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兵臨城下
第55章 兵臨城下
昭陽二十一年,春。
入春之後便日複一日地暖和了起來,扈陽城裏陰霾散去,又恢複了往昔的熱鬧繁華、歌舞升平。六十裏外的茕關,城牆上巡邏的衛兵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多,肅殺氣氛亦是一日比一日濃重。
三個月前茕關守軍将蒼戎國宮變的消息上呈朝廷,朝廷立即發文至蒼戎,勒令他們給予解釋,那殺了小汗王和攝政太後、篡奪了汗位的旁支王爺誠惶誠恐地上奏請罪,說小汗王根本不是老汗王的血脈,他是為正國本不得已才做下這樣的事情,這種蹩腳的借口自然是糊弄人的,朝廷如今卻根本騰不出手料理他們,最後也只是嘴上申斥幾句便作罷了。蒼戎國宮變之後表面上看起來再無別的動作,但探子送回來的消息都是他們私下兵馬調動頻繁,恐有異變,茕關這邊只能加強守備,不敢掉以輕心。
總兵府上比從前還蕭條了許多,賀懷翎不在,祝雲璟鎮日不出門,只待在自己的小院裏,除了姜演偶爾會來與他禀報事情,不見任何外人。
好消息也是有的,兩個月之前,有禦史上奏彈劾兖州官員私自加征賦稅,朝廷當即派了欽差去查,卻意外在兖州幾個縣的倉庫裏發現了之前據說被夷人截走的那批糧饷,事情直指豫王祝雲珣與他背後的賀家。滿朝嘩然,皇帝更是驚怒不已,下旨與齊王通敵案一并嚴查,唯有早已與賀家分了家、此刻還身處前線的賀懷翎與定遠侯府被摘了出來。
昭陽帝對賀懷翎并非沒有懷疑,只是眼下賀懷翎在外征戰,不好将他算進去而已,但無論如何,祝雲珣的好日子終于到頭了。
這日深夜,祝雲璟剛剛睡下,管事便急匆匆地過來禀報事情,他只得又披上外衫起了身,就聽管事着急說道:“夫人,出事了!姜将軍方才讓人來報,那蒼戎國出兵了,是沖着茕關來的,不出意外,明日就會到關口下!”
這段時日以來祝雲璟一直心神不寧思慮頗多,如今預感成了真,他反而格外冷靜,燭光映照中的臉上并無半點懼意和慌亂,他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姜将軍說少說有五六萬。”
可茕關如今的守軍只有兩萬人。
祝雲璟微蹙起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管事躊躇着提醒他:“夫人,不如就按侯爺離開前吩咐的,您帶小少爺先走吧,這裏實在不安全。”
祝雲璟沒有接話,他的目光落在虛空的某一處,幽深的瞳仁裏像是有什麽深不見底的情緒滑過,停了片刻,吶吶道:“他今日來信,說再有最多一個月,便能回來。”
“可是夫人,這裏未必能撐得住一個月,若是有個萬一……”
“先這樣吧,真到了危急關頭,再走也不遲。”祝雲璟一錘定音,不到逼不得已,他還是想留在這裏等賀懷翎回來。
當日夜裏,茕關口便已屯起了重兵,姜演第一時間排兵布陣,不慌不亂地指揮起攻勢,又派人去扈陽城裏傳遞消息,讓全城戒嚴,關閉城門。蒼戎人這回沖着茕關來的,目的顯然是扈陽城,從前他們幾次觊觎這扈陽城都未尋得機會,後被賀懷翎打得幾乎滅國,如今卷土重來,又盯上了這座遍地是黃金的繁華邊境城池,也實在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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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府所在的鎮子離關口很近,從聽到第一聲槍炮聲響起,隐隐約約的炮火聲響夾雜着沖鋒號角與悶雷一般的馬蹄橐橐聲便沒有間斷過,從晌午一直持續到入夜。
祝雲璟心不在焉地翻着書,下頭的人每隔一個時辰便會來與他禀報一回外頭的狀況,他沒有多問,郁色卻在緊擰起的眉間不得舒展。倒是元寶一直趴在窗口,瞪着大眼睛興奮地聽着外面傳來的聲音,不時發出咯咯笑聲。
尋常孩子聽到這些聲音即便不吓得嚎啕大哭,怕也不會像元寶這樣表現得這般興趣十足,祝雲璟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賀懷翎的種。
沖天炮火聲持續了整整十日,那蒼戎新汗王親自帶兵,一到白日便不惜一切代價地瘋狂強攻,茕關守兵人數少處于劣勢,無法主動出擊,只能被動守城,死守住關口等待援軍。
賀懷翎那邊應當已經收到了消息,但那頭戰事未了,他怕是趕不回來。送去京中的緊急奏報,卻是至今未有回應,也不知援軍哪日能到。
這日傍晚時,扈陽城知府張柳壬親自來了一趟總兵府,同來的還有給軍中送糧草的長串車隊。祝雲璟接見了他,張柳壬笑眯眯地表示,扈陽城的那些商人這回聽說茕關有難,就自發組織起捐糧了,不夠他們還能再捐。
“他們也算有心了。”祝雲璟語氣淡淡,上一回捐的糧賀懷翎出征時并未全部帶走,軍中存糧是足夠的,但既然有人願意捐,祝雲璟自然不會往外推。這張柳壬親自帶隊過來,又不直接把糧食送去軍中而是送來他這裏,顯然是想要通過他在賀懷翎面前讨個好,彼此心照不宣便是了。
“應該的,應該的,”張柳壬連連道,“茕關若是真破了,扈陽城第一個要遭殃……他們也是想要保命。”
不管是前一次的捐糧讓那些商人嘗到了甜頭,還是為了自身安危,敵人已經打到了家門口,這個時候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這茕關的守軍了。
祝雲璟不言,他們都知道,茕關不能破,扈陽城裏不但有那些商賈,還有這些年來陸陸續續遷徙又或是逃難過來安家的這邊境地帶的普通百姓十數萬人,且茕關一旦破了,夷人入關便可劍指京畿,這個後果誰都擔不起。
好半晌,祝雲璟才悠悠問道:“若是關口當真破了,張大人,你會逃嗎?”
張柳壬怔了怔,一臉讪然道:“下官是朝廷命官,即便現下真逃了,過後也還是逃不過朝廷的責難,還是不了吧。”
祝雲璟聞言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張大人今日倒是有些叫人刮目相看了。”
張柳壬:“……”
張柳壬走後祝雲璟便叫管事安排人把糧草都送去了軍中,半個時辰後管事回來,順便帶回來一個消息,下午姜演親上城牆迎敵,被人偷襲受了重傷,已經不能動彈了。
祝雲璟瞳孔微微一縮:“死了?”
管事道:“那倒沒有,但短時間內是再起不了身了。”
祝雲璟親自去見了姜演,姜演腹部開了個大口子,肩膀上還中了一箭,渾身是血,确實傷得很重,只能躺着與祝雲璟說話。
“少爺,您還是趕緊帶小少爺走吧,那個蒼戎新汗王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我們如今就只剩下一萬多點的人了,若是關口真的破了,您……”
姜演聲音嘶啞,祝雲璟打量了兩眼他身上的傷,問道:“蒼戎國兩年前才兵敗,三十萬精銳兵馬幾乎全滅,他們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複元氣,還敢再來挑釁我大衍的?”
“這五萬人是他們國內最後的兵力了,幾乎全部的青壯年都被推上了戰場,又在周邊小國抓來了上萬壯丁,他們與玉真人勾結,背後還有極北邊番邦人的支持,來勢洶洶,本就是打着搶着多少是多少的主意。”
祝雲璟皺眉:“軍報呈上朝廷後為何遲遲未有動靜?”
姜演疲憊地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京中究竟出了什麽事,為何這麽多日一點消息都沒有。
祝雲璟又問:“若是朝廷的援軍遲遲不來,這最後一萬人能撐到賀懷翎的大軍回來嗎?”
“……十日下來我方死傷慘重,敵軍是攻城一方,傷亡人數比我們只多不少,這兩日他們的攻勢明顯放緩了下來。”
祝雲璟道:“有扈陽城這個糧倉在,只要我們能守住關口,即便被圍個一年半載都不是問題,何況賀懷翎最多再有二十日就會回來,且扈陽城內還有兩千守兵,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退守扈陽城。”
“可是……”
“如今你身受重傷起不了身,還能領兵嗎?”祝雲璟問姜演。
姜演沉默,祝雲璟道:“你這個主帥倒下了必然軍心潰散,我是賀懷翎的夫人,若是我留下來,至少那些依舊在城牆上浴血抵抗的士兵心念能堅定一些。”
“可您也是……”
祝雲璟打斷他:“我并非不在意我這條命,只是眼下情形看起來并沒有到絕境,二十天而已,很快的,萬一真有那麽倒黴,到了危急關頭,我會把元寶先送走。”
頓了頓,祝雲璟放低了聲音,一聲嘆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已不是皇太子,哪怕陛下廢了我要殺我,可我仍是祝家人,這天下這江山是祝家的,我骨子裏留着祝家的血,這是改名換姓也變不了的,我沒法眼睜睜地看着兵臨城下卻無動于衷,甚至倉皇出逃。”
姜演的嘴巴動了動,終究再說不出勸阻的話來:“我明白了,我會吩咐下去,讓他們聽從您的調令,殿下……您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