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既然倆人的關系可以緩和, 長孫無忌現在講什麽話,秦遠都無所謂。他才不會像長孫無忌那麽小心眼。
衆人高高興興地吃完野豬肉, 邊擦嘴上的油邊感慨, 如果這時候還有早上的甜李子爽口去膩, 那可真算是人生圓滿了。
長孫無忌簡單吃了兩口肉後, 轉即掃視衆人, 發現秦遠并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長孫無忌讓徐安清點人數,立刻趕路。
不一會兒,徐安來報人齊全,可以出發。
“秦主簿可在?”長孫無忌問。
“車裏正睡着呢,出門辦事的時候就沒見過誰可以這樣悠閑。”徐安感慨道。
秦遠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溫彥博推醒了, 接着馬車就動起來, 秦遠恍惚晃了晃身子,撞了溫彥博肩膀一下。溫彥博吃痛地揉肩膀喊疼, 讓秦遠小心着些。
秦遠懶懶地打哈欠,半睜眼望着溫彥博:“你怎麽跑我這了?”
溫彥博讓秦遠往那邊點,別占那麽大的地方,“因為你們倆不再互相鬥了,我當然就可以回來了。”
秦遠遺憾地點點頭。
溫彥博高興嘆:“你們總算太平了, 省得我夾在中間難做人。”
秦遠撇了下嘴, 嘴上沒說什麽, 心裏卻覺得長孫無忌不可能會這麽輕易放過他。不過只要能把這次一同出行的麻煩混過去, 以後不常見面, 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馬車晃晃悠悠地前行,秦遠的身體跟着馬車的節奏搖晃。沒多久,他就又困了,頭靠着左邊的車廂內壁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細微的‘喳喳’聲傳入秦遠的左耳。
秦遠猛然睜眼,把耳朵貼在車廂的木板上仔細聽,這會兒又聽不到了,只能聽到馬蹄聲和車輪在地面滾動時所發出的嘈雜聲。
溫彥博正在看書,剛好覺得眼睛疼,他發現秦遠跟受驚似得臉貼着車廂內壁,忙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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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喳,喳喳,喳,喳喳喳……”秦遠學道。
溫彥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秦遠。
“喳,喳喳,喳,喳喳喳……”秦遠不甘心地跟溫彥博學又學一遍。
溫彥博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憋不住了,你哼的什麽曲子,好生難聽!”
“你剛才真沒有聽到這種奇怪的聲音?”
溫彥博搖了搖頭,覺得秦遠肯定是睡覺的時候做噩夢了。
馬車突然颠簸了下,倆人的身體跟着劇烈搖晃。
秦遠隔着窗紗往外面瞧,發現馬車不知何時又走了小路。小路不僅比不上官道的平坦,連四周的景色都變得不好了。至太陽快落山前,他們路過一片廣闊無邊的田地,地裏正長着綠油油的莊稼,有三名胡子花白瘦骨嶙峋的老農正在地裏勞作,似乎在除草。
長孫無忌所乘的馬車行駛在前,此刻忽然減速,然後停了下來。
徐安率先從馬車上下來,奔向田裏的老農,跟三名老農說了幾句話。
秦遠起初看徐安的說話姿态,似乎是在問路,待老農指了路之後,徐安繼續笑着跟老農說了兩句,才笑着跟他們禮貌地道別。
徐安回到馬車上後,馬車就繼續行駛。等太陽完全落下,只在西邊的天邊剩下一抹紅霞的時候,他們終于抵達了靈臺縣。
靈臺縣地勢西高東低,多數的塬區和丘陵地表都被黃土覆蓋。縣城內還算熱鬧,但瞧大街上卻也有不少乞丐,多數都是老弱,他們趁着晚飯的時候着忙地捧着破碗,顫顫巍巍地走路,四處乞讨,以期望遇到善心人可以施舍他們一口飯吃。
長孫無忌大概想暗中調查,所以沒有選擇住驿站,在縣城裏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棧住下。
晚飯的時候,秦遠借口肚子疼,悄悄從客棧後門走出去閑逛,正好碰見一堆父女倆過來乞讨。女童五六歲的樣子,頭發披散,衣服黏着灰土,破衣裳的胸前和胸口黑得發亮,但好歹衣裳可以蔽體。女童父親就不行了,衣衫褴褛,胳膊腿都露着,顏色黑紅,頭發雖然被一個破布條束着在頭頂,但依舊淩亂,類似雞窩狀。
男人手拄着一根木棍在後頭顫顫巍巍走,小女童則捧着一只破碗走在前面。小女童黑漆漆的臉蛋幾乎遮蓋了她原本模樣,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仰頭瞧人的時候透滿了楚楚可憐。只消被她看一眼,但凡有點恻隐之心的人都會覺得不落忍。秦遠可是個有良心的神仙,他被女童瞧了之後,他就趕緊把中午時藏在袖子裏的野豬肉給了那父女倆。
女童大概怎麽都沒想到自己能讨來野豬肉,急忙忙捧着肉去送給自己的父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肉,不停地抿嘴咽口水。
女童的父親激動地給秦遠顫顫巍巍跪下,多謝他的施舍,然後他就抱着自己的女兒靠在牆邊,狼吞虎咽地吃肉。
“慢點吃,最好嚼得碎爛一些再咽下去。”秦遠溫和地建議道。
女童父親愣了下,忙點點頭,囑咐女孩慢點吃,吃夠了肉的滋味再咽下去,天知道他們下一頓吃肉是什麽時候,最好能把這肉的滋味記一輩子。
秦遠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久未吃肉,突然吃這些脾胃會受不住,加上現在天涼濕氣重,便很容易鬧肚子。腹瀉止不住,也會要人命的。”
女童父親恍然大悟,頻頻給秦遠行禮致謝。
秦遠現在身上沒有錢,之前賣農場水果攢下來的錢都留給了顧青青。秦遠打算回客棧再給他們父女弄點幹糧胡餅,再和溫彥博借點錢來。
但是當秦遠轉身要回客棧的時候,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孫無忌站在了客棧的後門處,并用一雙淩厲的眼神盯着秦遠。
秦遠起初沒覺得什麽,直到他發現長孫無忌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悠悠地瞟向秦遠身後的那對正吃野豬肉的父女。
野豬是長孫無忌所獵。
野豬肉便算是長孫無忌‘賞’給秦遠食用。
秦遠不僅沒吃豬肉,還把豬肉賞給了乞丐——
危急時刻,秦遠飛快地跟長孫無忌解釋道:“那野豬肉真美味,可惜我胃口下,沒吃完,就打算留着今天晚飯繼續吃。”
長孫無忌半揚首,半垂着眼皮,依舊盯着秦遠。
撒謊的人,都容易心虛。
這種時候他不能解釋太多,越解釋越容易露出破綻,他必須快點轉移話題。
“那個,你有錢麽?”秦遠脫口而出,但說完這話之後他發現長孫無忌打量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秦遠就有點後悔。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看向別處,“那對父女好可憐!”
“滿大街都是乞丐,你一時幫了這對父女,那以後呢?還有街上其他乞丐你幫不幫?靠施舍你能救多少?”長孫無忌開口就是仄仄逼問。
秦遠愣了愣。
長孫無忌這什麽意思,挑刺兒?
秦遠沒再說話,轉身就告退去找溫彥博借了錢。
等他從客棧二樓下來的時候,秦遠見那對父女倆正跪在客棧的大堂,給長孫無忌磕頭。秦遠還注意到的女童父親的手裏正拿着一個錢袋。
“滾吧。”長孫無忌一聲淡言,就把這對父女吓得渾身哆嗦。父親抱着女兒飛快地跑出客棧,女孩父親所拄的木棍則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被落下了。
徐安随後拾起地上的木棍,竟然‘好心’送了出去。
秦遠見到這光景,當然明白過來,那女孩的父親是在裝病。怪不得剛才長孫無忌陰陽怪氣地跟他說話,原來他早就看穿了。
秦遠見長孫無忌發現自己後,态度沒有明顯變壞,就去問他是怎麽看穿那對父女不是乞丐。
“你不是擅長破案麽。”長孫無忌輕笑一聲,顯然秦遠的虛心請教令他覺得很爽快。
“下官這點斤兩,怎比得過齊國公的能耐。”秦遠颠颠地往馬屁上拍。不過就是說兩句好話而已,他這麽大方,就當扶貧,免費贈送給長孫無忌了。
沒有人不喜歡悅耳的話,長孫無忌也不例外。
長孫無忌打量一眼秦遠,讓他先喝一口李子汁。
長孫無忌的語氣不容置疑,秦遠豈敢弗了他的好意。就坐下來,接過徐安端來的李子汁,輕輕抿了一口,只是抿了些許李子汁在舌尖罷了,量不夠流過嗓子喝到肚子裏去。李子汁澀酸中甜,但這種甜不屬于果甜,是人工另外放糖的甜。
“掌櫃說,這是用了全靈臺縣裏最好的李子,家養的樹,精心伺候的。”長孫無忌銳利的目光直穿秦遠的眼底,“這味道和你今早在野外所摘的,天差地別。”
“我運氣好呗!果子這東西也奇怪,就算同一片地種出來,有甜的,也有不甜的。”秦遠解釋的态度很随意。
長孫無忌審視秦遠之後,轉念想想也确實如此,他到底在懷疑什麽?秦遠從長安出發的時候,是輕裝前行,并沒有帶李子,李子不是他從野外所摘,難不成他還能憑空變出來?
長孫無忌便反思自己竟然在無端多疑。
“那對父女就是乞丐,”長孫無忌接上之前的話題解釋道,“但為了能讨到東西,做父親的就裝瘸賣慘,讓小女孩裝可憐。”
秦遠恍然地嘆道:“這倒是聰明。”
為生活所迫,去耍點不害人的小聰明,并不算是什麽大事,秦遠倒是可以理解。
長孫無忌有點意外秦遠的反應,倒是由此看出秦遠本性善良、宅心仁厚。
“若只幫了眼所遇的一二名百姓解決疾苦,說明你是個心善之人。若能幫全村、全縣甚至整個州的百姓擺脫疾苦,才是個有作為的好官。為官者最忌諱一葉障目,無所作為。”長孫無忌讓秦遠好生想想這一路所見,問他有什麽感想。
秦遠垂眸琢磨了下,想到些許,但并不算明朗。他拱手第一次認真正經地給長孫無忌作揖,請他為自己解惑。
溫彥博這時候也下來了,瞧見長孫無忌和秦遠倆人竟然很和睦,高興地湊過來聽聽他二人聊什麽。
“此行到泾州地界後,所走的小路四周,山野貧瘠異常,山上連稍微大些的野菜都沒有,甚至連山上的樹皮都快被扒光了。但是走到官道時,四野景致好了,看起來很富饒,甚至能打到野豬。”長孫無忌繼續補充一句,“但官道和小路距離并沒有差太遠,泾州這一代都是黃土,看土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溫彥博疑惑不已,跟着感慨:“這是有些奇怪。”
秦遠恍然明白過來。
長孫無忌看向秦遠,讓他有話就說。
“我們到達靈臺縣之前,長孫公曾命人在田邊停過一次馬車,當時在田裏做活的是三名老叟。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那些青壯年都哪兒去了,怎麽讓老人家在地裏做農活。”秦遠望着長孫無忌,“這片背後是不是有緣故?”
長孫無忌:“确實如此,結合我們剛剛進縣城時所見,就更加說明問題了。”
秦遠:“難道說剛才那個裝病的乞丐——”
長孫無忌對秦遠點頭,“是不得已裝病,否則他連做乞丐的資格都沒有。他原本是個農夫,因官府幾次增加賦稅,令他一年的收成幾乎全部都上交給了官府。這也罷了,怎知今春開始,官府的人開始四處抓壯丁,不知要往哪兒送做苦工。他聽說附近好幾個的村子男人被抓走之後再沒回來,他就裝病女兒跑了出來,做乞丐讨飯吃。如此一頓飽一頓的活着,也總比被抓去送死強。其所闡述的情況,與田裏那三位老叟的說法,基本都一致。”
“竟然是這樣。”溫彥博很佩服長孫無忌的洞察力。
“長孫公以微知著,十分了得!”秦遠情緒激昂地拍馬匹,再次取悅了長孫無忌,“可這縣城裏好像挺正常,除了乞丐多點,男女老少都有。”
“當然,”長孫無忌一句話解釋清楚,“村子若小路,縣城若官道。”
秦遠和溫彥博都明白過來。他們之前走小路時所看到的四野的光景,就和那些被抓壯丁村子的情況一樣。而風景不錯的官道,就和現在的縣城情況一樣,都是燕郡王特意留着用來裝面子用的。
“看來這泾州燕郡王被參涉嫌謀反一事,并不無辜。”溫彥博壓低聲音道。
秦遠直嘆危險,“我們肯定被人盯上了。”
他們一共才十六個人,雖然侍衛們都個個身手不俗,但畢竟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若是燕郡王得知他們已經查到他謀反之嫌,被逼急的情況下,肯定會生出殺人滅口的想法。
“咱們安全第一啊。”秦遠還不想死,他還要繼續努力立功,争取早日回天庭。
“看不出來,你這麽怕死。”
長孫無忌譏諷中夾雜着嗤笑。秦遠剛剛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可與之前在他眼跟前的樣子大相徑庭。那時候的秦遠受他威脅,且絲毫不懼,相當有氣節,更有膽量挑釁他。看來在他眼裏,自己竟不如一個區區燕郡王厲害。
秦遠感受到長孫無忌的不滿,連忙及時補救一句:“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再說咱們提高警惕,注意保全自己有什麽錯,只有活命才能把調查的情況告知給聖人,救泾州百姓于水火。我覺得這就是長孫公剛剛教我,為官要有所作為,忌諱一葉障目的道理。”
秦遠的活學活用,引起了長孫無忌的極度舒适。
長孫無忌忽然有些明白李世民為何突然寵信秦遠了,他要是皇帝,碰到這麽個嘴甜的貨色,怕是也會一時把持不住要給秦遠封個官了,定會比他現在的品級還高。
溫彥博也意識到這事兒的危險性,提議現在就打道回府。反正他們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差不多已經可以側面證實燕郡王有謀反嫌疑。
長孫無忌不同意,“別忘了聖人派我們來此的目的為何,是查實,我們要掌握直接證據。”
三人随後商定,暫且先于客棧安置一晚,等休息好了,再商量下一步應對燕郡王的辦法。
夜半三更,四周都靜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熟睡中的秦遠再一次聽到喳喳聲,他睜開眼,端着油燈查看房間四周,這一次門窗都緊閉着,并沒有縫隙。
秦遠再想細聽,倒是沒聽到喳喳聲,反而聽見樓下有腳步聲。不一會兒,窗外也有腳步聲。
秦遠就把窗戶微微開了縫隙,見到一人從客棧走了出來,順着街往西走。今天剛好是滿月十五,月光明亮。秦遠一眼就能分辨這個背影似乎是女子,身量高挑,穿着紅羅裙,臉臂彎上挂着的披錦也是紅的,梳着随雲髻,其頭上定然簪着金釵,因為金子在月色下反射出淡淡微黃的光亮。
女子大步流星,走得極快,在快走到街尾的時候,秦遠隐約看到那裏有好幾個人影晃動,似乎有人接應女子。随後那女子就上了馬,帶着一群人疾馳而去。女子騎馬飛奔的時候,紅披錦迎風飛揚,背影綽約,還有幾分英姿,倒是挺好看的。
秦遠轉即反應過來什麽,忙跑出去一樓查看客棧的情況,大堂內安靜無人,好像沒什麽異常。
秦遠就往客棧後院去,想看看掌櫃和夥計的情況。這時候趕巧掌櫃的拎着水壺走了過來,和秦遠撞個正着。
“這麽晚了,郎君怎麽還沒睡?”掌櫃愣了一下之後,就笑着問秦遠。
秦遠:“忽然醒了,想去方便。你呢?”
掌櫃擡起手裏的茶壺示意,“口渴了,喝口水。忽然想到客人們若是半夜起了口渴該怎麽辦,遂打了一壺水,打算送大堂放着。我這客棧簡陋,諸位郎君們瞧着都是有身份的人,真怕有照顧不周之處。”
“剛才我聽樓下有聲響,也是你?”秦遠見掌櫃沒提客棧來人的事,便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點破,隐晦地問。
“聲響?會不會是別的客人起夜弄出的動靜?我這才剛來,剛剛肯定不是我。”掌櫃否認道。
秦遠點了點頭,他假意去茅房,趁機查看後院的情況,除了掌櫃的房間,其他夥計住的屋子都滅着燈,四周很安靜。
秦遠回到房間後,就睡不着,坐在窗邊觀察了半晌,見街上不再有人出現,他也覺得累了,秦遠就回床上躺着。
“出大事了!”
一大早,秦遠還沒有睡夠,就被闖進屋的溫彥博吵醒。不及秦遠起身,溫彥博就先把秦遠拉起來了。
“你還有心思睡!”溫彥博使勁兒晃動秦遠的肩膀。別看溫彥博人精瘦的,手還真有勁兒,秦遠立刻就被他晃精神了。
其實溫彥博在認識秦遠之前,是位聽純粹的文人雅士,斷然不會做這種搖晃人的不斯文行徑。但從認識秦遠之後,估計是被秦遠的‘瘋病’給傳染了,溫彥博也跟秦遠似得,偶爾會‘瘋’一下。
“說說說,出什麽事了。”秦遠抓了抓頭發,倒沒有把頭發抓亂,發絲反而更柔順地散在他的肩後,俊朗如斯,惹人怎麽都看不厭。
“今早上起來,我挺精神,尋思就帶着徐安去街上轉轉,仔細學一學長孫公那樣體察民情。結果我們發現,縣城內的乞丐都不見了。問了附近的百姓也都奇怪這事兒,但沒人知道這些乞丐去哪兒了。”
溫彥博一臉受驚地模樣看着秦遠,問他這種情況有沒有什麽說法可以解釋。畢竟在溫彥博看來,但凡奇妙難解的事情,在秦遠這裏都能解釋通。
“我就一剛起床的瞌睡蟲,上哪兒知道這事去。那你告訴長孫公沒有?”秦遠問。
溫彥博搖頭,小聲對秦遠道:“長孫公還沒起呢,我不好打擾他。”
“啊,那就好打擾我!”秦遠罵溫彥博欺軟怕硬。
“不然呢,難道我要怕你,跑去欺負長孫公?那要等我傻了,活夠了,想尋死的時候。”溫彥博叨叨道。
秦遠白他一眼,順便把昨夜自己看到的詭異情況簡單講給了溫彥博。
溫彥博驚悚地站起身,瞪大眼看着秦遠:“你說什麽,有個紅衣女鬼昨天半夜從客棧走出來?”
“我說的是紅衣女子。”秦遠糾正道,“而且她好像還有同夥,在街尾跟她彙合。可是我回頭下樓,卻并沒有發現客棧異常,倒是看見掌櫃來了,不過他否認自己之前到過大堂。”
“這靈臺縣可真夠‘靈’的,先是一夜之間憑空消失的乞丐,再是半夜出入客棧的女鬼。”溫彥博皺眉反思,“我極可能是時運不好,要請個護身符才行。”
“說了是紅衣女子,不,可能是紅衣女子,我沒看到她的正面。”秦遠嚴謹點表述。
溫彥博聽秦遠這麽說就更怕了,忙拱手請秦遠不必再細致描述。
長孫無忌起床後,聽到隔壁屋子的吵鬧聲,就走了過來。分別聽他二人說了兩件詭異的事後,長孫無忌面上未作表,只是吩咐下去,盡快用早飯,然後盡快啓程走最近的官路前往安定縣。
安定縣是泾州州府的所在地,也是燕郡王住所所在之處。
看來長孫無忌不想再等了,打算盡快把事情了結。雖然這正好遂了秦遠當初求快的心思,但現在秦遠因為擔心安全問題,突然想求慢了。
一炷香後,大家乘馬車預備出發。秦遠要跟溫彥博一起上車,卻忽然被長孫無忌叫去了他的馬車裏。
馬車駛出後,倆人對望無言。秦遠拘束不已,別看目光看別處,把自己的尴尬無聲隐藏在氛圍凝結的空氣中。
“紅衣女子?”長孫無忌很久之後才張口。
“對。”秦遠立刻回應,問長孫無忌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燕郡王十分喜好紅色。”長孫無忌回憶道。
秦遠想到昨夜自己看到的那個女子的背影有點高大,走路的時候也是大步流星,沒有一般女子那種婉約移步的感覺。
“難道我昨晚看到的女子其實是燕郡王?那他有穿女裝的喜好?”
“不知。燕郡王性子有些狡黠暴戾,但有謀略,骁勇善戰,是個不可多得的将才。他早年曾助聖人打敗叛軍,鎮守泾州。所以聖人登基之後,就将他從燕國公晉封為燕郡王,加封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簡單介紹道。
“那豈不是封的爵比長孫公還高,聖人這般厚重帶他,他若還心存謀反之意,真是沒良心了,白眼狼!”秦遠配合地罵道。
長孫無忌輕笑一聲,他越來越發現秦遠很會跟人聊天。秦遠每次接話的時候,幾乎可以精準地迎合到對方的心裏需求。
“燕郡王那種人,應該不屑于打扮成那個樣子。”
“未必,長孫公剛剛說過,他狡黠,有膽量,還有謀略。這樣的人不管做什麽出其不意的事,我都不覺得奇怪。”秦遠雖然沒見過燕郡王,但聽長孫無忌的描述,他就覺得對方肯定是個‘人才’。李世民是什麽人物,千古一帝,有才華,眼光毒辣。他欣賞的人,就絕不可能是一般人。
“那你說,他扮成女人來我們住的那間客棧,為了什麽?”長孫無忌想不通。
“肯定不會白來,肯定有事……但是我沒想到。”秦遠道。
長孫無忌無奈地白一眼秦遠,罵他在說廢話。
“不過這倒是好解釋那些乞丐消失的事,必定是燕郡王察覺到了我們在靈臺縣,所以趁着昨夜帶人來得時候,将靈臺縣內不适合出現的人都收拾幹淨了。”
“收拾幹淨是指……”秦遠擔心那些乞丐被殺死。
“殺人反而麻煩,不僅濺血還要收屍,應該只是威脅一通之後,把人就打發了。”長孫無忌猜測道。
秦遠心中暗暗松口氣。現在經長孫無忌這麽一說後,他倒是很好奇燕郡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至下午,他們抵達了安定縣。
安定縣的城門把手比較嚴密,進城的所有百姓都需要經過安全檢查後,才可以放行。對于有馬匹車輛的人員,排查的就更加仔細了,一定要問清楚身份才行。
既然燕郡王已經知道他們來了,長孫無忌不打算再隐藏身份。直接在進城前當衆亮明身份,令所有人都知道當朝的國舅齊國公長孫無忌來到保定縣了。
守城的士兵驚惶失措地給長孫無忌行禮,而後急匆匆跑去禀告燕郡王。
進城的時候,秦遠發現他們這一行人變成了十五人,少了一個人。
大家行至燕郡王府門口,便見燕郡王羅藝帶着一群屬下,笑盈盈地立在門口的石階下等候。
羅藝穿着一身大紅常服,年紀不過三十,膚色黝黑,兩道黑漆漆的眉毛斜切入鬓,老虎眼,一張臉不笑時便兇神惡煞。人雖高挑清瘦,但走起路來力量感十足,很符合骁勇善戰的武将身份。
秦遠很難将眼前這個男子跟那晚看到的紅衣‘女子’重合,形象差距太大。
羅藝豪爽熱情邀請長孫無忌等人進府,備了宴席,請了二十多名貌美如花的舞姬歌姬助興。
席間羅藝幾次三番對長孫無忌敬酒,直嘆二人這次再見十分不易,不禁就回憶起他和長孫無忌當初一起協助李世民剿滅叛軍的情景。
提起往昔歲月,總有說不完的回憶和趣事。
羅藝和長孫無忌越聊越開心,以至于這酒宴從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秦遠和溫彥博無奈一直在旁陪同,也是夠累的。特別是秦遠,他還得假裝自己能喝酒吃東西。秦遠每次‘喝’的時候都把酒倒在了桌下,至于菜,秦遠夾起後就假意感興趣地去聽倆人聊天,然後趁人不注意,把菜再放回去,攪和幾下盤子裏的菜,讓它們看起來好像被動過似得。
秦遠這麽無聊的折騰一會兒之後,忽然發現屋子裏有只黑白花的貓。秦遠歡喜起來,拿桌上切鲙裏的生魚片去逗貓。貓非常貪吃,秦遠喂多少它就吃多少。最後吃得肚子圓滾滾,便在秦遠的腿邊蹭來蹭去撒嬌。
秦遠開心地撫摸貓背,沒兩下就撸了一手貓毛。
秦遠就把撸下來的貓毛搓成團,也放在桌下。
終于熬到酒席散了,秦遠進行最後一步,假意碰倒酒壺,算是可以勉強解釋他桌下面那灘酒漬了。
長孫無忌簡直是千杯不醉,他喝了那麽多酒後還是輕型依舊。回房前,他低聲囑咐秦遠和溫彥博,要小心低調僞裝,別讓燕郡王察覺到他們已經懷疑他有謀反之心。
三人各自分開之後,秦遠就打量郡王府給自己安排的房間,屋子不大,清幽雅致,沒有什麽特別名貴的東西,一切布置等等看起來都挺正常。
秦遠因考慮到自己最近睡覺的時候,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聲響。所以今晚的在休息前,就把門窗都檢查了兩遍。
兩個時辰後,秦遠再一次被‘喳喳’聲吵醒。
這一次他可以确定,聲音來自于窗外。而且秦遠很看到他卧房北面的窗戶明顯地在微微震動。喳喳聲就是從這扇窗外面傳來。
秦遠選擇不穿鞋下地,慢慢地靠近北窗。這時候北窗的喳喳聲還在繼續。
秦遠下了窗闩,猛地開窗,見一只老鼠飛快地跳下窗臺,鑽進了屋後的花叢之中。
秦遠查看窗角,靠外側的部分有被老鼠啃噬過的痕跡,大概有兩指寬,但程度不是很深,只是啃掉了一層木頭皮。
秦遠想到之前自己睡覺時,遇到的種種聲音,還有他坐車的時候,他也聽到過這種喳喳聲,似乎都是老鼠弄出來的聲音。
秦遠忽然覺得後脊梁發冷,因為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在離開長安城的前一晚,曾經感覺身有輕微沙沙聲,似乎被什麽東西跟蹤。後來他看見的一條灰長的東西鑽進了牆縫。現在想來,很像是老鼠的尾巴。
他剛剛看到的這只老鼠,該不會是那晚在長安城遇到的是同一只?
一只老鼠,從家就跟着他到溫府,再之後就偷偷上了馬車,跟他一路風餐露宿,到了泾州安定縣?
秦遠完全無法相信一只老鼠可以做到這些。但是這一路喳喳沙沙的怪聲,似乎又在側面證實這一點。
秦遠決定做一個大膽的假設。先不管合不合邏輯,是否符合常理,假設就真有這樣一只聰明老鼠,一路跟着自己從長安城來到了安定縣。那這只老鼠跟蹤的目的是什麽?
秦遠想不明白,這就跟之前在客棧發現燕郡王穿着女裝的情況一樣,讓人覺得很不合理,又匪夷所思。
秦遠正覺得頭大的時候,聽到窗外傳來貓叫的聲音。
不一會兒,那只在宴席上秦遠喂過的黑白花貓,叼着一只老鼠從北窗跳進屋內。
秦遠看着那只老鼠身形的大小,好像就是剛才窗臺上出現的那只。
被黑白貓貓叼着的老鼠的肚子還在上下浮動,顯然這只老鼠還沒有死透。
黑白花貓看到秦遠之後并不覺得害怕,這大概歸功于秦遠之前喂它還摸他的緣故。他跟黑白貓已經達到好友關系的親密度?
黑白花貓放心地把那只老鼠放在地上,用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按在老鼠灰黑軟綿的身體上,猛地一撥。老鼠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任由黑白花貓撥來撥去。
黑白花貓見老鼠不動,它就坐在老鼠邊上也不動了,低着頭用它圓溜溜綠瑩瑩的眼睛盯着老鼠。
秦遠在不遠處的桌子邊兒,愕然旁觀。
沒過多久,老鼠耐不住性子,微微移動身體。黑白花貓見狀,立刻用爪子拍在了老鼠身上,繼續來回撥弄。老鼠這次不裝死了,拼命想要逃,黑白花貓就一口咬住老鼠的脖子。
這一口并沒有咬死老鼠,黑白花貓把老鼠重新放在地上,用白白的爪子繼續撥弄,重傷的老鼠已經沒有力氣反抗,只是微微抽動了幾下腿。
黑白花貓繼續玩兒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太沒意思了,上嘴一口把老鼠咬住,然後就叼着老鼠,邁着悠閑的步伐走到了秦遠的腳邊,把老鼠一丢,擡頭看了一眼秦遠後,黑白花貓就轉身從北窗跳了出去。
老鼠已經慘死在自己的腳邊。而犯案兇手黑白花貓已罪惡地經逃離了現場。
黑白花貓竟然沒有吃掉老鼠,還把老鼠留給了自己。難道是為了感謝他之前在宴會上喂它生魚片兒的恩情?
秦遠蹲下身來,仔細觀察這只被咬死的灰老鼠。看又看,秦遠發現它的外表跟普通的老鼠沒什麽區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秦遠鎖着眉頭,坐在桌邊冷靜的思量了半天。最後他看着灰老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恍然覺得有點可憐。秦遠決定先把這只死老鼠收起來。
北窗外隐約傳來奏樂的聲音。秦遠隔窗往外張望,看到遠方隐隐有光亮閃爍,那個方向是郡王府的花園。
秦遠推開門,想去叫溫彥博一同去看看,長孫無忌這時候從隔壁推門出來了。
長孫無忌見到秦遠後,略微驚訝了下,就直接問他:“你也聽到了樂聲?”
秦遠點頭。
二人随後結伴,循着樂聲奔向了郡王府的後花園。
在後花園湖中心的一處八角涼亭,四周挂滿了紅燈籠。有三名樂工正坐在一側奏樂,另有兩名丫鬟在旁陪侍。而涼亭中央,則有一紅衣女子梳着随雲髻,舞動長袖翩翩起舞。
“我那晚見到的人就是他!”秦遠一眼就認出來了,而且越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