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原來顧衍的當面表白是這樣的……
齊溪很快結算到了法律翻譯的私活費用,還清顧衍的錢後,她飛速支付了搖滾樂票的尾款,雷厲風行地拿到了實體票。
同樣雷厲風行的還有顧雪涵,第二天下午,她就設法騰出了時間,把程俊良約到了競合所——
“既然顧衍和齊溪決定接你的案子,那麽你就是競合所的客戶了,我作為顧衍和齊溪的帶教律師,也想和你見面溝通一下。”
程俊良沒想到自己竟然能驚動競合所的合夥人出馬,一張臉上充滿了膽戰心驚和無地自容。
顧雪涵長得漂亮又有氣勢,程俊良仿佛連直視都不敢直視對方,臉都憋紅了,說話也有些結巴了:“顧、顧律師您好。”
“顧衍之前和你溝通過他想的方案了吧。”
“是、是的……”
顧雪涵輕笑了下:“這個方案需要推翻。你需要向當事人承認你弄丢了借條原件。”
程俊良愣了愣:“是承認了反而能有更好的方案?”
“沒有。”顧雪涵抿了抿唇,“承認弄丢了原件确實就要承擔責任。”
程俊良這下有些懵了:“那……”
“做律師,尤其是像你們這樣的新人,可以業務上不夠精進,處理問題上不夠老練,但第一必須學會的就是擔當,這是一個律師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顧雪涵的表情嚴肅而認真:“弄丢原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願意承擔責任。誠然,你可以靠鑽法律證據漏洞去逃避責任,但普通人可以這樣做,我們作為律師,是不适合這樣做的。”
顧雪涵看向了程俊良:“,這才是你執業的起點,你連自己的錯誤都負擔不起,又怎麽負擔客戶各種各樣的糾紛和問題?又怎麽承擔一個個案子的壓力和責任?你又憑什麽獲取客戶的信任?”
一席話,別說說的程俊良一張臉通紅,就是齊溪,也羞愧不已,這主意說到底是她耍小聰明想出來的,如今被顧雪涵一說,她也越發意識到不合适起來。
程俊良有些詞窮,但還是掙紮道:“主要……主要我真是沒辦法了,原本想和我的當事人承認錯誤進行補救,但她不配合,是鐵了心要訛我,如果現在我承認弄丢了借條,這十二萬她是一定會要我出了,這實在不是我能承受的數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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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認錯誤也并不意味着要為自己錯誤以外的事去承擔責任。”顧雪涵掃了一眼齊溪和顧衍,“作為律師,都是有律師職業責任保險的,由于疏忽或過失給委托人造成經濟損失,依法應當承擔的經濟賠償責任,可以由保險公司賠償。競合會給所有入職的律師或實習律師都購買這一項保險,正常情況,你的律所也會為你購買。”
律師責任保險這個說法讓程俊良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嚅嗫道:“可我就是一個小所,不是很正規,未必給我買了……”
顧雪涵不緊不慢:“就算沒給實習律師買,你的帶教律師肯定是有購買的,這個案子,雖然帶教律師完全交給你承辦了,但作為實習律師不能獨立執業,委托書上因此也是有帶教律師簽名的,所以法律上而言,這就是你和他共同的案子,作為他的助手,你的疏忽大意導致原件損毀,可能會承擔經濟賠償,他的職業保險是可以覆蓋大部分的。”
顧雪涵眨了眨眼睛:“十二萬的額度并不大,正常情況下,律師職業責任保險可以完全賠付,即便保險公司評估下來不能賠付全部,剩下的缺口也不大,完全不再需要用借網貸這種最差的方案來解決。”
別說程俊良睜大了眼睛,就是齊溪和顧衍也都有些意外,他們根本就沒往這條路上想,根本沒想到律師還有職業責任保險。
顧雪涵一看幾人臉上的神情,自然是明了,她有些沒好氣地瞪了顧衍一眼:“你想出之前那個辦法,肯定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聰明得不行吧?怎麽就不想想別的?是人就會犯錯,承認錯誤承擔後果也沒你們想的那麽糟糕,律師和醫生這種高危職業,本身都有相應職業責任保險兜底。”
雖說如此,但程俊良還是有些遲疑:“可……可我怕萬一我和帶教律師一說這事,我這份工作就不保了,而且萬一要用到他的職業責任保險,一旦出險,對他之後的保費多少有些影響吧,說到底是我牽連的他……”
程俊良這席話,成功讓顧雪涵挑了挑眉:“你但凡能把你對帶教律師的愧疚挪給你的客戶,你也不至于之前那麽想逃避責任了。”
顧雪涵恢複了嚴肅的表情,看向了程俊良:“不論你的客戶後續操作怎樣,是否有存了訛詐你的心,至少你弄丢借條原件在先,你對你的客戶仍舊應該心懷愧疚,因為人心不能試探,是你給了她訛詐你的機會;但你的帶教律師反倒并不無辜,第一,他沒有對你做出風險提示,沒有告知你千萬不能收取客戶的原件;第二,他因為輕視這個案子,覺得太小太簡單,所以過程中沒有來跟進,全部丢給了實習律師的你。”
程俊良還是很局促,手指緊張地攪着衣袖。
顧雪涵的語氣很平靜,但話語卻很有分量:“帶教律師是半個師傅,本身就應該對你進行指點,畢竟每個律所,一旦是分成制的,帶教律師都是對自己手下實習律師的案件收入抽成的,你做的案子錢要分給對方,難道對方就想光拿錢不承擔責任?天下有這種好事?”
對于程俊良遲疑的神色,顧雪涵了然地輕笑了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覺得這樣得罪自己的老板,可一個實習律師應該有實習律師的擔當,一個老板也應該有老板的擔當,否則他憑什麽配做老板?”
程俊良像是被說動了,終于鼓起勇氣道:“那顧律師,您能幫我去溝通嗎……”
既然顧雪涵決定接這個案子,她作為律師确實可以代為和轉變身份成為委托人的程俊良去溝通,然而出乎齊溪的意外,顧雪涵拒絕了。
“不行,這件事需要你自己先去溝通。”
程俊良的臉色果然垮了下來。
“我知道很難,但是作為律師,作為一個人,人生在世,就有很多不得不硬着頭皮也要去做的事,有即便羞愧難當也要去承擔的責任。你如果還想保住這份工作,那你就應該先行自己知會你的帶教律師,并且和他溝通,一來這才是尊重對方,也能表現出認識到在自己錯誤的誠意,二來,你是不是也把你的帶教律師預設到你的對立面呢?他很可能知道這事後,會選擇和我一樣的處理方式。你甚至根本不需要我後續的介入。”
顧雪涵這次是相當語重心長了:“程俊良,既然你選擇加入了那位帶教律師的團隊,那你也應該尊重和信任這個團隊。律師是可以解決很多糾紛,但不能解決所有的糾紛,因為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十分微妙,你這個案子我接,而且不收費,但需要在你自己和帶教律師溝通無果,對方拒絕幫你解決以後。”
……
程俊良最終被下了最後通牒,雖然很艱難,但在顧雪涵的娓娓道來裏,他終于也堅定了信心,決定直面執業生涯裏第一次重大失誤,先和自己的帶教律師坦白一切,再商議怎麽處理這件事。
**
程俊良一走,顧雪涵卻沒讓齊溪和顧衍馬上離開辦公室。
顧雪涵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能一下子想到對方沒證據證明程俊良弄丢了借條原件,這算是職業病一般的條件反射了,聽起來好像很專業,看起來也能甩脫責任不認這十二萬。”
“但生活裏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法律思維去解決的,法律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我們做律師的,切忌一定要警惕這一點,不要總是把任何事情簡化成做法律案件分析題。真正的好律師,一定是人情通達的,能體悟代入當事人,所以你們要去經歷,經歷越多人情世故越好。”
顧雪涵說到這裏,笑了下:“你們兩個年紀輕輕的,要多和各色各樣的人接觸。這邊律協最近正好要做活動,每個律所需要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下午就你們去吧,給你們批假,多接觸社會,和律協的老師搞好關系,沒壞處。”
律協确實每年定期會組織不少活動,什麽憲法宣傳日啊,律師慰問團,社區普法之類,齊溪倒是挺樂意參加,只是她沒料到,這些律師的活動和以上都不相關。
等下午齊溪和顧衍趕到律協開會,聽着律協老師這次安排的任務,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次我們需要拍攝好幾段普法宣傳視頻,裏邊有案情重現部分要求每個律所出點‘群衆演員’,所以現在大家聚在這裏,我們就以律所為單位,兩人一組,每一組都會收到一份完整的案情劇本,最後會拍成一個個短視頻,便于傳播宣傳的小視頻,希望大家回去利用閑暇時間背一下臺詞對一下戲,我們會按照進度安排拍攝。”
齊溪以為這多半只是普通普法活動,然而等拿到劇本後,她就傻眼了。
有些律所選派的“群衆演員”選到了房屋租賃糾紛、有的選到了民間借貸糾紛,而齊溪……
齊溪和顧衍拿到的是感情婚姻糾紛,元素之豐富,涉及法律之寬廣,齊溪簡直目瞪口呆——
“小剛家境優渥,苦追美女小雅,天天表白,成日騷擾,主動送禮,無微不至,還提出一旦小雅和自己戀愛結婚,可以房子加名孩子跟小雅姓,小雅很感動,然後選擇了拒絕小剛。小剛受刺激之下,又因為表白前喝酒壯了膽,酩酊大醉之下喪失理智,對小雅實施了強奸。事畢,小剛跪地痛苦求饒,最終成功pua,威逼利誘下,小雅和他談起了‘戀愛’,并且嫁給了小剛,只是婚後,小雅和鄰居小王日久生情,小剛為此多次對小雅家暴,兩人感情在小雅生下孩子後緩解,然而……”
齊溪都不用想,她往下翻了翻劇本梗概,果不其然驗證了她的猜測:“然而孩子是小王的……于是小剛起訴小雅離婚,并提出精神損失賠償,就孩子的撫養權和撫養費進行了激烈的争執,最終,小剛因愛生恨,捅死了小雅,并付出了法律的代價……”
……
大概是為了貼近生活,更易傳播,這跌宕起伏的狗血劇情,還配上了羞恥感滿滿的臺詞,劇本上還标注了需要展現的浮誇的肢體動作……
就在齊溪目瞪口呆之際,律協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眼神關愛道:“你們是競合的吧?你們這個劇本裏還有一個鄰居小王,到時候我們會找個別的律師客串一下,但重頭戲還是小雅和小剛,你們兩個要好好演啊。”
齊溪掙紮道:“老師,我們能換個本子嗎?這本子太複雜了,我們可能太年輕了,演不出那個味道……”
“不行不行,這個劇本是我們主任親手熬了三天三夜寫的,糅合了民事糾紛、刑事糾紛,還有治安處罰各種元素。她沒什麽別的要求,就一定要找帥哥美女演,你們兩個是這批群衆演員裏顏值最高的,是我們主任欽點一定要你們演繹的,你呢,是小雅。”這律協工作人員笑了笑,看向了顧衍,一臉慈祥道,“你就是小剛了。”
“小剛”沒看劇本,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面對的是什麽,一臉坦然而淡定,朝律協的老師點了點頭。
“顧衍,我覺得你看下劇本再答應比較好……”
顧衍大概是太年輕太天真,還頗有些不以為意:“能有多難演?也就是案情重現而已,随便走個過場就行了,律協又不能得罪,這次讓我們演的是律協主任親手寫的劇本,我們演好了,對競合肯定也是加分。”
……
一刻鐘後,顧衍瞪着劇本,一臉的想死——
“我演不下去。”
齊溪好心勸說道:“律協不能得罪。因為這是主任的項目,是他們的重點,讓我們先排練下,待會他們就過來彩排。”
顧衍盯着劇本,已經開始生無可戀了。
這份生無可戀在彩排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小雅,我喜歡你。”
顧衍看着齊溪,聲音幹巴巴的:“你還是從了我吧,不然,女人,你這是在玩火,現在我有一條祖傳的染色體要送給你,你不要不識好歹。”
別說完全沒有演出小剛的邪魅狂狷,顧衍的告白聽起來也毫無感情,像是讨債還差不多。
而用這種面無表情的聲音說出這番臺詞,齊溪反而沒崩住,笑得東倒西歪起來。
“不行不行!NG!NG!”齊溪沒忍住,大聲喊停了顧衍的無靈魂表演,“這樣子不行,小剛的人設是為愛瘋魔的,感情應該很充沛,剛才律協老師說了,臺詞他們主任寫的,比較簡化,但是你作為演繹,完全可以自己擴充自由發揮下,比如這個表白的時候,就要更豐富一下詞彙,充滿愛意深情地去表白,為愛瘋魔的時候也要真的設身處地代入那種求而不得的偏執和痛苦裏!”
顧衍神色淡漠地看向了齊溪,一臉的孺子不可教:“那還要加什麽?”
顧衍不愧是顧衍,那麽狗血曲折的臺詞,也一下子就能記住背下,只是……只是演繹地太也不走心了點!
“雖然是律協的任務,但這樣肯定過不了,這樣吧,顧衍,你代入一下,就你不是之前喜歡那個女生也是沒追上嗎?雖然你肯定沒這小剛這樣極端,但設身處地一下,也多少能理解那種愛而不得的痛苦?”
齊溪眨了眨眼睛:“所以表白的時候,代入你對她的喜歡,把我想成她,如果是面對她表白,你除了喜歡你這一句,還想說什麽?你會用這麽幹巴巴的情緒說嗎?”
說到這裏,齊溪也頓了頓:“不好意思,我忘了确認一下,你還喜歡她嗎?”
自從齊溪提及顧衍喜歡的這個女生,顧衍就垂下了視線,人也沉默了下來,而直到齊溪問了這個問題,顧衍才擡起頭。
他直直地看向了齊溪的眼睛。
就在齊溪以為他不想回答之際,顧衍開了口——
“還喜歡。”
顧衍的聲音有些輕,他說完,就把頭移開轉向了別處,像是無法面對齊溪,也更像是無法面對自己。
此時此刻,顧衍的神色仍舊鎮定而淡薄,然而眉宇間有着淡而微小的皺起,雖然藏得很好,但齊溪還是在他發覺了他情緒末梢裏細小的懊喪。
應當是會懊喪的。
即便對方不喜歡自己,仍舊無可救藥地喜歡着對方。
齊溪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但這一瞬間,看着顧衍猶如蒙着霧氣如黛般遠山的眉眼,突然有些微微的羨慕和嫉妒。
什麽女生,這麽好的運氣。
談都沒談過哪怕一天,顧衍還這麽死心塌地的。
齊溪深吸了一口氣,甩了甩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重新看向了顧衍:“那你把我想成她,我們再來一遍。”
齊溪并沒有期待顧衍能多投入,然而這一次,當顧衍擡起頭望向她的眼睛,并且只望着她的眼睛,齊溪突然有一些慌亂。
她好像沒有做好和顧衍這樣對視的準備。
“我喜歡你,即便只是默默地看着你,默默地陪着你,即便知道你不喜歡我,也想在你身邊。即便想遠離你,即便告誡自己開始新的生活,但好像無論如何都忘記不了你,你總是出現在我面前。”
顧衍的語氣是平和的,并沒有多少顯山露水的情緒,僅僅最後一句,帶了點微微少年人生氣卻無奈的情愫。
不知道為什麽,被這樣一雙眼睛望着,聽着這樣平實卻直白的表白,齊溪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
好像顧衍就在和她表白一樣。
此前畢業典禮上誤以為收到了顧衍的表白信時,其實齊溪并沒有多少實感,然而此刻,她才突然緊張得手足無措起來——
原來被顧衍表白是這樣的。
原來顧衍的當面表白是這樣的。
而竟然有人可以拒絕顧衍。
齊溪的心裏是難以形容的情緒,帶了種春雨般的潮濕,仿佛又糅雜了初夏将至般的悶熱和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