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宋楚靈如何不知, 欣美人身旁那椅子,根本輪不到她坐,她便是再得晉王的寵, 身份也只是個奴婢, 怎麽能與後宮妃嫔平起平坐。
這不僅是在折損欣美人的臉面,更是逾矩之罪。
如果她不坐, 便是違抗貴妃的旨意,如果她坐了,娴貴妃或是玉嫔, 今日定不會讓她好過。
到時候她只能百口莫辯, 畢竟娴貴妃方才給她賜座時, 可并沒有說要她坐在何處, 而那嬷嬷,也只是擡手略微示意了一下,到時候她也可以辯解, 是宋楚靈會錯意了。
總之, 這個局不管如何, 都只會是宋楚靈一人的過失。
見宋楚靈愣在原地,沒有上前的意思, 玉嫔皮笑肉不笑地道:“都說寧壽宮規矩極重,本宮今日也要瞧瞧看, 能入晉王眼的婢女, 到底有多麽懂規矩。”
其實到了這個節骨眼, 欣美人稱身子不适, 先行退下也可破局, 可是她這會兒似乎已經被吓蒙了,除了坐在那裏發抖以外, 宋楚靈根本不能指望她做什麽了。
玉嫔的那句話,明顯就是在催促她,如果她繼續這樣不給出反應,下一刻玉嫔會便會将不把娴貴妃放在眼中的帽子,直接扣在她頭上。
宋楚靈不在猶豫,索性當真就朝欣美人身旁走去,玉嫔臉上笑意漸深,娴貴妃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擡起眼皮。
迎着屋中衆人的視線,宋楚靈走到那把上好的梨花木交椅前,停住腳步,她緩緩轉過身,将裙擺慢慢撩起,就在玉嫔已經做好怒聲斥責的準備時,卻見宋楚靈忽地朝前邁去一小步,整個人跪坐在地。
娴貴妃垂下眼眸,輕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玉嫔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她呆愣了一瞬後,立即擡手指向宋楚靈道:“你!你坐在哪裏幹什麽?”
宋楚靈故作不解地四下看看,又往遠處挪了挪,悶聲道:“那是……坐這裏?”
“你!”玉嫔氣得手指都抖了兩下,“我是說,誰讓你坐在地上的?”
宋楚靈一臉無辜地擡起眼來,一副受驚的模樣,縮着脖子道:“那……那奴婢不知要坐在哪裏?”
“蠢貨!”玉嫔直接罵道,“你不會坐那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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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說完,娴貴妃便将她話音打斷,笑着道:“怎麽還沒将凳子取來呢?”
此話一出,很快就有宮人從外面端了把矮圓凳進來。
動作能如此快,便是說明這椅子是早就備好的,這便如宋楚靈方才所料,但凡她敢坐到欣美人身側的那把交椅上,外面的宮人便會立即将這矮圓凳拿進來,屆時玉嫔或是娴貴妃就該來治罪于她了。
宋楚靈心中冷笑,這個計謀當真算好,不僅損了欣美人的顏面,還會讓她這個恩人,瞬間成了仇人。
欣美人會不會恨她,她不知,可依照人性,以後便不會再有宮人願意盡心伺候欣美人了,忠心伺主的趙芝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而欣美人日後若是再涉險,怕也無人敢來搭救了,因今日表面得賞,反被懲處的宋楚靈,原本也會是那個鮮活的例子。
只是她令面前這兩位失望了。
宋楚靈笨拙地從地上爬起,直接就坐在了那把矮圓凳上,她腰背挺得筆直,一雙小手規矩的放在膝蓋上,眼皮耷拉着,不敢四處亂瞅,只是将視線落在自己的鞋尖上,怎麽看也不過是個曬裏傻氣的小宮婢。
玉嫔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了宋楚靈一眼。
娴貴妃倒是什麽也沒說,笑着又與欣美人攀談起來,只是那前去拿賞賜的宮人,出去許久都未見回來,就好像是故意在拖延時間,專門要将宋楚靈耗在這裏似的。
宋楚靈略微擡眼朝門外望了一眼。
看天色,李研應當是快醒了吧。
此時安壽殿裏,因宋楚靈今日未在身旁守着,李研倒是有些不習慣了,醒來的比往常早了片刻。
他坐在鏡前,常寧在幫他束發,劉貴在屋外與宮人說了幾句話後,面色略帶沉凝的回到屋中。
他來到李研身側,躬身道:“王爺,今日鐘粹宮的掌事嬷嬷來了一趟,将楚靈叫去了。”
李研還有些困倦,微阖着眼,問道:“人可回來了?”
劉貴搖頭道:“尚未回來,不過應當是快了吧,他們臨走時,奴才叮囑過,要她趕在王爺午憩前回來。”
話音落下,李研已是徹底醒神,他沒有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麽,眸光一直望着某處出神,等常寧将梳籬放回桌上,他才收回目光,開口道:“去鐘粹宮。”
劉貴顯然沒有意料到,他連忙低聲提醒道:“王爺尚未喝藥,不如王爺先将藥喝了,奴才帶人去尋一趟?”
能讓劉貴這個寧壽宮掌事親自去尋,已經是給了宋楚靈極大面子,想來鐘粹宮是不會為難的。
卻沒想李研根本不聽勸,他臉上的溫笑斂了幾分,聲音也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寒意道:“不必,本王親自去。”
“那藥……”劉貴剛開口想要繼續勸上兩句,便被李研直接出聲打斷,“先溫着,回來再喝。”
鐘粹宮這邊,娴貴妃與玉嫔唱了許久的雙簧之後,才恍然記起宋楚靈還在屋裏候着,她忙笑着拍腿面,“瞧瞧我啊,一說得興起,就又将你這丫頭忘了。”
“東西怎麽還沒送過來?”娴貴妃蹙眉問道。
身旁宮人作勢出去問,結果很快便回來了,在她身後,還跟着兩個宮人,這兩人懷中各抱一個木盒。
他們走上前,将盒子打開,裏面是今年蘇杭新貢來的尚好布料,一匹水綠雲绫錦,一匹銀紅軟煙羅。
這兩匹布料,便是欣美人都沒有領到,卻是直接賞給了宋楚靈這樣的一個宮婢。
欣美人在聽到那宮人将賞賜之物說出口後,她沒有嫉妒,也沒有羨慕,而是不安,極度的不安,以至于她看向宋楚靈時,那雙霧蒙蒙的眸子裏,寫滿了惶恐。
宋楚靈自然也是露出了訝然之色,不過卻是什麽也沒說,起身來到屋中跪謝娴貴妃恩典。
娴貴妃含笑喚她起身,用着好似尋常人家夫人,關心小輩似的語氣道:“再過一半月便要入夏了,這兩種料子都是最輕薄透氣的,我這次專門留了兩匹給你,你拿去尚服局做幾件合身的夏裝,到時記得要說清是我賞賜的,想來女官們會裁剪時會更加上心的。”
好一個慈善和氣的娴貴妃,宋楚靈起身再度謝恩。
娴貴妃正想再交代兩句,便聽她身後那嬷嬷出聲提醒道:“娘娘,奴婢帶楚靈來時,寧壽宮的劉掌事說了,要她趕在王爺午憩前回去。”
娴貴妃又是故作驚訝,帶着幾分怨怼地看那嬷嬷道:“你怎不早說?”
“呦,那咱們可不能再讓人留在這兒了。”玉嫔也跟着露出幾分急色,對宋楚靈道,“你還愣着作何,快領了賞賜回你的寧壽宮去,莫要耽擱了差事,拿鐘粹宮做借口。”
那兩個宮人見狀,便直接将木盒擱在宋楚靈面前。
這一匹布便有二十斤重,兩匹布便是四十來斤,再加上兩個紅木箱,少說也得有六十斤重。
平日裏伺候在主子跟前奴婢,大都是只做些端茶遞水的輕活,別說是兩箱布料,便是一箱都擡不起來。
玉嫔又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勾着唇角對宋楚靈道:“怎麽還不領賞呢,該不是在寧壽宮裏好東西見多了,不稀罕了吧?”
宋楚靈呆頭呆腦走上前,撸起袖子,直接躬身将那個紅木箱從地上抱起。
屋內衆人又是一驚,尤其是玉嫔,那眼珠子都似是要瞪出來了。
宋楚靈笑盈盈的抱着木箱,甚至準備退下時,還沒有将禮數忘了,還朝屋內這三個主子屈了屈腿。
就在她轉身要走時,一個宮人行色匆匆地跑進屋來,對娴貴妃道:“娘娘,晉王來了。”
娴貴妃頓時愣住,從她此刻的反應,宋楚靈看出了真實,別說是娴貴妃,便是宋楚靈自己也有些恍惚。
她原本以為,耗得時間過久,最多也只能是劉貴來尋她,卻沒想到來的人會是李研。
屋內忽然靜下,片刻後娴貴妃終是反應過來了,她忙起身對那宮人道:“還不快将晉王請去正殿。”
宮人卻是為難道:“晉王說了,鐘粹宮門檻過高,他不便入內,這趟過來……”
那宮人朝抱着兩個大箱子的宋楚靈看去一眼,支支吾吾道:“是來請他的人回宮的。”
“他的人?”玉嫔還當是她聽錯了,又或是這宮人轉述有誤,她忍不住重複了一遍,挑眉看向那宮人。
結果那宮人極為肯定地朝她點了點頭,随即玉嫔整個人都陷入了困惑與不可思議。
娴貴妃此刻已經徹底了然,她理了理衣袖,緩步朝外走去,在路過宋楚靈時,她揚聲便道:“來人,還不來幫楚靈姑娘将東西拿上。”
李研就在鐘粹宮正門前候着,在看到娴貴妃與宋楚靈時,他臉上是習慣性的溫笑,他朝迎出來的娴貴妃微微颔首,“姨母安好。”
娴貴妃也是一臉慈愛的望着李研道:“你說你,人都來了,怎麽不進去坐會兒?”
李研笑了笑,将視線落在了宋楚靈身上,溫聲道:“我尚有一副藥還未來及服用,便不必叨擾姨母了。”
說完,他也不等娴貴妃回話,直接就朝宋楚靈道:“楚靈,随本王回宮。”
宋楚靈俯身應是,随後眉開眼笑地來到李研身側。
那兩個抱着木箱的宮人也跟了上來,卻被李研叫住,問他們要做何。
娴貴妃解釋道:“你身邊的這丫頭,之前不是救了欣美人麽,我便賞了她兩箱布料,想着給她夏日裏添幾身衣裳。”
李研眸光朝那木箱淡淡地瞥了一眼,聲音依舊溫潤,語氣卻帶着幾分不容置喙,“怎敢勞煩貴妃的人,等改日本王差人來取便是。”
說罷,他朝娴貴妃微微颔首,随後便直接吩咐劉貴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