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不甘心屈服。◎
前頭消息其實藏得挺嚴實,至少這點子發生在準太子妃和太子衛卿珩之間的風波,沒叫人揣度更多,頂多就是說道一兩句,兩人看起來不是很相和。
宴會散後,當今叫住了太子,說是要過問他功課,看他最近有沒有馬虎,衛卿珩自然跟上。
兩人心裏都藏着事情,當今也沒有帶他回乾清宮。
宴會在壽康宮前頭的慈寧花園舉辦,為的便是叫燕太後覺得方便,兩個人都沒坐禦攆,一并走着路。
儀仗機靈地清着來往人群,全程靜悄悄的,不打擾兩個主子的寧靜。
“到禦花園走走?”
“是。”衛卿珩這就應了。
結果,等走到了禦花園前面的坤寧宮附近,當今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衛卿珩立馬跟着停住,擡頭看去,當今正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這座他讓人守起來又一次次由他進入的無人宮殿。
“走吧。”他對他引以為傲的兒子道。
衛卿珩眼眸微動,但所有的神色都收斂得極好,沒露出分毫來,便是他心裏有所想法,也都藏得嚴嚴實實。
他從不言父過,哪怕清楚其中蹊跷。
他只将對生母的滿腔思念深深地埋藏在內心裏,在一日日的發酵中,逐漸養成了他念舊、重親情的性格。
最重要的是,他将其寄托在了自己的小家和後代中,他希望自己能有個摯愛之人,她要純潔美好得如同當年他的母後之于當今,是最生命裏最鮮亮的顏色。
衛卿珩還貪婪地期望這份愛和這個人能夠更長久地陪伴在他的身邊,他不會像是父皇那般“辜負”,所以這個人也要能夠與他一道,堅定地支持他、相信他,永遠站在他這一邊,他們會彼此相愛,做到父皇母後當年沒有能夠做到的事情。
他只想達成這一份小小的又格外叫人震驚的心願,沒有和其他任何人說過。
曾經他的三哥大略知道他的志向,而三哥本人也是這麽做的,當年三嫂對他一見鐘情,他又何嘗不是一下愛慕上了三嫂。
他們沖破了桎梏在一起,衛卿珩完全知道三哥是幸福的、快樂的,唯一的遺憾是自己的身體太糟糕了,他知道他一走,三嫂只會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三皇子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險,就是與三皇妃行房,就那麽一次幸運地叫她有了孩子。
他本以為這能夠留住她,讓她好好地活下去,但最終失去了另一半的三嫂完全支撐不住,生下孩子不久便自盡了,只留下了遺屬,言語中仍是對亡夫滿滿的愛。
衛卿珩深信這是至高的愛情,他們诠釋了一份最讓人羨慕的感情,三嫂也是世人之表率。
但遺憾的是,對他來說,三哥走了,皇室裏也再沒有能理解他的人了,即使是父皇,也不全能夠。
好在他遇到了她。
衛卿珩想起戴玥姝,心裏便都柔和了幾分,在走進坤寧宮時,他甚至在心裏輕輕地說着。
“母後,父親帶我進來了,就像我上次給您燒香時候說的,我想我已經找到了——是她,沒有錯。”
“子璟啊……”皇帝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衛卿珩擡頭時,沒讓人看出一點分神來,他仍是儀表不凡的模樣,年輕又充滿朝氣,一張俊秀出色的面龐集齊了雙親的有點,一對鋒銳幽深的雙眸再怎麽掩飾,都抹不去只有年輕人才有的那等格外分明的光亮。
“你今天做的不錯。”他感慨地說着。
“謝父皇。”衛卿珩正想行禮叩謝,叫他擺手喊住了。
衛卿珩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他也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再流露更多了,即使是天大的火氣,也要壓着,一直壓着。
“你我父子不必如此。”他的聲音裏已經透出幾分蒼老和疲态,身形也不若往日高大威嚴。
數次生病,早已經消耗了他的精神,嚴重的頭疾讓他難于入睡,睡眠本就淺了還休息少了,再鐵打的身體也支持不住,更何況他的身體本也不硬朗了。
有時,看着自己一手培養出來,如此文采風流、玉樹臨風的兒子,他也會升起幾分複雜的心思,但他從不叫那些龌龊的念頭表現出來,甚至不讓其久留,以免無形中壞了他的心智。
當今約束自己許久,自有一套自己的處事道理,若不是疾病一直在削磨他的精神,消解他的意志,他還有更大的信心去創造一份更好的業績,但如今,這些估計再無法完成的東西,都該一并交到他一心栽培的兒子手裏了。
“我與你母後當年,也是恩愛非常。”
皇帝回憶起了過去,衛卿珩更加恭敬地低下了頭,仔細地聽着。
但內容其實已經在他的預料內,不如說他早就查到猜到了,只沒有往後繼續。
不過這一回,皇帝告訴了他更多的細節。
說的是當年13歲繼位時,衛卿珩生母上官皇後也才13歲,這門親事是先帝搶着定下的,再慢一步,他就會叫嫡母燕太後給安排一位世家女當皇後了,而且多半還是姓燕的。
先帝再是癡情珍妃,也不會拿江山社稷胡來,更不會讓自己最有希望的兒子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
“你祖父、先帝确實是……”當今長嘆一聲,“吾不如吾父許多,一生追逐吾父的影子。”
衛卿珩有些驚訝,他知道自己父皇始終非常敬重、憬慕先帝,哪怕相處不多也是滿滿的孺慕之情,但他沒有想到評價居然如此之高。
看他隐約透出來的臉色,當今便知道他的想法了,不過今天的重點不是這個,所以他只是搖搖頭,一面提醒他孝道為先、必重先祖,一面告訴他,他以後就會明白先帝的深謀遠慮了。
至于珍妃的事情,其實不論當今還是衛卿珩,都不覺得是什麽大事情,至少不足以掩蓋他在其他方面的功績,兒女私情之事旁人又有何權利評價呢?
成婚後第二年,當今便繼位了,上官氏成為皇後,燕太後尊為東太後。
因當時年齡小,加上先帝薨逝守孝,他們小夫妻互相支持依靠,實際上守了三年,第四年起才第一次行房,成了實質上的夫妻。
燕太後曾想弄權為涉政太後,還想垂簾聽政或是輔政朝廷。
當今即便非常尊敬她,也不會容許她賣弄權術至此,但面上他仍是她扶持起來的皇帝,她也是他敬重的嫡母太後。
前朝情況不好,他只能借着先帝留下的一點人手和布局,慢慢地積蓄力量尋找機會。
和現在被一手培養的衛卿珩不同,當今當時于朝政之事确實非常手生,還是讓太傅指導着,自己慢慢摩挲學習權謀之術的新手。
“當時犯錯也不少,現在想想有太多地方可以避免了。”
他感慨地說着,衛卿珩聽得極認真。
他那時便不怎麽到後宮去,只上官皇後一人,兩人一前一後,共同信賴,互相扶持。
但他沒有料想到,上官皇後面對的壓力比想象中的還要大得多,亦或者說,後宮女眷裏,太後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
便是她左右不了前朝之事了,憑她多年皇後、正經嫡太後的身份,也着實能将人死死地壓着。
“阿芙說,頭一個是女孩,後面是兩個男孩……”皇帝感慨的聲音裏藏着那麽一絲哀恸。
阿芙指的便是皇後,那時候他們都尋不到理由,只有這麽多年過去,他才能肯定,流産的事情與太後有關,但他也弄不清楚究竟是誰、如何下手的。
畢竟,當時除了世家、太後的問題外,還有舊朝遺留下的宦官和宮女問題,他是幾十年來清洗了數次後宮,把皇城內所有伺候的人員換了又換,添進自己的人手,才敢肯定這個紫禁城還算“幹淨”了。
子嗣問題成為了他們最大的妨礙。
一個皇帝,哪怕只有一個妻子,他也必須要有子嗣,并且最好能夠有幾個孩子,甚至按照時人想法是越多越好,多子多福。
皇後這便承擔了極其恐怕的壓力,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肚子上。
這麽多年了,皇帝後宮幹幹淨淨,她卻又生不出一個立下來的孩子,于國祚來說,這是不祥之兆。
帝位才傳兩代,就出現了子嗣困難的問題,即使是當今也感到無比頭疼。
衛卿珩視線落在地面和桌椅的交界線上,屋內點的燈不算很大,怕擾了寧靜,窗外的燭光透過窗紗投在地面,影影綽綽,他看得是如此專注,好像一點沒有注意皇帝的敘述。
他知道後面是什麽內容,無法是當今被迫開後宮,讓貴妃等其他妃嫔進來,才漸漸地立起來,保證了傳承。
說,他才是正統,才是皇帝與先後最看重的孩子雲雲。
衛卿珩對此并不意外,他非常相信自己能夠做到,也認為自己确實是有天資才能,值得他們信賴的皇子。
他只是有一點……有一點對這套說辭感到厭煩了。
有時候,他偶爾、只是偶爾時候會想,這個說法他的生母會接受嗎?在那眼見着美人遍布、貴妃嚣張而她又身體虛弱的時光裏,漫長又困難的十來年裏,上官皇後到底想的是什麽呢?又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奮力一搏,将他生下來的呢?
“父皇。”衛卿珩很輕聲地說着,像是不願打擾屋子裏的人一般。
“我還是想試試。”
皇帝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他勸了很久,連理由都找好了,但又不願真的叫自己的兒子露出傷心失望的神色,他太知道那種滋味了。
看着他年輕又固執的面孔,他恍惚同時,又忍不住感慨,年輕人當真是充滿了活力和朝氣,有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
“那你便試試吧。”皇帝道,“我和你先祖,已經為你鋪好了一條最好的路,前朝後宮,前所未有的好局面,你将面臨的困難不少,但卻也是……最好的了。”
“兒臣明白。”
衛卿珩跪了下來,鄭重地叩謝皇恩。
另一邊,興慶宮梅院裏,人收了口信,就這往屋子裏去了。
“主子,徐公公那裏遞信兒過來了。”
“什麽事情?”戴玥姝放下手上的針線活,擡頭看向茜色。
茜色附耳,湊近小聲地道:“前頭宴會出事了,趙姑娘……準太子妃親自打亂了殿下的步調,讓殿下本謀劃好的事情全黃了,堪稱是砸了棋臺子,所以……”
“難怪這個點了,他還沒個信兒。”想到前段時間他的成竹在胸,戴玥姝便忍不住想嘆氣了。
“可是徐公公想叫我過去勸勸殿下?”
“可不是呢。”茜色心裏不利爽,“他又不肯透口風,只隐約說是殿下在前頭發了好大的火,現下正生着悶氣,唯恐氣多傷身,叫主子過去調節一二。”
“所以這是你自己打探來的……?”
“對。”茜色點點頭,小聲地道,“我知道其中蹊跷,哪能就這樣彙報給主子,別又是如第一回 的時候那般,這才往後宮裏打探了一下,結果猜測到的妃嫔不少,只是尋常人不敢議論,叫陛下壓着呢……”
“那你從哪裏問來的?”
“貴妃娘娘的景仁宮早成篩子了。”
“這……”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但再碰上還是覺得很震驚。
茜色猶豫了一下,還是謹慎地告訴了她。
“貴妃娘娘的景仁宮往外漏消息都很快,除了奴婢打探的人手的本事在,還有便是這宮裏本身就有不少細作,但都沒混入最裏頭,只湊在外圍,‘各司其主’,為了方便他們有時候會互通消息,再分別傳給自己的主子,這其中不就有利可尋了嗎?”
“貴妃娘娘不管嗎?”戴玥姝聽了更驚訝了。
“管。”茜色答,“但是走了一茬又是一茬,貴妃娘娘近身伺候的人都相當謹慎,且是陛下的人手,沒人敢撩胡須的,至于下頭傳些小話,像是今天這種的消息,其實娘娘本身是一點不在乎的,她也沒有管理六宮的職權,只要不是事關她自己的事情,其他傳了便也傳了。”
“原來貴妃娘娘是這樣一個态度。”她嘆了口氣,“難怪了。”
左思右想,避禍是本能,而這個話頭又如此叫她尴尬,說來她其實最好當做不知道才是。
可戴玥姝實在放心不下,想到那高傲如鶴的人,她心裏便升起許多的擔憂來。
他出身高,享受盡呵護與奢侈,又有無往不利的天資。
大概他是從未經歷過如此叫人痛徹、又尤其磨損自尊的失敗的。
“算了,我還是走一趟吧。”
作者有話說:
玥玥:擔憂,焦慮,不安……
某鶴:讓我再戰!(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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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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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啦來啦】
【沖沖沖】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按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