,幹脆拿手裏退下來的領帶去拎那只螃蟹,提溜着它扔進簍子裏去,管它死活。
一時安靜下來的廚房,還能聽見螃蟹兀自吐泡泡的窸窣聲。
周和音看着傅雨旸把螃蟹扔回簍子裏,再信手把那已然髒了的海軍藍的領帶扔到廚房流理臺上。開水龍頭前,還把她的手機從池子裏解救出來。
他洗手的空檔裏,周和音回答他的問題,“我不是本命年。”
傅雨旸可有可無極了。淨完手,不得允許就撕了廚房紙揩手,“嗯,比起你,我更像。”
他說來周小姐這裏一趟不容易,賠了只袖子,搭了條領帶。“還差點被螃蟹抓了臉。”
周和音望着他不說話。
傅雨旸再道,“也算賠你的生日禮了。”
凡事有跡可循。她一身外出的裝扮,趿着拖鞋匆匆下樓,頭發也沒幹,顯然節奏被人打亂的樣子,卻如她所言,天知道為什麽要幫他煮螃蟹。
八月十五的生辰,果然是個圓滿的收獲。于她父母而言,于那位故去的梁小姐而言。
傅雨旸陡然心生出些冷谑,谑他母親白擔憂了,白求饒恕了。
這世上種種的疾苦,最誅心一樁,不過是求不得、放不下。他母親拿一輩子全占了,臨了都沒敢朝父親坦誠,結果呢,不過是私心釀成了杯苦酒,點滴在心頭地苦了自己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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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眼裏,傅太太風光無限,其實不過是鏡花水月。
于他們已然局外人的梁小姐,卻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柴米油鹽裏格外有花。
這世事倘若有推手的話,也是安排得毫厘不差。得多少,就失多少。
傅雨旸今日大概酒多了,才由着他們牽着鼻子走到這裏,也才生出這許多牢騷來。
兩杯茶下肚,逐漸沖淡了些勁頭。
尤其看眼前人,相顧無言的模樣,他卻是不受用的。有些事體,最好不要攪和在一起,比如周家院子鬥香裏的夜風與星火;再比如一筆不圓滿的後來,最好不要去追究。
“周小姐要出門,早該說的,我們就不會耽擱你這麽久。”
“我不去了。”周和音還捂着手,蟹鉗子的威力,右手食指即刻陷了塊下去,微微泛青,疼得她直嘶氣,“是我自己不高興去了,不關你們的事。”
“蛋糕也用不着傅先生賠。”理歸理,法歸法,房東小姐說她做這一切只是招待她的房客,“畢竟傅先生五年的房租給得很爽快。”
“……”有人被噎了下。
果然,年輕就是意氣。藏不住的熱絡,也藏不住的驕傲。仿佛螃蟹咬了她的手,而有人踩了她的腳。
“個麽傅先生這螃蟹還吃嘛?”周和音指指他身後的蟹簍子,“你說要十只的,你放回去一只,就得再拿出來一只。”
傅雨旸從沒見一個人明明慫得很,卻慫得這麽有理有據,驕傲的頭顱不能低。她緊接着道,“那個松了綁的蟹在裏面,我不敢拿。”
說着,秉着吃一塹長一智的自覺,她去翻廚房手套出來了。直到套好手套,她再扭頭過來,看傅雨旸,某人也沒什麽動靜。
他不言,她幹脆不語。屬實熬鷹的遇到行家了。
傅雨旸是等着她張口,說些什麽都可以,請他也好求他也罷,哪怕是指使他。說些什麽來彌補她的“市儈”。
沒有,驕傲的年輕人才不會被馴服,她非但不求和,甚至上趕着排揎你,“傅先生不高興拿,那麽我就煮九只,到時候傅先生少吃一只。”
傅雨旸着實被逗笑了,她又如那天在酒店裏,橫他一眼,仿佛在說:笑屁。
前樓門樓裏不時響起腳步聲,有人喊小音,是對過的姜太太。
周和音肉眼可見的慌張,莫名瞥一眼傅雨旸,鬼祟模樣,摘了手套。再繞開他,去應答外面的人。
姜太太是聽阿寶說音姐姐回來了,家裏還來人了,在梁阿婆的屋子裏頭。姜太太什麽人啊,來串門八卦的,嘴上不說,只問和音,“你媽媽家來了嘛?”
“還沒有。”
“我跟她找套蔑針的。”姜太太說要給小二子打毛衣用,好些年不打了,手生了,正好問問你媽媽的。說着,目光往廚房裏瞟,口型無聲地問和音,是哪個啊?“就是租你奶奶房子的那個啊?”
姜太太最熱情好客的了,也愛瞎打聽,她多番聽春芳說這個租客多神秘且爽快,今天到底來了,她說什麽都要望望的。
豈料和音拖着姜太太去屋裏,說是給她找毛衣針,都在我媽抽屜裏收着呢。
姜太太一味被和音拖着往裏走,後面有腳步聲從廚房裏出來,“周小姐,今日就到這了,我們先告辭了。”
“你螃蟹不吃了?”她突然扭頭問他。
那人站在廚房門口,光圈裏,逆光的緣故,姜太太都沒瞧清模樣,只概括個輪廓,高大筆挺的,再聽那人道:“我還有約。你也是。”
說罷,不等周和音反應,人就從前樓門樓出去了。周和音站在月下朦胧裏朝那移動的影子忿忿一眼。
直到和音給姜太太找出了那毛衣針,她不消去北屋看,也聽見後面關門落鎖的聲音,
約摸七八分鐘後,手機進來兩條微信:
傅雨旸:抱歉,周小姐請我們喝的茶沒同你收。
傅雨旸:你說的。是招待房客的。
這是二人互加微信後,第一通文字信息。
周和音氣得,憋了有一萬字想怼人,都在對話框裏編輯起來了,想想又作罷了。驕傲上前,憑什麽理你,你是誰!
一個房客而已。
出了六家巷,傅雨旸與他們各自打道回府的冷漠,老喬喊着他們再繼續下一場,傅某人也沒意願,他說他回酒店。
老喬罵他,不講究,不做人。說過來吃螃蟹的,個殼子影子都沒吃到,倒是白送人家一簍子。
且問雨旸,抽了哪門子瘋,出去一趟,回來就要走。
許抒誠跟着笑,面上不出聲,他可不就是過來白給的嘛。
傅雨旸由着他們罵罵咧咧,自顧自單手抄袋,另只手捏着手機,站在車門外,司機老田等着老板上車呢,幾發都未果。
某人端視着微信對話框ID處跳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結果,他足足等了一分鐘,對方都沒“檄文”過來。
下一秒,老田再想扭頭看老板什麽時候上車的,傅雨旸拉門側身坐進來,阖門有風,面無表情,夜宴而歸的懶散。
一如往常:“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