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個兒這一趟,陸雲琛對永安鎮的情況已經摸索的差不多了,雖說泗水街最是繁榮,吃食上卻是貧瘠的很,一路走來,除了幾家像樣的酒樓和一戶糕點鋪子,滿打滿算能說的上來的,就只剩下兩處湯面館子和饅頭包子鋪。
想着自己前世美食博主出身,陸雲琛開始琢磨起老本行來,從前幾日簡單的土豆絲餅和疙瘩湯來看,想要做點什麽好吃的,也算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只是抄書的活計已經辭了,考舉人,他自是不考慮的,倘若能在這鎮子上支個食攤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歸根結底,還是囊中羞澀。
怎麽賺這第一桶金,成了陸雲琛目前最頭疼的事情。
秦慕言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本以為等離開陸家,能來鎮子上打些零工,可轉了這一早上,只有少許工錢低的鋪子才招小哥兒,想要賺大錢是沒太有可能了,就連碼頭搬運的船工,都只要身強力壯的漢子。
倆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地回了家。
陸李氏聞聲迎了出來,也就這個時候,才能從她苦大仇深的臉上看出幾分喜色來。
“雲琛啊,東家這次給了不少工錢吧,來來來....給嬸子,嬸子給你存起來.....”話音未落,陸李氏瞟見陸雲琛手上那一吊豬肉,驚叫出聲,“你這敗家子,家裏揭不開鍋了,你還敢買肉回來!”
陸雲琛在院門口站定,“二嬸,您喊什麽,我見這飯桌上許久不見葷腥了,趁着今個兒發了工錢,買點豬肉回來,打打牙祭罷了。”
“那....那剩下的工錢...”陸李氏直勾勾地看着那吊豬肉,勉強擠出幾分笑意。
“二嬸真是說笑了,如今我已成家,哪裏還有把月錢再給二嬸這一說。”陸雲琛泰然自若道,“不過,您也別擔心,從前給了也就給了,我這人大度,體諒您操持家中多年的苦勞,就不同二嬸再要回來了,只是從今往後,我的月錢只交給阿言一人便是了。”
陸李氏半張着嘴,難以置信。
“雲琛,阿言,你們回來了...”陸長明用板車推着陸老太太,進門便看見三人立于院中,不知在說些什麽。
“哎呦,娘,您看看,咱雲琛真是長大了,這一娶親,怎麽反倒是同叔叔嬸嬸生分起來了。”陸李氏強撐着笑意,同老太太說道。
“奶奶,二嬸怕是誤了我的意思。”陸雲琛娓娓解釋道,“雲琛只覺得自己已經成家,自是該将一應身家交于阿言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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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該如此...”陸老太太贊同道。
陸李氏沖着陸老二擠擠眼,示意他說兩句。
沒成想陸長明順着陸老太太的話茬接了下去,“娘說的對,雲琛有了小家,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是不該在插手了,這日子統歸還是人小兩口自己的。”
“謝二叔二嬸體諒”陸雲琛登時行禮,不給陸李氏一刻反駁的機會。
“奶奶,我同阿言今日從鎮子上割了些豬肉回來,給您改善改善夥食,您稍休息片刻,待飯食做好了再請您出來用飯。”
“哎哎..好”陸老太太很是欣慰,感嘆自己這孫兒真是越發孝順了。
到手的銀錢飛了,陸李氏氣不過,臉上的笑意消失得幹幹淨淨,她陰沉着臉,一把推開站在一旁礙事的秦慕言,徑直進了屋,陸長明緊随其後。
秦慕言緊緊攥着衣袖裏的銀錢,仿佛捏了個燙手的山芋,他竟是這般意思,就不怕自己拿着這錢跑了嗎?
“愣着作甚,來幫我搭把手,給你做紅燒肉吃。”首戰順利告捷,奪回財政大權的陸雲琛神情愉悅,拎着豬肉在秦慕言面前晃了晃,打斷了他的天外游思。
二人進了疱屋。
秦慕言先是把火生起來,就坐在一旁控制着火候,陸雲琛從水缸中舀出滿滿小半鍋的冷水,将成條的五花肉,切厚塊,扔進冷鍋中。
撇去面上的浮沫,他撈出粉白的肉塊,重新起鍋,煸成焦黃模樣,下調料。
小火慢炖了大半個時辰,陸雲琛掀開鍋蓋,袅袅白煙升起。
密實的棕紅色醬汁包裹着每一塊肉。
他将小蔥留青,切碎,點綴在紅燒肉上。
疱屋裏忙活的熱火朝天,東屋卧房卻冰如寒窖。
“你方才是幾個意思....”陸李氏氣沖沖地将簸籮摔到炕上,紅紅綠綠的裁線灑了一床。
陸長明本想上炕躺着,見狀,調頭掏出煙杆子,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幾個意思?你還看不出咱娘是個什麽态度?”
“這老太婆成日裏就知道護着她那寶貝孫子,咱雲渲差在哪了,不比那病秧子強得多...”陸李氏愈加不滿,斜坐在炕頭前,憤憤道。
“你又在這亂說什麽,娘何時偏心過,那小子有的東西,什麽時候落下過咱雲渲。”陸長明不耐煩道,芝麻綠豆大點的事情,這娘們翻來覆去的唠叨。
陸李氏被噎了一下,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那你說怎麽辦,連月錢都不上交了,難不成真要咱們養着他這小兩口?我醜話說在前面,我可沒有那麽多錢,渲兒考秀才還得需要銀錢打點呢。”
陸長明不說話了,悶着頭吞雲吐霧。
“抽抽抽,就知道抽你這破煙杆子,家底都叫人掏空了,自己沒點本事不說,還在這充大方...”陸李氏氣不打一處來,奪了煙杆子,摔在地上,兀自坐在炕頭上生悶氣。
陸長明被陸李氏罵的沒了顏面,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良久,
陸李氏降低聲音,斟酌道。
“你說,這小子成婚也有幾日了,分家的事情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想什麽呢,老太太不發話,誰敢提分家的事情。”陸長明冷笑一聲,擺擺手,打破她的幻想。
“哎...”陸李氏正欲再說些什麽,門外傳來叩門聲。
“娘,大哥讓我來叫您吃飯了..”
分家這事,一旦在心裏紮了根,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臨到飯桌前,陸李氏還心不在焉地合計着。
大成律法規定,男子成家後可酌情分家,均分家産,自立門戶。
若不是陸家老大夫妻倆沒得早,這會兒她哪需要供着老的,還得養着小的。
好在陸雲琛争氣,十二歲那年考中了秀才,家中田産免了賦稅,可如今自己孩兒也要考秀才了,再養着這兩小口可就虧大了,還不如早早分了家,蹬開這倆“要飯的”,若是能把老的,也一并丢出去,豈不是更好...
越想越覺得分家賺了,陸李氏一掃剛才陰霾,胃口也跟着好了起來。
陸雲琛這記紅燒肉,肥肉松軟胎滑,瘦肉久炖不柴,入口一抿即化,唇齒留香。
再配上這浸透了滿滿湯汁的烀餅,直叫人大呼過瘾。
老太太疼孫子,嘗了幾塊就放下了筷子。
陸李氏怕自己兒子吃虧,拼命地往他的碗裏夾,陸雲渲吃的頭也不擡。
陸雲琛倒轉筷子,給秦慕言添了好幾塊,動作慢了,這盤紅燒肉都得進陸雲渲這狗肚子裏去。
陸雲津這才剛吃了兩塊,就被陸李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再不敢伸手,兀自捧着烀餅,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這烀餅再好吃,哪能比得上結結實實的肉呢。
一頓飯吃得衆人急赤白咧的,飯後,陸雲琛揉揉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回房找出那兩張圖紙,掂量了一番,同秦慕言知會了一聲,便出了門。
“陳岩哥,陳岩哥,您在家嗎?”
剛吃過晚飯,陳岩正躺在炕頭上逗自家孩子,院兒門外傳來“邦邦邦”的敲門聲。
誰啊,都這個時辰了,還有人上門。
陳岩趿拉着鞋從屋裏出來。
“陸...陸雲琛?”
“哎,陳岩哥,是我...”陸雲琛笑眯着眼睛,冒頭,禮貌問候道。
陳岩更是納悶,他同這陸秀才向來沒什麽交集,哪怕在路上碰見,也不過點點頭罷了,怎麽突然跑這來了。
“陳岩哥,我想找您打幾個農具。”陸雲琛簡明說了說自己的來意。
陳岩開了門,将人迎了進來。
“陸兄弟,咱們屋裏聊,你想要什麽樣的農具?”
陸雲琛将圖紙遞了過去。
這....陳岩拿着圖紙,面露難色。
“這是什麽,我從來沒見過呢..”
“這個是竹砻..”陸雲琛指着圖紙上圓乎乎的竹編物件緩緩解釋道。
陳岩更是一臉懵逼,竹砻?竹砻又是什麽?
“咱們平時給麥子脫粒,都是用石舂捶打,費時又費力,這個竹砻,也是一種破谷脫粒的農具,您看,從這個砻甄投料口放入剛割下來的麥穗,然後,用手抓砻勾推把,勻速推動砻甄,麥子會順着砻甄上方的類似于漏鬥狀投料口流入砻身,砻身和砻甄的砻牙相互摩擦,就能達到脫粒的效果了,分離後的杆子和糙米逐漸自砻身邊緣流入砻盤,再由砻盤下口流入放在下口處的籮筐裏面。”
經陸雲琛一通講解,陳岩才明白過來原理,這倒是個好東西,比起家中用的石舂,可省勁兒多了。
“那這個呢?”陳岩又看向第二張圖紙。
“這是風谷機,從砻盤下瀉出的糙米,裏面還會混着一些碎殼、癟粒,咱們往常都得拿篩子再過一遍,有了這個風谷機,把糙米從頂部的這個入料倉倒進去,然後轉動這個搖柄,裏面的風葉會跟着一起轉,篩過的麥粒會從下面這個大漏鬥裏面出來,癟粒走側面的這個小漏鬥,而剩下的碎屑,就會從尾部漏下。”陸雲琛講解的十分詳細。
倘若說,剛才,陳岩對這個只會讀書的酸秀才還心存懷疑和鄙視,這會兒聽他講完,已經是一臉的崇拜和震驚了。
“陸兄弟,這兩樣東西,你是怎麽想出來的,這可真是太厲害了。”
陸雲琛摸摸鼻子,有些心虛,比起現代便利的脫粒機,插秧機,碾米機....這又算得了什麽。
若不是時代背景限制了他,他還能搞出更厲害的。
“陳岩哥,您瞧怎麽樣?”說得再好,總歸是紙上談兵,還得能做出來,才是實實在在的。
陳岩沒接着回了陸雲琛,他将圖紙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半刻。
“陸兄弟,給我點時間,三日後,給你看成品。”
“那..陳岩哥,打這兩幅農具得多少錢?我這沒有現成的木頭,還得用您的木材,您開個價,我先把定金給繳了。”
看陳岩這般篤定的态度,陸雲琛松了口氣,選這兩個農具,一是實用,很大程度的能減少人力物力,二是簡單,只要明白其中原理,任何一個木匠,都能摸索個二三來。
“陸兄弟,錢的事情,咱們暫且先不談,我陳岩不是個獅子大開口的人,用料選材,包括工藝,咱都實實在在的,這點,你放心好了。”
陳岩手裏捏着這兩張圖紙,眼睛放光,死活不肯收定金,只約定了看成品的日子。
陸雲琛順坡而下,謝過之後,便離開了。
等回了家,已是深夜,卧房裏還亮着。
秦慕言手肘拄着腦袋,坐在桌前一個勁兒的“磕頭”。
怎麽睡在這了....在等自己?
眼瞅着少年一腦袋要磕在木頭桌子上,陸雲琛伸手将人托住。
秦慕言驚醒,诶?這人啥時候進的門?
“夜裏涼,去炕上睡吧。”
“好....”
秦慕言微眯着眼睛,搖搖晃晃地爬上炕頭,陸雲琛拿起燈罩,将蠟燭吹滅,借着微弱的月光躺下。
“今天的紅燒肉真好吃..”耳邊傳來迷迷糊糊的念叨聲。
“嗯?”陸雲琛偏頭,對方閉着眼睛,已經沒了動靜。
翌日,天陰的厲害。
濃厚的烏雲遮擋住陽光,沉沉的仿佛要跌落下來,捂了一脖子的熱汗,陸雲琛煩煩躁躁地從炕頭摸出一把蒲扇,扇了起來。
身側的秦慕言早已經把被子蹬到了一邊,擰着眉頭,睡得很不安穩。
陸雲琛将扇子偏了偏,清涼的風徐徐襲來,少年撫平了額眉,貪戀地往他身邊湊了湊。
“咯咯咯...”院裏的雞鳴聲準班準點地響起。
秦慕言揉揉惺忪的睡眼。
“天還沒亮嗎?”
“陰天,怕是要下雨了,悶得很呢..”
不出所料,半上午的,大雨來勢洶洶。
下地的人們,跑不及的,都被淋了個落湯雞。
陸雲琛和陸雲津顧不得穿蓑衣,冒着雨,将曬在院子裏的麥粒收了起來,也淋了個夠嗆。
傍晚,
陸雲琛發起熱來,躺在炕上,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
“奶奶,王大夫回老家去了,嬸嬸說過要幾日才能回來...”陸雲津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報信。
“這可咋辦....”陸老太太急得原地直跺腳,自己這苦命的孫兒,怎麽說病倒就病倒了。
陸雲琛燒得滿臉通紅,怎麽喚也喚不醒。
當機立斷,秦慕言準備冒雨帶他回他們村裏找大夫。
陸老太太原想讓陸老二搭把手,畢竟,秦慕言是個哥兒,要背着陸雲琛這麽一個成年男子,走那麽多路,不甚容易,沒想到陸長明“哎呦哎呦”的直呼腰疼。
怕耽誤了時辰,秦慕言一咬牙将人背了起來,好在陸雲琛生病多年,身子骨不似平常漢子結實,他同陸雲津兩人互相換着,深一腳淺一腳,入睡前趕到了李大夫家裏。
此時陸雲琛已經是渾身滾燙,嘴裏喃喃自語地說着胡話。
李大夫本已經歇下了,見狀,趕忙将人搬進屋裏炕上,切了脈後,便去疱屋裏熬藥。
秦慕言拿帕子浸了冷水,一遍遍給炕上高燒不退的這人擦拭身子。
待陸雲琛退了燒,醒過來,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了。
一睜眼發現躺在陌生的屋子裏,條件反射以為自己又穿越了,直到看清炕前趴着的少年是自己那小夫郎,這才如釋重負。
嗓子幹的如同火燎,他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來。
“大哥,你醒啦!”陸雲津端着木盆進門,驚喜地發現陸雲琛已經睜開眼睛。
秦慕言聞聲,猛然坐起身來,登時伸手撫上他的額頭,探了探溫度,還好還好....
陸雲琛擡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喑啞道,“水....”
陸雲津放下木盆,麻利地倒了杯水過來。
秦慕言扶着他坐起身來。
一杯茶水下肚,潤了潤幹涸的嗓子,陸雲琛擡眸打量了一番陌生的陳設。
“這是哪裏?我怎麽在這?”
“大哥,你昨個夜裏發燒了,多虧了哥嫂,背着你走了好些山路,才找到大夫,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你一夜呢。”陸雲津這個嘴快的,吧啦吧啦地都說了出來。
秦慕言撓撓頭,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陸雲琛心頭一陣溫熱,看對方這一副沒精神的樣子,便知是忙活了一宿,他輕咳兩聲,“辛苦你了,謝謝。”
陸雲津搞不懂,自己這大哥和哥嫂都已經是成婚的人了,怎麽還互相這般客氣,他娘親使喚起他爹來,可從來沒說過謝字的。
李大夫端着剛熬好的藥進門,見陸雲琛蘇醒,盯着他将哭哈哈的湯藥灌下去,重新切了脈,又開了幾服藥,囑咐秦慕言每日煎于他喝,這才将三人放走。
回去的路上,陸雲琛望着小家夥不住打哈欠的背影,只覺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約定的三日期限,眨眼就到了,一大早的,陳岩登門前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關于竹砻和風谷機的詳細介紹皆取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