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抵陸雲琛一向待自己溫溫和和, 連句重話都未曾說過,第一次,見他如此地急聲厲色, 秦慕言一下子愣住,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委屈和憤怒如滾滾洪水泛濫,洶湧而來。
陸雲琛心裏一軟,語氣也跟着柔和起來, “阿言,乖, 這裏人太多了,咱們先進屋,好不好。”
秦慕言猛地別過頭去, 抹幹淨臉上不争氣的淚珠, 讓開了門口位置。
秦良得空, 一溜煙地鑽了進去。
“散了吧散了吧, 各位叔伯嬸嬸, 都回去做飯去吧。”陸雲琛将圍觀的吃瓜群衆挨個轟走, 末了牽着別扭的小孩進了門, 将院門掩住。
秦慕言抿嘴不言, 甩開他的手,一個人悶着頭, 吭哧吭哧地往前走,穿過院子, “咣”的一聲甩上卧房的門。
這...小兔崽子。
陸雲琛苦笑地搖搖頭, 無事不登三寶殿, 還不知他這位所謂的“岳丈”大人, 這般登堂入室,所為何事?
“姑爺,姑爺,您快請坐快請坐,別不自在..”秦良熱情地招呼陸雲琛入座,仿若這是自己家。
“岳丈不必客氣,這本就是我和阿言的家,何談不自在一說,倒是岳丈您随便坐便是了....”陸雲琛大喇喇地坐下,給秦良倒了杯茶,随即翹起二郎腿招呼道。
秦良笑容一僵,幹巴巴地讪笑道,“是..是是,姑爺說的對,瞧我這,總惦記着姑爺什麽時候能來家裏坐坐,這一時就說順了嘴。”
陸雲琛淡淡一笑,沒有接他的話茬,“岳丈此番前來,是有何事?”
“這..”秦良自個兒也犯了迷糊,他來此本是為了教訓一頓秦慕言,昨個兒盧雲秀抱着自己哭哭啼啼了許久,說好心給繼子找了門親事,竟結了娘家仇,偏偏生了怨怼。
他一時氣不過,便從秦家村打聽着過來,先是去了陸李氏家,誰料陸李氏一聽他名字,連門都沒開,只說陸雲琛小兩口已不在這住了,幸得他遇上了好心人,才被指來了對的地方。
一路上聽村裏人閑聊才知道,他這姑爺自己在外做些小買賣,賺了些銀錢,常見他去屠戶家買豬□□骨,時不時家中便飄出噴香噴香的肉香味兒。
他來此一瞧,果真如此,單看秦慕言面頰紅潤,雙目有神,哪裏還有在家時,蠟黃蠟黃的瘦弱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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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看這陸家陳設,盡管屋頂搭的是紅松,外牆卻是青石磚壘築的,他們秦家村能用得起青石磚的也沒有幾戶。
他一面低眉偷摸着四處打量,一面禁不住啧啧稱贊,說來自己到了這般年紀,住的還是黃泥糊得土牆屋子,秦慕言這小兔崽子倒先享了福。
這麽好的房子,若是自己能住進來.....
“岳丈?”陸雲琛清了清嗓子打斷了秦良的天外神游。
秦慕言趴在門框上,透過縫隙觀望着外面的情形,此時看秦良一臉算計的模樣,更是覺得丢人不已。
秦良回神,斂下眼中的豔羨。
“唉,還不是慕言這孩子,嫁過來許久,都不曾回家看看,我這擔心的很,趁着農忙過去能歇歇腳的功夫,過來瞧瞧他,這孩子打小性子就倔得很,不似他小爹溫軟,怕您嫌棄。”
“岳丈這是哪裏話?阿言既嫁入我陸家,便是我的夫郎,自是什麽性子,我都稀罕的。”陸雲琛不緊不慢道。
“那...那如此甚好。”秦良應和,“慕言小爹尚在人世時,每每說起他的婚事,便唉聲嘆氣,如今小兒覓得良婿,他小爹九泉之下也能閉眼了。”
“那是自然,頭着昨個兒,我和阿言還去後山祭拜了岳丈,想來岳丈見我們如此恩愛該是高興壞了。”
“恩..恩愛就好。”秦良蹙眉,端起杯子,撇掉面上的碎茶根,吹涼抿了一口,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繼而自顧自道,“我同他小爹操勞一輩子,也沒有給慕言攢下些家底,幸得慕言命裏有福氣,才能住進這麽好的屋子。”說罷他又張望了一圈四周,咽了下唾沫。
“岳丈放心,我知阿言自小吃過許多苦,必會更加珍視他,善待他,絕不叫阿言受半點辛苦。”陸雲琛笑吟吟地保證。
“唉....小兒能得此愛護,我這做爹的也就安心了,不必跟着我們擠在那成日裏漏雨,冬冷夏熱的小破屋子裏,也不必同我們一般,吃糠咽菜填飽肚子。”說罷,秦良低垂着腦袋,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看這連年幹旱,地裏收成不好,官老爺們還時時征收賦稅,也虧得慕言這孩子懂事,沒嫁人前,家裏地裏兩邊幫着忙活,這才堪堪飽腹,唉...”秦良一面唉聲嘆氣,一面偷瞄着陸雲琛,見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既不言語也不表态,以為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心裏不免有些着急。
陸雲琛坐直身子,将二郎腿放下來,晃動着手中的茶杯,看茶葉梗在水中如螺旋一般打轉,最後落入杯底。
原來是在這等着自己呢,這所謂的岳丈打着來看自己兒子的由頭,進門許久,尚不曾過問半分,只跟他卯着勁兒的哭窮,傻子也能看出點苗頭來了。
可看出來是一碼事,怎麽做又是另外一碼事,他可是記得那盧雲秀張口閉口就罵秦慕言是個喪門星,賠錢貨,他讓秦良進門,圖的不過是不想讓村裏人對他家小夫郎指指點點罷了。
秦良許久見他沒有反應,接着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哭喪着臉道,“慕言能在你這也好,前些日子,秦家村大雨,沖壞了好些莊稼,那雷打得震天響,連家門口的大槐樹都劈開了,幸好那日,我同你娘歇息得晚,大槐樹倒下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堂屋,這才逃過一劫,只可惜了那屋子,如今連修繕都成問題。”
眼瞅着就是飯點了,秦良卻半點挪窩的意思也沒有,只自說自話地跟陸雲琛“訴苦”,看樣子是不打上這趟秋風不罷休了。
陸雲琛略有些不耐煩,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桌子,扣扣作響,卧房門後蜷縮的身影隐隐約約,這小兔崽子該餓了吧,說好今個兒給他做涼粉,秦良叨叨起來沒完沒了。
倒不是他摳搜,只是昨日碰見盧雲秀時,這婆娘情急之下吐露,秦慕言他爹,也就是眼前的這位岳丈大人,曾說他家小夫郎命硬,是個克爹克娘的掃把星,若不是八字生得好,怕是要砸在手裏。
一想到要孝敬這樣的“岳丈”,陸雲琛到手的肥肉換骨頭,心有不甘。可方才秦慕言在門口鬧了一通,不多時必定會傳滿整個村子,這不讓親爹進門的大不孝罪名砸下來,他一個小哥兒在村裏還不被戳破脊梁骨?
再看這秦良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此行若是空手而歸,那秦家村必然也會傳的“腥風血雨”。
一想到這,陸雲琛心頭一陣郁悶,他摸了摸袖口處,荷包裏買土豆的銀錢還在,解下荷包,随手扔在桌子上。
“岳丈來此一趟也不容易,我同阿言日日忙活着小食攤兒的生意,甚少照顧到您這邊,這些銀錢,還請您收下,就當是我和阿言....”
秦良一聽荷包扔在木桌上的悶悶聲音,便知裏面銀錢不少,登時眉開眼笑,拿起荷包墊了墊分量,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嘭”的一聲巨響,二人目光循聲望去,秦慕言猛然推開卧房們,臉漲得通紅,喘着粗氣,胸膛随着呼吸劇烈地起伏。
“你把錢給我放下!”一聲怒吼,陸雲琛心髒險些漏跳了一拍,他家...他家阿言嗓門還真是氣沉丹田吶。
秦良霍地捂住荷包,死死地護着,“小兔崽子,怎麽跟你老子說話呢!這可是姑爺孝敬我的,你當都跟你一樣,老子養你這麽大,半分錢沒給老子帶回來。”
“你還有臉來要錢!當初那五兩銀子,你不是自個兒都吞了!”秦慕言雙手緊攥拳頭,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着秦良撲過來。
“笑話,好歹老子養你一場,收下你的禮金有何不妥,這是你該給的!”
“你放屁!若不是我小爹跟在你後面給你收拾爛攤子還賭債,你這會兒早就缺胳膊斷腿了。”秦慕言顧不得在陸雲琛面前僞裝自己溫軟的性子,他眼圈發紅,整個身子微微顫抖。
“你你你...你胡說什麽!我何時欠過賭債,你莫要在姑爺面前敗壞我名聲!”秦良慌忙反駁道,下意識看了眼陸雲琛,他這姑爺出手大方,萬不可得罪了,以後他還得背靠這顆大樹呢。
“阿...阿言”陸雲琛讷讷地打斷,他沒想到平日裏在自己跟前弱聲弱聲的小夫郎這般生猛。
“你為什麽要給他錢!”秦慕言氣昏了頭腦,掉頭沖着陸雲琛開始“炮轟”。
“阿言,你聽我說...”陸雲琛欲解釋,不料秦良火上澆油,“你這沒良心的白眼狼,自己個兒在外吃香的喝辣的,不管親爹死活,還不許我姑爺孝敬我,這是我姑爺心疼我過苦日子呢!”他拍了拍荷包,嘚瑟地炫耀。
秦慕言登時就要上手搶,陸雲琛一把從身後抱住他,“阿言,你冷靜一下,冷靜一下,聽我說...”
“你放開我!我不聽,放開!”雙腳離地騰空的“小狗崽子”拼命掙紮,慌亂中踢了陸雲琛好幾腳。
陸雲琛一陣吃痛,他蹙眉,收緊懷抱,将“小狗崽子”緊緊地箍在自己懷中,看向秦良的眼神泛着冷意。
“還不快滾!”
打着來教訓一頓秦慕言不尊重長輩的算盤,沒想到還能有意外收獲,秦良滿眼都是這拎起來就沉甸甸的荷包,也不計較陸雲琛言語上的冒犯,只想着他這姑爺還真是識相得很,不過說兩句話罷了,就給自己這麽多錢。
他颠着錢包,樂呵呵地哼着曲兒從陸家離開,絲毫不在乎自己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你為什麽要給他錢!你為什麽要給他錢!”秦慕言奮力掙紮着,嘶啞着嗓子一聲一聲似瘋了一般地質問着陸雲琛。
“阿言,你能不能先冷靜一下,阿言!”
“你為什麽要給他錢!你知不知他是什麽樣的人,你要被他拖死嗎!你有錢在這做散財童子嗎!”
陸雲琛無奈,将懷中人翻了個兒,背抵在牆上,狠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