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記憶如昨
四年多前。
【決定好了去哪家大學了嗎?】
手機震動了一下,唐彥擡頭看了看圖書館裏埋頭複習的學生們,于是收拾了背包離開,很快他的位置就被師弟師妹搶占。
邊往出走,他邊發微信給唐詩岚:【還沒。】
【你外公是LSE校友,他希望你選擇LSE的經濟類學科繼續深造。】母親的微信很快回複過來,【我知道你拿到了兩家大學的offer,但是你應該慎重考慮外公的建議。他一直對你有很高的期望。】
【LSE感覺跟我心裏想去的地方有差距。】
【如果世界上最好的學府之一都與你的人生規劃有差距,那麽你想做什麽?】唐詩岚問。
唐彥看着手機裏那條微信,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擡眼看天。
是啊,自己到底想做什麽呢?
他父親入贅進入了從沒想過的高門,外界對于父親的這個選擇一直質疑不斷,于是父親拼命努力,通過一切方式去證明自己并不是為了錢才選擇了入贅。
不光是在慈鑫的工作。
還有平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甚至是自己……
——要聽話。
這是父親對他全部的要求。
要聽話,成為一個乖巧的、懂事的、能夠配得上唐家這個家族、配得上慈鑫這樣的巨無霸企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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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校園裏的每個人都有要去的地方,有了自己的人生選擇,對于他來說又該如何選擇?
繼續按照規劃好的道路,去往英國深造,然後回到慈鑫,成為外公的左膀右臂,将慈鑫的版圖再擴大一些,證明他父親的基因沒有問題,證明他父子兩個人對這個家族有所用途。
這本來是他的命運。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即将完成這個未來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很厭倦也很迷茫。
穿過圖書館前的密林,再穿過幾條校內主幹道就可以抵達宿舍區。
“唐彥!”有車在他身邊降速,同班級裏另外幾個從南方過來的富二代搖下車窗。
溫州的那個問他:“怎麽一個人?要不要跟我們去玩?”
說完還擠了擠眼睛,于是唐彥知道,那個玩的地方大概不太正經。
廣東的接話:“你別叫他,他家教嚴,四年了約了多少次都不一起出去的。”
“對哦。乖乖牌嘛。”
幾個人在車上笑起來。
“去哪兒?”唐彥問。
“啊?”
“我問你們,去哪裏玩?”
車裏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詫異地對唐彥說:“新開了個夜店,聽說妞兒特別多特別正,還特別會喝,放得開。”
這确實是以前的他絕不會去的地方,就算是在富二代的圈子裏,他也是那個拘謹古板的“乖乖牌”。
要聽話,要懂事,要乖巧……
可是他今天想瘋一回。
于是他上了車,坐在後座上的時候,其他幾個人還在愣神。唐彥把書包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表情平靜地對開車的溫州同學說:“還等什麽?開車。”
他在那家叫做新蘭亭的夜總會裏待了一會兒,就已經覺得與現場的氣氛格格不入。
舞池裏擠滿了亂舞的人群。
刺耳的音樂充斥着耳膜,捶打着人的神經。
包廂裏外,明顯不是服務員的男男女女穿着漂亮浮誇的衣服在來回穿梭。跟他一起來的那幾個富家子弟已經早就融入其中了,不僅如此,甚至跟另外一個包廂為了進去的姑娘們拼起了業績。
一會兒這邊開瓶馬爹利。
一會兒那邊開瓶人頭馬。
最後這邊上了兩個拉菲的七層酒臺,才算是勉強鎮住了場子。等到全夜店通報,且一堆人湧進來拉彩帶喝彩讨要紅包的時候,唐彥終于是忍不住偷偷擠了出去。
他從二樓的旋梯上了頂層的露臺。
今天晚上有點冷,還有點雨,露臺沒開放,顯得有些蕭瑟。不遠處的什剎海波光粼粼,空氣裏帶着潮濕的新鮮。
有人在拐角那個遮陽傘下坐着,正在抽煙,昏暗的光線中,一個火星一閃一滅。
——果然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才是最折磨人的。
唐彥深深呼吸了一下,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下面的味道果然不怎麽好,對吧。”
他回頭去看,那個抽煙的人正在跟他說話。
“要不要來坐會兒,透透氣。我把這邊幾把椅子都擦幹了,傘大,淋不到雨。”那個人說。
于是他走了過去,坐下來,離對方近了,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他以為對方是個年齡較大一點的社會人,可是這會兒去看,才發現對方面容顯得很年輕,甚至有點青澀感,似乎年齡不大,穿着這邊統一的制服,即便如此,高挑的身段也掩蓋不住。
“抽煙嗎?”年輕人問他。
唐彥搖頭:“不,謝謝。”
年輕人也不強求,自己又點了一根。
“你是來店裏的客人吧?”年輕人說,“你不像來這種地方的人。不會是跟朋友來的吧?第一次來?”
唐彥詫異:“我看起來不像?那要什麽樣子的才像?”
“他們那樣的。”年輕人指了指樓下幾個醉醺醺出去在雨裏發瘋的人,“一看就是來喝酒的,眼睛裏有欲望。你不是……”
他忽然湊過來,貼近唐彥,把唐彥吓了一跳,想要回頭。
“別動。”年輕人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臉頰,然後托着他的臉頰仔細打量。這個距離太近了,在這個距離,唐彥聞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青草的氣息,還看清了對方的眼睛。
這個年輕人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瞳孔的顏色和他的發絲一樣,都是褐色的,像琥珀。因此,即便他如此冒犯,越過了人和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唐彥竟然不覺得不自在。
過了好一會兒,年輕人笑了起來:“嗯,就是不一樣。你眼睛裏好幹淨,像北海公園柳樹下的湖水。”
“這樣啊……”唐彥小聲說。
“是。”年輕人松開了手。
兩個人在傘下看了一會兒雨,年輕人的煙抽完了。
“你該走了。太晚了。”他說。
唐彥也覺得是,于是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頭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姜危橋。”年輕的姜危橋拽了拽胸牌,“0984號,姜危橋。”
“你是服務生?”唐彥說。
“賣酒的,跟那些姐姐們一樣,是公關。進包廂陪客戶,賣出去酒了就能領提成。不過我剛來這邊沒多久……可能也幹不久,新人太難了,拿不到單子的。”
“這樣嗎?”
“不過這個也沒關系,換個地方繼續好了。”姜危橋有點無所謂地說,“你真的該走了。出去不好打車。”
“好。那麽……再見。”
“希望別再見啊。來這裏太花錢了。哥。”姜危橋淡淡笑着說。
唐彥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麽,冒雨走下樓去。
沒有等幾個同學,只是發了條短信。
走到門口的時候,雨更大了一點,正在發愁,門童給了他一把傘:“橋哥讓我給你的。”
他一愣,接過傘來,走出去一截路,回頭去看,姜危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露臺圍欄那裏,正在沖他揮手道別。
無論過去多少年,這個身影,卻還深深地烙在唐彥的記憶中。
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