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喵——”黑白花貓又叫了兩聲。
羅藝把貓交給随從, 囑咐其好生給貓梳毛,“仔細些, 別太用力, 胡子那裏多梳幾下, 它喜歡。”
随從應承, 小心抱着貓去了。
羅藝雙手掐腰, 望着夜色下死一般沉寂的湖水發了會兒呆。他在思量,思量下一步該如何處置長孫無忌等人。
周管家在旁瞧出羅藝的憂心,眼珠子動動,“大王,要不要屬下今晚就帶人把他們解決了?”
“好主意!”羅藝扭頭,眸子閃亮地看着周管家, 嘴上還帶着燦爛的笑容。
周管家嘿嘿笑起來, 他正歡喜自己讨了大王的開心,頭頂就重重挨了一記。周管家吃痛地捂頭, 擡眼對上羅藝兇狠的眼神,吓得立刻就腿軟跪在地上。
“有腦子沒有,殺人容易,但問題能解決麽?”
周管家惶恐地縮脖子,連連點頭應是。
“好生伺候着他們, 他們十五人不管是誰, 有任何舉動, 立刻上報。”羅藝厲害地警告完周管家, 轉身匆匆去了。
他兩個胳膊上還挂着長長的紅披錦, 不小心就挂在了路邊的矮樹叢上。羅藝猛生生往前拉扯一下,也不顧披錦被刮成什麽樣子,徑直匆匆地往前走。
秦遠和長孫無忌回房後,本來是想跟長孫無忌交流一下羅藝的情況。不過長孫無忌似乎有心事,他囑咐秦遠一句早點睡,就轉頭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遠在自己屋門前停留了片刻,才推門入內。
秦遠已經被各種小聲音弄得神經質了,所以他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屋裏所有蠟燭都點亮,然後細致檢查。秦遠在東牆角放置花盆的木架子下,發現了一顆比米粒大些的老鼠屎。秦遠找來一根細木棍輕輕戳了一下老鼠屎的表面,軟的,并沒有風幹變硬,說明這是最近才産出的新鮮貨。
屋子裏的窗戶都關着,秦遠去把門也關上了。
萬幸他住的這個屋子面積不大,秦遠拿出幾粒他農場裏曬好的葡萄幹,放在了地中央。農場裏出産的葡萄本就清甜可口,風幹之後,葡萄失水甜度更高。人拿幾粒葡糖幹湊到鼻子邊聞,都能聞出特別膩甜的香味來,更別說對于嗅覺靈敏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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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遠托着下巴坐在桌邊,一動不動地保持安靜,靜等老鼠上鈎。
半個時辰之後,一只小孩拳頭大灰老鼠,從床底冒頭,試探地朝地中央的葡萄幹跑去,它不停地抽鼻子嗅葡萄幹的味道,警惕地觀察四周。最終确定周圍沒什麽動靜之後,老鼠就開始吃葡萄幹。
秦遠搬起眼跟前的凳子,就朝老鼠砸。老鼠受驚後亂竄,順着牆邊溜進床下躲着。
秦遠拿着蠟燭往床下照,他本以為這屋子其它地方都沒有老鼠洞,床下面可能會有,畢竟這老鼠是在門窗緊閉的時候在屋子裏出現。但秦遠查看窗下後,發現并沒有鼠洞。
這時,床下的老鼠感受到秦遠的到來,又開始亂竄,在屋地裏四處跑。秦遠順手拿起銅鏡,就追着老鼠打。
一人一鼠在屋裏折騰好半天,最終小老鼠因為體力不如秦遠,被秦遠拍個正着。屋子裏也被秦遠弄得亂七八糟。
秦遠望着這只死老鼠,連同之前保留的那只也放在地上。對着老鼠思量半晌之後,秦遠寫了兩章紙條,其中一張紙條上寫着‘早登極樂’。然後他就拎着兩只死老鼠,去問郡王府的家仆要了工具,将兩只死老鼠,和他美好的祝願——一張‘早登極樂’的紙條,一起葬在了長孫無忌的屋子後頭。
秦遠挑着燈籠順便觀察了屋後的情況,在自己和長孫無忌、溫彥博的屋子窗下,發現一些碎的胡餅塊,因為土是黃的,胡餅表皮也有點黃,加上比較瑣碎,被撒在牆角,不仔細去看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秦遠挖了新鮮的黃土,他在自己屋子周圍鋪上了一層黃土,并用一捆樹葉将黃土表面掃平。做完這些後,秦遠筋疲力盡地打了個哈欠,回屋睡覺去。
次日一早,秦遠就開窗查看外頭地面的情況,原本平整毫無痕跡的一層黃土,現在印了許多淩亂的老鼠腳印。秦遠根據腳印的大小粗略分辨,至少有十只以上。
“啊!”身後忽然有人叫一聲,秦遠吓了一跳。
“這……這是什麽東西?”溫彥博一臉驚悚地望着秦遠,他把腳尖轉向門口,做好了時刻逃跑的準備,“鬼鬼鬼鬼腳印?”
“你不會連老鼠的腳印都沒見過?”秦遠問。
溫彥博尴尬了下,再去看腳印的時候就很放松了,沒有之前那麽害怕,“原來是老鼠腳印,該真沒見過,可是你房間外怎麽會有這麽多老鼠腳印?這燕郡王府是不是鬧鼠患了?”
“不知,不過倒是可以去你房間試試。”
秦遠趁着吃早飯的時候,拿了兩塊點心放到溫彥博房間的地中央,并在食物周圍撒上了一圈黃土。回頭只要有老鼠跑過來偷吃,勢必就能在黃土上看到腳印。
溫彥博連連佩服秦遠這招聰明。
倆人關上門後,秦遠就感慨長孫無忌這麽晚還沒起。二人去問站在長孫無忌門口守衛的侍衛,倆侍衛都搖頭表示什麽都不知道,他們二人是半個時辰前被許安派來在此守衛,期間并沒有見長孫無忌。
秦遠就去敲了敲門,輕聲問長孫無忌有沒有起床,結果半天屋子裏都沒人回應。
溫彥博擔心長孫無忌有危險,建議直接推門入內。随後他發現屋裏床鋪淩亂,但空無一人。看床鋪說明長孫無忌昨晚确實在床上睡過。
徐安興沖沖地跑來,正高興地預備跟長孫無忌請安,卻只見秦遠和溫彥博在這,并沒有發現自家主人。
徐安愣了下,疑惑問秦遠和溫彥博長孫無忌的去向。
“我們還正要問你呢,你家主人去哪兒了,怎麽一早就不見人了,出門去了?”溫彥博問。
徐安茫然地搖了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昨夜宴席散了之後,我伺候長孫公寝後就退下了。本欲在外間守着,但長孫公說他累乏了,不想被人打擾,就打發我出去。”徐安解釋道,“長孫公不忙碌的時候,一向習慣晚起。半個時辰前我就帶人來過一趟,沒聽見屋裏有動靜,以為長孫公還在休息,就派他們兩個在門口守着,等人醒了就叫我。”
秦遠就召集院子裏所有的侍衛,問有誰見過長孫無忌出去沒有,大家都說沒見過。
“怎麽會這樣,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溫彥博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又碰到詭谲的事了。但這次最麻煩,丢了當朝國舅,聖人最最寵信的臣子。如果他們不把人及時找回來,他和秦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趕緊分散開,現在府裏尋人,四處詢問,結果府中沒有一人曾在今晨或者昨晚見過長孫無忌。再問郡王府的各門守衛,他們也都表示并沒有見過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就這麽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燕郡王羅藝聽說消息,趕來詢問情況。他立刻下達命令,出動府裏所有人在全城尋找長孫無忌,并将安定縣徹底戒嚴,在找到長孫無忌之前,任何人都不準出城,任何人也都不準進城。
“你們昨天晚上是誰最後見的長孫公?”羅藝質問大家道。
徐安忙表示是自己,就把他昨夜伺候長孫無忌就寝的經過再說了一遍。
羅藝應承後,轉眸掃視衆人,再一次厲聲問:“這之後一直到今天早上,你們就再沒有人見過長孫公?”
大家都搖頭,除了秦遠。
羅藝的目光卻直接落在了秦遠身上,把剛剛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并加重語氣。
秦遠這時候站出來,跟羅藝承認:“昨天半夜,我見過長孫公。”
“哦?你們當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長孫公有何異常,是否說過想要出門的話?”羅藝立刻追問秦遠,并沒有表達出太多的驚訝。
秦遠自然看出來羅藝的心思,微微拉起嘴角,一派斯文地對羅藝解釋道:“昨夜我們在屋中休息,被曲子吵醒 。我們好奇,就循着聲音去瞧怎麽回事。”
燕郡王瞪圓了虎眼,緊緊地盯着秦遠,眼神裏透着明晃晃的威脅之意。他故意放慢語調,悠悠地問秦遠:“那你們可瞧清楚是怎麽回事?”
“瞧清楚了,當時因為太過震驚,我倆都不敢現身,匆忙就跑回來了。”秦遠溫柔地眨了下眼睛,聲音四平八穩,态度如常,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燕郡王的目光威脅。
“什麽震驚,你們到底看到了什麽?”秦遠的話引得溫彥博和徐安等人都好奇,大家都緊盯着秦遠,希望他快點把事情說明白,給大家解惑。
在自己兇惡的質問之下還能正常講話的人沒有幾個,羅藝注意到秦遠算是個有膽量的。不過再有膽量有什麽用,他不過是一個區區八品下階的主簿。自己若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羅藝喜愛争強好勝,性子一向很倔,別人如果和他杠什麽事,他定會杠到底,杠到讓對方怕他怕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為止。
此時此刻,羅藝眼神裏騰起殺氣,惡狠狠地瞪着秦遠。
“有意思,既然大家都好奇,你倒說說看你們昨晚看見什麽了?”
羅藝以為這是他的地盤,他這麽氣勢洶洶地威脅一名八品主簿,對方肯定會吓得什麽都不敢說。等這事混過去了,羅藝便打算讓秦遠永遠住嘴。
“我們昨晚看見有一名紅衣女子在花園的湖心亭裏翩翩起舞,三人奏樂,兩人伺候,另還有周管家在陪侍。”秦遠張口就總結了昨晚所見的情況。
“紅衣女子?”溫彥博聽到這熟悉的四個字,驚嘆了一聲。随即他發現羅藝兇神惡煞的目光朝自己射過來,溫彥博忽然不敢繼續張口說話了。
這燕郡王滿身煞氣,好生吓人,比起長孫公恐怕要高出十倍。他甚至懷疑,聖人當初晉封燕郡王的時候,是不是就因為被他煞氣吓着了。當然這只是溫彥博現在因為害怕的意淫罷了,聖人是何等人物,他豈會懼于燕郡王。
“繼續說!”羅藝眼珠兒瞪得都快掉下來,他明明不想讓秦遠曝光他醜事,但是秦遠越這樣,他越要跟秦遠杠。所以當羅藝喊出這三字的時候,他吼得幾乎可以用聲音殺人。
在場其餘衆人,都禁不住吓得心裏打顫顫。
“謹遵大王之意。”秦遠面色未變,且還禮貌地對羅藝微微點了下頭,言談神色依舊斯斯文文,“那紅衣女子身量高挑,頭梳着随雲髻,迎着樂聲翩翩起舞,但她其實就在瞎跳,跟樂曲根本不搭調。後來她跳着跳着還縱身一躍,在天空中打了個轉兒,正臉就沖着我們了——”
秦遠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引得衆人的好奇心被激發至頂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秦遠,等待着他揭曉此女子的真正面容。
羅藝這時候的眼珠子已經快要瞪爆炸了,而且他這時候忽然意識到,秦遠根本就不懼于他的威脅,故意打算把昨晚的事當衆講出來令他出醜。
羅藝後悔了,立刻伸手欲拿住秦遠,阻攔他最後的話。
秦遠仿佛精準地捉到了羅藝的心思,他文绉绉地往後挪了一步,令羅藝伸出來的手撲空了。然後,秦遠非常快地道出:“此女子不論體态還是面容,都跟燕郡王一模一樣。”
衆人呆呆地望着秦遠,有的甚至張大嘴,險些驚掉了下巴。
死一般的沉寂之後,大家都又驚又怕望向羅藝。頂着這麽一張黝黑粗糙的臉,一位如此兇惡至極、煞氣滿盈的戰神,要想像他身穿一件單薄飄逸紅裙裳,梳着随雲髻,揮舞着長袖,翩翩起舞?
無法想象,完全無法想象,若是這張臉還要塗脂抹粉……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裝着面無表情,但抑制不住翹起的嘴角已經出賣了他們的內心。
羅藝尴尬地掃視衆人,恍惚了一下,随即暴怒地吼着衆人都不許笑,命人将秦遠拿下。
“不知大王要以什麽罪名抓我?遵從大王的吩咐說出大王的秘密麽?”秦遠反問道。
“我看你腦子糊塗了,竟不知這泾州是我的地盤?我想用什麽罪名拿你,就用什麽罪名!”羅藝霸道地吼道。
秦遠掏出李世民之前賞賜給他的令牌,晾給羅藝看。
“我們奉聖命來此調查燕郡王是否對陛下忠心不二。燕郡王扮成女子深夜跳舞,與我們并不想幹,我也并不想将此事道出。是燕郡王自己再三要求我說出來,我本以為燕郡王鐵面無私,不避嫌,不遮醜,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心中正佩服燕郡王坦蕩了得,琢磨郡王這等豪爽人物怎可能裝假做戲,暗中策劃謀反。”
秦遠露出一臉失望,對着羅藝搖了搖頭。
“萬萬沒想到啊,是我想多了。”
“你休要誣陷我!”羅藝叱了一聲秦遠,他這會兒的憤怒明顯沒有之前的程度深。換句簡單的話來說,燕郡王聽完秦遠那番話之後,竟然有一點消氣了。
“我之所以抓你,是因你是最後一個見長孫公的人,我懷疑是你謀害了長孫公。”羅藝為了否認自己謀反,随便扯了一個理由出來,“我女裝在府中跳舞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府裏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們問。我羅藝從來都是想什麽做什麽,不需要避諱人,問心無愧!”
羅藝在變相應和了秦遠剛才的話,相當于順坡下驢。他的人馬現在尚沒有準備妥當,如果這時候明着面謀反,很容易被朝廷剿滅。既然這些人還沒有完全肯定他在謀反,他必須暫緩一下,拖延時間,不能把事情繼續鬧大。
秦遠聽羅藝說了這番話後,默了會兒,突然爽朗地笑起來。
“既然如此那我和大王剛剛就是誤會了。其實不瞞大王,我們當初離京的時候,便與聖人約定好了,若半月內未能及時回京報信,大王謀反的事情就算是徹底坐實了。我差點以為大王真要動心思殺我們,原來大王只是擔心長孫公的安全。”
“啊,對對對……”羅藝應和道,賠笑兩聲,接着問秦遠長孫無忌到底去哪兒了。
秦遠搖頭,“我們真不知道。”
“可是他好好地在這住着,怎麽突然就走了?”羅藝非常懷疑長孫無忌已經懷疑自己了,所以他就偷偷跑出城去報信。
“你們吵什麽?”
從衆人的頭頂上方,傳來慵懶且厭煩的男聲。
大家仰頭往上看,發現長孫無忌正坐在房頂上,一臉倦怠地睥睨他們。
“大王!您怎麽在房上?”徐安看見長孫無忌後,歡喜不已,連忙呼喊。
長孫無忌一個縱身躍下,身子飄逸。
“認床,昨夜睡不着,就躺房上看星星。正睡得香,被你們給吵醒了。”長孫無忌疑惑地望羅藝,問他怎麽也在這。
羅藝見到長孫無忌還在自己的府中,心裏暗暗松了口氣,也開始相信長孫無忌等人真的沒有懷疑自己謀反。羅藝笑着跟長孫無忌解釋了大家找他的緣故,然後就帶着人告辭了。
秦遠和長孫無忌對視一眼,彼此暫且沒有說話。
溫彥博見事情和平解決了,就回房去,複而變了臉色匆匆跑出來,拉着秦遠趕緊去他屋子裏。長孫無忌也跟着去了。
屋地中央原本放着的兩塊糕點沒了,只剩下些許碎渣,周圍鋪的一圈黃土上有數個老鼠的的爪子印。
“天啊,我屋子裏還真有鼠。”溫彥博一臉嫌棄。
想到自己昨晚和有可能會跟這只老鼠同床共枕,溫彥博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秦遠和長孫無忌對看一眼後,都沒有說話。
溫彥博覺得倆人奇怪,問他們倆怎麽了,接着他就忍不住嘆起羅藝女裝的事。
秦遠用手指堵住嘴,示意溫彥博不要多言。
溫彥博愣了下,見秦遠謹慎地環顧四周,他以為秦遠擔心隔牆有耳,立刻識趣地不說了。
長孫無忌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溫彥博。溫彥博認出紙上的字跡屬于秦遠,看過內容之後,驚訝地挑眉看向秦遠和長孫無忌。他有好多話想說想問,但是紙條最後一句已經提醒,以後他們任何重要的事都不能用嘴說,要用寫得。
秦遠點燃了蠟燭,将紙條焚成灰燼,然後看着溫彥博和長孫無忌二人。
秦遠做口型告訴他們,信他的沒錯。
溫彥博當然願意相信秦遠,直點頭。但是他倒是很意外,長孫無忌在沒親身經歷詭異案子的情況下,竟然也能選擇相信秦遠。
原來昨夜長孫無忌在房頂睡覺一事,其實是故意為之。秦遠昨晚思慮之後,就擔心羅藝會先下手為強,對他們滅口。所以他想了一個辦法,把自己的建議寫在了紙上,借着埋老鼠的機會,偷偷從後窗縫裏送了紙條給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起初接到紙條時想質問秦遠,但他很聰明地領會了秦遠遞紙條的意思,所以決定先看紙條再決定。最後二人就在隐晦無聲的情況下,設計了這一出。先引得羅藝懷疑,再反轉劇情,令羅藝信以為真。如此就可以保證在短時間內,羅藝不會對他們下手。
溫彥博對秦遠和長孫無忌作揖,默然贊嘆他們這出戲厲害。剛剛他可是完全沉浸其中,真的相信了。
秦遠在宣紙上寫了三個字:說反話。
溫彥博和長孫無忌立刻會意。
“燕郡王性子憨直,有武将爽快的脾氣,肯定不會謀反。”秦遠抛磚引玉,先開了個頭。
“既然我們已經證實燕郡王确實不會謀反,那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早些回去複命?”溫彥博問。
長孫無忌搖頭,他們如果要是這麽幹脆就走了,以羅藝多疑的性子,指不定會重新懷疑。
“我看我們還是謹慎些,在此住上兩日,看一看這荊州百姓的生活情況,再作打算。”
“極是!對了靈臺鎮那些乞丐突然消失,很奇怪,我覺得該查一下。”秦遠附和道。
三人議定之後,就打算出門。
待他們牽着馬,準備從王府側門離開的時候,羅藝忽然出現了,笑問他們幹什麽去,他已經備好了酒宴等着大家。
長孫無忌和秦遠等人,在羅藝強烈熱情的邀請之下,只好暫時作罷出門的打算,先跟着羅藝去喝酒。
而就在羅藝跟他們喝酒這段時間,羅藝的屬下們開始着忙出府,準備安排一切。
酒至半酣,羅藝就主動提出要帶長孫無忌他們在泾川轉一轉,感受一下這裏的風土人情。
“這裏可是古密國所在之地,當時密國的宮城現都尚存。幾位若對此有興趣,我就帶大家去瞧一瞧。朝中不是有人進讒言說我謀反麽,可這謀反養軍需要大量的錢財。我一個小小郡王,能有多少錢,若真謀反從哪兒弄錢?勢必要搜刮百姓。你們只要去瞧一瞧,這泾州百姓都過得怎麽樣,自然就清楚我羅藝是個什麽樣的人。我羅藝雖然長得比較兇悍,但心卻是善的,不管做什麽事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羅藝邊說邊信誓旦旦地指着天,铿锵有力地告訴秦遠等人,他問心無愧。
這種說話的氣勢很容易鼓舞人心,秦遠猜測羅藝以前帶兵打仗的時候,必定也曾用這樣語氣鼓勵過将士。那時候他還是骁勇善戰,忠心耿耿的猛将,而今天太平了,他卻飽暖思叛亂。
溫彥博很有興趣見識當初古密國所留下的繁榮遺跡,忙附和羅藝,表示他想去看看。
于是事情說定,四人于第二日出發,逛了泾川兩處富庶的村子以及古密國的宮城遺址。一路所見,皆是一派繁榮,百姓們安康和樂,日子看起來過得很富足。
最後,在他們趕回安定縣的時候,遇見一批乞丐正被領去一處村子安置。羅藝故意停下來,問了情況,囑咐屬下一定要把這些人安置妥帖。長孫無忌詢問緣由,羅藝就跟長孫無忌解釋這些人都是靈臺鎮的乞丐。他命人開荒劃地,置辦房舍,把這些從別州逃難而來的乞丐給安置好了。
“別州逃難來得?”秦遠疑惑地望着羅藝。
“可不是麽,兩州交界之處有個叫紅岩村的地方,遭了匪患。賊匪屠了整個村子壯丁,不僅搶光了村子裏的東西,還把房舍都給少燒了。這些可憐老弱婦孺,只能當乞丐到處乞讨。前兩日我得到屬下的回禀後,親自去了一趟靈臺縣,問清楚這些可憐的百姓們情況之後,就命屬下安置他們。”
秦遠在這些乞丐中,瞧見了之前跟他讨飯的父女倆。父親摟着女童,跟其他乞丐一樣,低頭縮着脖子。
秦遠便問女童的父親遭遇了什麽情況,女童父親假裝不認識秦遠,顫着嗓音跟秦遠解釋了他們父女的‘遭遇’,故事與剛才羅藝的描述一致。
短短一天之內,羅藝能造假僞裝成如此地步,還真是個人才。
三人回府之後,長孫無忌就告訴羅藝:“既然泾州的情況已經查明,我們就不多留了,準備明日啓程回長安。”
羅藝愣了下,客氣地說些挽留的場面話,就表示明日他會送大家。
夜裏,秦遠又一次聽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響聲。秦遠睡不着,睜着眼看着棚頂。
秦遠琢磨着老鼠的事。一只老鼠可以跟條狗似得一路跟着他,從長安來到了燕郡王府……
真的可以麽?
這一路風餐露宿,老鼠如果真的躲在他的車上,難道一直不吃不喝麽?若餓了,如何能做到忍住誘惑不下車尋食?如果下車了,成功尋食之後,如何能準時做到回車上繼續躲着,跟着他們上路?
鼠再聰明,終究是個動物,無法抗拒他的動物本性。
現在王府裏泛濫的老鼠 ,明顯在圍繞着他們轉。秦遠兩次用食物引誘也都說明了,這些老鼠還沒有聰明到可以控制自己,不去上鈎。他們始終都抗拒不了他們的嘴饞——吃。
根據之前屋外角落裏灑的胡餅渣可以判斷,折騰這些老鼠的幕後者,也在利用老鼠的吃的本性給他幹活。
羅藝,謀反,不讓李世民安生,長安城,一路風餐露宿。
歷史上的羅藝是注定謀反的。這次事件的幕後者最終目的是什麽?改變歷史,讓羅藝不謀反?但看現在這個情況,似乎很難做到,羅藝已然在謀反的路上不回頭了。再說即便有辦法令羅藝不謀反了,事情只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會負面影響到李世民。但顯然,幕後者的目的都想攪和李世民完蛋。
那這次的目的很可能是不是針對羅藝。
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可以稱得上是朝堂中的中流砥柱,是李世民的心頭肉。如果他有什麽異常,必将會影響到李世民。
秦遠思來想去确認這種可能較大之後,擔心長孫無忌的安全。他不安地在屋子裏徘徊幾圈之後,跑去敲長孫無忌的門。
長孫無忌被秦遠吵醒後,略有些不爽。放他進屋之後,長孫無忌就提醒秦遠,最好有重要的事,不然他肯定會有一腳踹飛秦遠的沖動。
秦遠在紙上寫明,他覺得很可能有人暗中針對他。
長孫無忌看過之後嗤笑回複秦遠道:“那就讓他放馬過來。”
“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安定縣。”秦遠隐隐感覺會有事情發生,他建議長孫無忌今晚就走。
“現在?這未免太匆忙了,而且你別忘了,如果我們走得急,會引起羅藝的懷疑。”長孫無忌在宣紙上寫明白自己的回話。
秦遠鎖住眉頭,想想确實是這個道理。可是留下來,他感覺真不大好了。
秦遠因為有心事,睡不着。
他就去屋外頭透透氣,順便感覺一下周圍老鼠的情況。秦遠可以聽到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音,看得出許多老鼠都被引來了,很活躍地在監視他們。
“喵——”黑白花貓坐在東邊的院牆上,看見秦遠後就叫了一聲。
這一聲之後,院子裏四面八方的窸窸窣窣聲瞬間就停了。
對了,老鼠怕貓。
秦遠試探着去喚黑白花貓,成功把貓喚了過來。
這時候,花園方向隐約又傳來樂聲。
秦遠抱着黑白花貓走向了湖心亭。
羅藝一曲之後,發現秦遠在不遠處抱着貓看他,笑了一下,請秦遠過來做。
“許多人見我這般,都十分害怕。雖然嘴上不敢對我說什麽,但他們眼睛在看我的時候,很怪異,滿滿地譏諷和嘲笑。你可知我身邊的這幾個人,是我花了多少年才尋到。”羅藝打量秦遠,“你不同,雖然你覺得我舞跳得很亂,但你看我的眼神很平靜,并沒有把這幅樣子的我當成異類。”
兇猛的羅藝,突然對自己說了‘知心話’。這讓秦遠多少覺得,羅藝還有點人性。當然這點人性,跟他殘忍暴戾種種作為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麽。
秦遠簡單告訴羅藝:“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只要沒有傷害到其他別人,我一般不會妄加對他人行為的做出評斷。若不了解別人在背後付出過多大的困難和艱辛,妄加評斷,指指點點,只會顯出自己淺薄可笑。”
羅藝專注地看着秦遠,呆呆了半晌,他忽然激動地拍手,大呼秦遠說得好!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我便也不會活得這麽累了。”羅藝忽然滄桑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用手擺弄自己的裙子,“以前大勝仗的時候,人人都羨慕我是個羅剎,贊我為常勝将軍,羨慕我威風淩淩。可只有我自己心裏清楚,我最渴望的并不是這些。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用我現在的一切,來換我心底的那份渴求。”
秦遠斜眸見羅藝一臉落寞,不知為何,從兜裏抓了一把葡糖幹,遞給了羅藝。
羅藝攤平他粗糙的大手,接了葡萄幹之後,一臉疑惑地望着秦遠。
“這是何意?”
“甜的,不開心的時候吃兩粒,會好很多。”秦遠誠摯推薦道。
羅藝瞧着手裏的葡萄幹,心裏滋味複雜。
秦遠也瞅着羅藝的手,他看的則不是葡萄幹,是手指甲。羅藝還真是精致‘女子’,竟還染了指甲。淡淡的紅色,應該是什麽花草汁染色而成。
羅藝捏了幾個葡萄幹放進嘴裏,咀嚼了兩下,甜而勁道,咬開之後有有點軟糯的口感,甜蜜在舌尖肆意的蔓延,愉悅頓時湧上心頭。羅藝忽然之間,覺得很滿足。不知道是因為他吃了甜葡萄甘的緣故,還是因為這多年以來,他終于碰到一位坐在他身旁理解并尊重他另一面的——敵人?朋友?陌生人?
羅藝忽然意識到自己都不确定跟秦遠是什麽來往關系,就把對方認定成了‘知己’。這種念頭是多麽的可笑。
羅藝忍不住笑出聲來。
秦遠扭頭不解地看他,瞧他抹了胭脂紅的嘴唇忽然咧開,露出兩排整齊的大白牙,配着他粗黑的皮膚,霸氣十足的虎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醜并順眼的和諧感。
秦遠跟着也笑起來。
倆人對着夜色中平靜的湖水,笑聲交錯,此起彼伏。
對立面的兩個人,竟擁有了片刻的和諧。
黑白花貓在秦遠的懷裏忽然懶懶地喵叫一聲,像是也要加入秦遠和羅藝的陣營。
“所以說你一直打心眼裏想做一名女子?”秦遠問羅藝。
羅藝坦率地點頭,“我知道這樣會換來他人異樣的目光,會被人恥笑。但有的時候人的欲望太難控制,我越是壓抑這種感覺,就瘋狂地想做女人。甚至想像普通的那些女子一樣,可以穿着而美麗的裙子騎馬上街,四處走走。”
“或許你的魂魄就是一名女子,卻錯投了男兒身。”秦遠在這點上,為羅藝遺憾。他生錯了時代,若換成環境稍微寬容些的時代,他或許真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精彩。
“有可能吧。”羅藝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又拿了兩個葡萄幹放進嘴裏吃,然後他肯定地點點頭,稱贊秦遠這葡萄幹美味,問他怎麽得來的。
“自己種得。”秦遠随後客氣一句,“以後若是有機會我送你一大袋。”
其實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羅藝必死無疑。
“好,說定了。”羅藝态度嚴肅地應承,似乎很認真地要記住秦遠的這個許諾。
“你的貓真好玩。”秦遠摸了摸黑白花貓,把貓還給了羅藝。
羅藝把貓抱在懷裏後,低頭撫摸了一陣,然後看向秦遠,“你可以幫我照顧它麽?”
“什麽?”秦遠愣了下。
“把他帶回長安,你養着。黑白花很喜歡你。”羅藝大大地抿起嘴角,對秦遠抛出一個微笑。
秦遠又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羅藝為什麽忽然要送他貓。“豈能奪人所愛,看得出大王很喜歡它。”
“嗯。”羅藝再沒提送貓的事,随後抱着貓和秦遠道別了。
次日,秦遠早早地起床,帶着行李同長孫無忌等人一同乘馬車,準備離開安定縣。羅藝騎着馬親自相送,到城門口時,城門上忽然下來一隊人馬,将他們全部包圍。
秦遠立刻湊到長孫無忌的身邊。
來了,他隐約感覺不對的事,終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