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是宋母。時鐘認識她,她不認識時鐘。
時鐘知道自己的外貌具有迷惑性,穿着裙子時說是長相英氣的女生也并無不和諧。他不敢坦白自己是喜愛女裝的男生,用僞聲說:“阿姨您好,我是和宋祺佑在交往。”
宋母進了房,目之所及都是兩個人生活的痕跡:浴室擺着兩套洗漱用品,茶幾上放着兩個杯子,陽臺上晾着兩個人的衣服。她走回沙發坐下,問:“你們同居了?”
時鐘不敢多說話:“是。”
“宋祺佑呢?去學校了?”
“是。”
“別緊張。”宋母拍拍她身邊的位置,“坐下說話吧。”
時鐘可不敢:“阿姨您先坐,我去給您倒杯水。”
水遞去,時鐘趁宋母喝水的當兒坐到了遠一點的位置。宋母看到沒說什麽,繼續問着他一般的問題:“你多大了?”
“24。”
“看着還要小些。還在讀書嗎?”
“已經工作了。”
宋母微微皺眉:“可以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嗎?”
開始了開始了。時鐘心裏響起警鈴:“M大。”
“哦?什麽專業?”
“天體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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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眉頭舒展開來,又喝了一口水:“難怪宋祺佑會喜歡。怎麽沒繼續往下讀?”
時鐘在編個謊言與實話實說之間糾結了幾秒,想到宋母遲早會知道自己是時喻蘇的弟弟時氏的小兒子,放棄掙紮:“我覺得自己不太适合繼續做研究。”
“是嗎,女孩子學這個是挺不容易的。那你現在在做什麽工作?”
時鐘無暇顧及她話裏不恰當的性別評估,不敢說開酒吧,只說:“我現在經營着一家書店。”
“哦。”宋母拖長音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仿佛和他一個讀了M大卻去開書店的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就沒法交流了,知道自己是男生、還是喜歡穿裙子的男生,不得直接下逐客令嗎。時鐘如坐針氈,強擠出一個笑:“阿姨,要不要我打個電話讓宋祺佑回來?”
宋母看他的眼神愈發奇怪:“他在忙,為什麽要打擾他?”
好吧。
時鐘維持着假笑坐着,看宋母拿出個平板刷起來。他的心随着宋母劃動的手指一點點落下去,最終觸底反彈自暴自棄地想,宋母評判人的标準太那什麽了,自己也已經不招人待見了,印象分再低就那樣。他開口問:“阿姨,我也還有點工作要做,您介意我去處理一下嗎?”
宋母沒有擡頭:“你去吧。”
時鐘一回卧室就給宋祺佑發微信:宋老師!Help!你媽媽突然來了!
宋祺佑過了十五分鐘回複:我馬上回來[/心]
時鐘看着那個愛心,心裏好受了些,安慰着自己別怕別怕,繼續刷起了裝飾品店,到宋祺佑的聲音響起,心跳頻率終于正常一些。
時鐘出卧室時,宋祺佑正故作驚訝地說“媽,你怎麽來了”。顧不上宋母是否看出這驚訝是裝的、宋祺佑到底還是被自己叫回來了,時鐘走到他身邊接了句:“阿姨來了有一會兒了。”
宋祺佑往前走一步,護了時鐘半個身子在身後:“媽,這是我的男朋友,時鐘。”
時鐘腦子一片混亂,想宋母是要摔杯子還是砸靠枕,結果都沒。一陣靜谧之後,宋母若有所思地重複:“男朋友啊。我一直當他是女人,他也沒反駁。時鐘,和時喻蘇……”
“是他親弟弟。”
宋祺佑想牽着時鐘的手帶他走過去,時鐘不敢當着宋母的面和他有這種親近行為,撤開一步跟着他。宋母在他們要坐下時說:“宋祺佑,我想單獨和你聊聊,但如果你不介意讓你的男朋友聽到,且你的男朋友也不介意聽,那麽他也可以留下。”
該來的還是要來。時鐘眼前一黑,閉了閉眼重新睜開,聽宋祺佑問“時鐘,你先去卧室嗎”,搖了搖頭,說:“我就在這兒吧。”
似乎他們的決定一點不重要,宋母表情如常,音調也沒有變化地說:“物理已經不夠了嗎,你需要與室友的弟弟、一個喜愛穿裙子的男性書店老板戀愛才能獲得滿足?”
對自己說話卻不加稱呼,明明白白地把時鐘當空氣。宋祺佑心裏不舒服:“和時鐘在一起與滿足感無關,純屬自發的愛。物理是另外一件事。”
“選擇這樣一個人,除了尋求刺激,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那是你沒找到,可我找到了。”
“你不要回避‘這樣一個人’,不需要我重複‘這樣’吧。”
室友的親弟弟,喜愛穿裙子的男性書店老板。時鐘自嘲地想,聽起來還挺有誘惑力的。可自嘲是對悲傷的消極抵抗,好在宋祺佑及時給了他一個無需悲傷的理由:
“媽,是你弄錯了順序。先是他,然後是他性別為男,再然後才是他的愛好與職業。”
宋母“呵”了一聲,仿佛向來自持的婦女情緒爆發的标識。果然她語氣譏諷:“我和你爸從來沒交過你這一套一套的。”
宋祺佑毫不退讓:“是,除了學習,你們幾乎什麽都沒教過我。”
宋母由譏諷轉為輕蔑:“再過幾十年回頭看,你會為你如今無可救藥的觀念感到羞愧,為你那時的一事無成感到悔恨。”
“我不确定在你眼中,什麽樣的觀念是正當的,做出什麽樣的事才算有成就,但我會為我的人生負責。”
宋母把水杯往茶幾上不輕不重地一放,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宋祺佑:“宋祺佑,我對你太失望了,你該為我和你爸對你多年的教育道歉。”
“我該向你們道歉,對不起,不過只是因為我沒能在你們發現之前先告訴你們。”宋祺佑也站了起來,并不容宋母俯視他,“至于教育,你們教養我只是出于經驗,我已經收下了那些經驗,但現在,我選擇和誰在一起是出于愛。”
話算是說死了。
門“嘭”地一聲,家裏一時回歸平靜。時鐘愣了會兒,開口第一句話是:“阿姨不留下吃個飯?”
宋祺佑看小狐貍也有呆傻的時候,摸摸他腦袋笑着說:“你希望她留下吃飯嗎?她人可能還沒走太遠,我……”
“別別別!”時鐘緩過神來,抓住宋祺佑的手仰着頭問,“阿姨為什麽突然來了?”
宋祺佑想了想:“可能我正月在家那幾天,她看出了我和以往不太一樣?或者可能只是覺得我下半年做的事不夠多來視察一下日常生活。”
能和宋祺佑比慘的可能只有宋母的學生了。時鐘打了個寒顫:“所以這是……她被迫接受了?”
“準确地說應該是,她意識到了自己無法改變什麽。”
時鐘考量着宋祺佑的用詞,又想到他剛剛說的那些話,感慨:“宋老師,你太帥了。”
“啊?”宋祺佑沒太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被誇,“還好吧,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
宋祺佑把事情都當作物理問題有條有理地解決,雖然不解風情,但意外地浪漫呢。
心裏一直害怕所以回避的事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解決了,時鐘說不出心裏什麽感受,把這事先放下,甩着宋祺佑的胳膊問:“怎麽辦呢,沒時間逛街了。”
“明天再去?我明天沒事了,可以一早就去。”
“好呀,明天幹脆把家具也看看吧,有些确定了樣式還要等定做。”時鐘站起來拍拍裙子,“現在去慶祝一下?去尋歡作樂吧!”
時鐘把車停在了路口,說想和宋祺佑散着步到酒吧去。可春的夜晚仿佛對冬日存有溫憐,風過讓人覺出寒意,散步的決定這樣不明智。
他往宋祺佑大衣裏躲,宋祺佑也撐開臂膀任他藏,兩人別別扭扭地趕着路,在路兩旁的繁華與迷醉間說說笑笑,是和能見到的所有情侶一樣的,一對平凡的情侶。
宋祺佑之前一直無法習慣酒吧雜亂又無意義的氛圍,處于其中令人別扭。可現在時鐘是他存在的最好理由,有模有樣晃着器皿的時鐘,迷幻燈光下美麗脆弱的時鐘,遞來一杯顏色像海浪的酒的眼尾上揚笑着的時鐘。
“給。也就你挑這種酒精含量極少的喝。”
宋祺佑不好意思,接過抿了一小口。時鐘期待地問:“怎麽樣。”
“唔……挺甜的?”
“宋老師真是……”時鐘笑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适的形容詞,“也就能嘗出個甜味了。”
這不是太以己之長攻彼之短了嗎?宋祺佑又喝了一口,聽時鐘在吧臺裏快活地說:
“Fred說我學得很快,現在水平已經不錯了。他說我可以去考個證,不過我不想考,在我自己的酒吧玩玩,要什麽證呢。不過宋老師你信不信,只要我每周只調個位數杯,大家還是會争着買我調的酒。”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宋老師你怎麽唱起了歌?”時鐘眼睛眨着,“宋老師,你這麽快就醉了嗎?”
是因為是時鐘親手調的酒嗎,所以我這麽快醉了?腦袋越來越沉,宋祺佑醉得很稱職,嘟囔了句“我沒醉”。
時鐘笑出聲:“剛認識,不對,應該是宋老師剛認識我那會兒,來這還只肯喝果汁的那會兒,想不到會有今天吧。”
又嘆口氣:“我也想不到,誰敢想呢。也是在這兒,我收到你說愛我的紙條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樓下鼓點全像雨點往我心上落,心像吸飽水的海綿,又潮又重。”
時鐘湊近親了一下眼神迷離的宋祺佑的額頭:“宋老師,醉了的話,下面的話聽過就過了吧。
“我剛回國時并不确定要不要開酒吧,就買了枝花扯花瓣,這種方式能遇到你,不能遇到你,能,不能,扯到最後是‘不能’。我特別不服氣,強行為你憑空扯了片花瓣,這酒吧就開起來了。
“這段時間我漸漸想明白一點,你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在把我推開,而是想我們能各自作為獨立個體更緊密地在一起。所以雖然很難,但我有在努力嘗試,雖然很累,但如果結果對我們的未來很好,那一切都很值。
“但宋老師,我剛剛說的是我只想明白了一點兒,剩下的,盡管我應該是獨立個體,我依然堅持大多數事情的核心是你,大多數決定最終做下也還是為你。我覺得這是‘愛人’應該做到的。
“宋老師,你永遠是我的最後一片花瓣。”
迷迷糊糊的,宋祺佑的意識裏下了一陣花瓣雨。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接着更!明天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