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衍,,但是要……
六月驕陽似火,體育館窗外的樹上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齊溪坐在主席臺的後臺裏,心情混雜着些微的緊張、恍惚和一點點惆悵。
畢業典禮即将開始,很快,她也将作為容大唯一的法學院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自此,她四年法學院生涯便要落下帷幕。
坦率說,因為長得漂亮,還是法學院的高材生,齊溪的大學生活可謂順風順水。唯一讓她不滿的,是勁敵顧衍給她找的各種不痛快——同窗四年,齊溪被顧衍搶走的機會和獎項簡直數不勝數。
整整四年,齊溪如苦行僧般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最終也沒考過顧衍,哪怕一次。
他永遠是第一名,齊溪則永遠是第二名。
有時候只有幾分之差,但,誰會記得第二名?
最令齊溪無法接受的是,顧衍贏得幾乎毫不費力輕而易舉——他不像齊溪一樣放棄了所有娛樂和社交去拼學習,這男的幾乎參加所有法學院的活動,不論是辯論賽還是籃球賽、模拟法庭還是法律援助。
他光鮮亮麗地活躍在幾乎每個舞臺,用無懈可擊的臉和身材賺足了女生們的垂青和贊美,像精神污染一樣不斷在齊溪面前刷着存在感。
像個游刃有餘的時間管理大師,完美地能在幾乎所有領域面面俱到,然後再輕而易舉打敗孤注一擲的齊溪。
這種拼盡全力仍然敗北的感覺讓齊溪充滿了挫敗感,久而久之則還連帶了點對顧衍的遷怒。
理智上,齊溪也明白,顧衍什麽也沒做錯,兩個人甚至沒有太多交集,但她就是忍不住讨厭他。
不過,這次被選為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的,是自己,而不是顧衍。
混雜着扳回一城的隐秘快感,齊溪又默念着背誦起演講稿來。
她想了想,給自己的爸爸齊瑞明打了電話:“爸爸,你到哪兒了?待會畢業典禮就要開始了……”
只是話沒說完,齊瑞明就打斷了齊溪:“什麽到哪兒了?爸爸在市中級法院還有個庭要開,我馬上得過去……”
齊瑞明果然忘了!
Advertisement
齊溪有些崩潰:“爸爸,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你說了會來的!我今天作為學生代表,要在……”
可電話那端的齊瑞明顯然沒當回事,他打斷了齊溪,随意哄道:“溪溪,爸爸太忙了,客戶的庭審總不能拖,何況你那麽多外地同學,他們家長都來嗎?能來參加畢業典禮的家長就沒幾個,你找人錄個像拍個照,回頭給爸爸看,先不說了,挂了啊。”
齊瑞明甚至沒給齊溪講完最後那句話的機會,只留給了她一如既往的電話挂斷音。
能參加畢業典禮的家長确實沒幾個,但能在畢業典禮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的榮譽,也就那麽一次。
齊溪又一次被自己爸爸挂斷了電話,她瞪着自己手裏的講稿,心情開始有些煩躁起來。
這稿子雖然是齊溪起草的,但輔導員給修改過了三四次後,其實最終成品早就失去了齊溪原本想表達的主旨,變得中規中矩沒有靈魂,但為了能上臺作為畢業生優秀代表發言的榮譽,齊溪接受了這些改動。
只是如今,她背到最後一段講稿時,總覺得前後不連貫,這種不連貫帶來的不順心在被挂了電話後更強烈了。
看了下時間還來得及,齊溪起身,還是想找輔導員再溝通下是否可以由自己臨時發揮加寫一段來過渡。
**
齊溪是在後臺的門口找到輔導員的,他正背對着自己,和學院裏一個教務處老師聊天——
“時間過得真快,又一屆要畢業了,今年畢業典禮上發言的是誰?”
“是齊溪。”
“齊溪?那個第二名?為什麽沒找顧衍?他不是更好嗎?”
見聊到自己,齊溪的腳步頓了頓,她突然也有些好奇輔導員最終找自己的原因,是因為看到了自己更堅韌的學習态度嗎?
然而沒想到,齊溪得到的并不是肯定——
“顧衍是更好,長得帥,臺風穩,法學院女生多,他發言估計下面觀衆鼓掌都更積極。但有什麽辦法?他不願意配合改發言稿,說如果找他發言,必須完全尊重他的意願,發言稿不接受任何修改。”
教務處老師笑起來:“沒辦法,男生嘛,就是比較有個性,但個性越強,能力也越強;女生雖然都很服從,但就沒什麽創新能力,也沒領導別人的本事。”
輔導員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畢業典禮這種大場面,男生心态更穩,齊溪一個女孩子,我擔心臨場發揮時會緊張。”
不過很快,輔導員語氣又輕松起來:“不過畢竟是女生,齊溪很聽話,叫改哪裏就改哪裏,最後稿子我修改了好幾遍,讓她提前通篇背誦了。正常不會出問題,今天學院領導都要來呢,可不能出岔子。”
這兩人很快聊起了別的,然而齊溪只覺得手腳冰涼,一個字也沒有再聽下去。
她沒有再找輔導員,而是捏着手裏的講稿,沉默地走回了後臺休息區。
原來即便是這畢業典禮優秀學生代表,自己能被選上,也僅僅是因為撿了顧衍不要的東西。
顧衍,顧衍,哪裏都是顧衍,所有人都喜歡顧衍。
甚至就在來體育館提前彩排畢業典禮的路上,齊溪還意外撞見了顧衍被人表白——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我有喜歡的人。”
“今天會和她表白。”
“你沒有機會。”
表白的女生忐忑而緊張地說了一堆,卑微請求顧衍給自己一次機會,然而顧衍只回複了這樣冷淡的四句話。他沒有看到齊溪,拒絕完後便轉身徑自離開,禮貌但疏離,不給對方一點餘地。
這麽不留情面的男人,也會喜歡別人?
是誰倒了血黴,被這種人喜歡啊?
此刻因為一篇演講稿的插曲,齊溪心裏對顧衍的遷怒幾乎達到了頂點。
她希望被顧衍即将表白的女生,狠狠地拒絕顧衍!
“齊溪。”
因為正在內心怒罵顧衍,對方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齊溪簡直吓了一跳。
她擡頭,才看到身前站着的确實正是顧衍本人。
坦率來說,顧衍真的長相萬裏挑一,身材高挑比例優異,擺在哪裏都是陽光清爽校草的形象。此刻沐浴在穿過體育館頂棚的細碎陽光裏,在明明暗暗的光影裏,他的臉帶了少年人特有的幹淨,和走在成熟風韻途中的雛形——不出意外,他應該會變成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如果穿着西裝多笑笑,會讓很多女生腿發軟的那種。
即便齊溪沒有太關注過,都知道顧衍幾次在校外逛街被随手的街拍照片刷上了熱搜,還頻繁會被星探選秀工作人員搭讪,有一個經紀人甚至不屈不撓半夜爬牆進法學院,差點被誤會成小偷扭送進公安。
齊溪心裏緊張地跳動起來,顧衍的嘴唇輕抿着,她有些色厲內荏地瞪向了對方:“什麽事?”
顧衍像是想要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他頓了頓,把手裏的東西拿給了齊溪:“你的書。”
齊溪一看,是自己一本LSAT真題集。
“你忘在圖書館了。”
顧衍說完,又看了齊溪一眼,放下書,然後轉身走了。
莫名其妙。
不過這本LSAT真題集,此刻倒是讓齊溪百感交集,這代表的可是她在圖書館裏學習的無數個日夜。
輔導員那一番對話讓齊溪此刻的心裏很亂,她幾乎是下意識翻開了這本真題集,然後一張信紙掉了出來。
“給我最愛的齊溪小寶貝”
信紙開頭那一行稱呼讓齊溪簡直虎軀一震。
這是……
這是情書?
這真題集是顧衍遞給自己的,而顧衍剛才還說今天要表白,所以……
所以自己竟然是那個倒了血黴被顧衍喜歡的人?
顧衍竟然喜歡自己?!
這竟是他給自己的情書?!
齊溪整個人都混亂了。
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她回想着顧衍的那張臉那個身材,難以想象那麽高冷的一個人,寫起情書來這麽肉麻,還齊溪小寶貝……
那麽問題來了。
齊溪小寶貝要接受嗎?
要不還是拒絕吧,自己和顧衍畢竟這麽多新仇舊恨,而且也不了解……
但,但他那個臉蛋和身材是真的不錯,次次第一名,智商應該也很強,要不在他身邊卧底試試最後師夷長技以制夷?
齊溪在巨大的混亂和緊張裏展開了情書,然後……
然後整個臉都黑了——
“我的小寶貝,我對你一見鐘情日思夜想,但苦于不敢表白,如今馬上要畢業了,我決定勇敢做自己,向你表白——我愛你,愛你愛得睡不着,腦海裏想的都是你,晚上都在腦袋裏和你翻雲覆雨。”
“我的寶貝,我想,你也一定是對我有意思的,不然不會穿那種前凸後翹體現身材的衣服勾引我,在我面前扭,我看到你的胸,你的腰,你的屁股,我都走不動路,夢裏都是這些東西,為你消得人憔悴,睡不好,人都虛了,快被掏空了。”
“所以你對我犯下了罪,我将以我的愛,判你為我終身監禁。”
“以後不想再被失眠掏空了,希望未來的每一晚,都是由你來掏空我。”
……
齊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情書嗎?
這叫性騷擾!
這也太惡心了!
自己什麽時候勾引過他?自己穿的那個叫舞蹈服,本身就是貼身勾勒曲線的,也從來沒單獨在顧衍面前扭過,自己那是被迫參加了中秋學院舞會進行的節目表演!是在全學院面前的正常文藝表演!
齊溪盯着這封情書最終的署名——
“顧衍”兩個大字正宣告着她此刻經歷的一切并不是因為長期敵視顧衍而做了夢。
沒想到顧衍看起來高冷正經的一個人,結果沒想到內心這麽龌龊淫穢!
這人簡直就是有害垃圾級別的!
齊溪小寶貝決定不糾結了,親自送顧衍進垃圾場。
齊溪深吸了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定,她把那本夾雜着情書的LSAT真題集交給了恰好經過的好朋友趙依然,然後把那篇被改到仿佛輔導員寫的講稿捏成了紙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她希望讓所有人看看,女生并不會怯場,也并不總是服從,女生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自由意志,女生并不是任何男性的附屬品,不是“聽話、乖巧、溫順”這樣刻板标簽下的人偶——
“今天,在進行畢業典禮講話前,我收到了一封情書,讓我決定臨時更改已經中規中矩的演講稿,臨場發揮,和大家講講這個社會對女性的偏見和女性與之對抗應當有的力量。”
……
這是一次大膽的反叛,也是一次臨時激憤下的發揮,然而沒有哪一次,齊溪覺得自己這麽自信過,她不再是永遠屈居人後的第二名,而是真真實實的自己,如果一開始還有些忐忑,一旦放開講,齊溪就越講越流暢越充滿能量了——
“法學院裏女生的比例如今明明一直遠超男生,可為什麽大部分人仍是覺得男生更容易成功?我們學校本碩博連讀的學姐,有多少成功留校了?即便是法學院自身,也不知不覺踐行着就業歧視,招聘的時候男性優先,留校任教男性優先。整個社會需要女性,卻又壓榨女性,不尊重女性。”
“我希望法學院所有的畢業生,不論是女性還是男性,都能為這一份性別平等而戰,也請每一位男性知曉,如果你喜歡一個女生,最好的追求是尊重對方,而非進行言語騷擾和物化。”
此刻,萬千的目光集中在齊溪身上,學院領導臉色凝重,輔導員一臉快要暈厥過去的狀态,但齊溪都不在乎了。
她唯一在乎的是始作俑者顧衍——顧衍正非常專注認真地盯着齊溪,明明他才是最該譴責的人,結果他竟還這麽肆無忌憚地看自己,臉上甚至一點愧疚和自責都沒有。
四年來的委屈,不被承認的壓抑,被貼标簽被打壓的不忿,以及收到猥瑣表白信的屈辱,所有的所有,讓齊溪只覺得熱血沸騰,而她的這一場演講,也讓在座的大部分女生同樣情緒被點燃,畢業典禮的氣氛已近白熱化。
而齊溪也終于忍不住,瞪着顧衍,發出了酣暢淋漓的激情痛陳,把這場畢業典禮推向了爆裂燃燒般的高潮——
“顧衍,你有權保持暗戀,但是要這樣表白就是犯罪了!”
“希望你記住,我是你這輩子追不上的人!法學院的女生,永遠不是你能夠騷擾的對象!”
顧衍,今天就撕開你衣冠禽獸的皮!
齊溪這番話猶如一滴水滴入了高溫的油鍋,現場嘩然,果然,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顧衍身上,而齊溪站在臺上,等着顧衍驚慌失措落荒而逃。
然而并沒有。
顧衍只是皺着眉,黑着臉,緊抿着嘴唇。他一句話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只是死死地盯着臺上的齊溪。
怎麽?自己還冤枉他了不成?
有膽做,還沒膽認了?
……
齊溪鎮定自若地在一片混亂的現場裏彎腰鞠躬致謝,然後義正言辭而落落大方地走下了臺。
臺下,趙依然正用一臉“你完了”的絕望表情看着齊溪。
齊溪卻覺得相當酣暢淋漓,她走下臺,坐到了趙依然身邊,淡然地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口水:“開心點趙依然,我們都畢業了,就算學院領導、輔導員不開心,又能怎麽樣?這就算我青春期最後一次叛逆了,想開點,沒什麽大不了的!”
趙依然手裏還捏着剛才齊溪給她的那本真題集,然而她的雙手都開始顫抖了:“齊溪,那封情書,你看完了嗎?”
“看完了啊!”
“那你再翻開看看背面。”
齊溪有些驚訝:“背面還有?”
正面不都已經開始落款署名了嗎?難道背後顧衍還覺得意猶未盡,又寫了幾句獨白惡心自己不成?
齊溪如今剛發表完重要講話,只覺得神清氣爽,當即爽快地把情書翻到了背面,然後她……
她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這封情書确實沒寫完。
因為在那惡心人的表白署名後,翻到背面,還有一行字“的室友張家亮”。所以連在一起,信的署名是:顧衍的室友張家亮……
信并不是顧衍寫的。
是顧衍的室友張家亮!
……
敢情自己激情辱罵錯人了!
自己怎麽剛才就沒想過把信翻過來再看看!
齊溪一瞬間快要窒息了,在這種被命運扼住咽喉般的沉重裏,她緩緩地轉過身體,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顧衍。
果不其然,顧衍無視衆多旁人探究的目光,他的視線正穿過隔着的人群,死死地盯着齊溪。
他的臉仍舊白皙英俊,然而齊溪卻覺得對方的身上此刻都環繞着一股黑山老妖般的索命黑氣。
此時此刻,齊溪只覺得眼前一黑,腦門發脹。
趙依然還在一旁添油加醋:“你完了,齊溪,你真的完了。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齊溪也知道自己完了。
想想今早出門吃早點,路過天橋下騙錢的算命道士,還拉着自己滔滔不絕說了一堆專業術語,最後總結說自己印堂發黑恐怕近期有一劫,如今還真被這封建迷信的烏鴉嘴說中了。
她此刻想買通往外太空的站票,然後好當夜逃離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