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第25章·
這天晚上,大概是徐一言這輩子最難入睡的一晚。
深夜,他側身睡着了,身體正對着她,她難得的距離這麽近的認真仔細地看他。他睡着的時候比白天更加溫柔,眉眼柔順,眼睛閉着。如果不考慮他的年紀,現在的他,若是打扮的青春一點,放在大學裏也一點都不突兀。
跟在他身邊的這些日子裏,她曾用很多東西來形容他。
他像是遠方連綿不絕的山,他又像是山澗潺潺的小溪,像是冬季飄雪,又像是春日暖陽。她對他的所有的描述的那些瞬間,都是她愛他的時候。
緩緩地伸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指尖輕輕地碰了碰他的眼睫毛,手順着臉頰緩緩滑下。
深夜,寂靜的空間,還能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沙啞低沉的女聲在房間裏緩緩地響起——
“霍衍,我好像,有些後悔了。”
一個人的一生做過很多個選擇,并不是每個選擇都不會後悔,反倒是大部分的選擇會讓我們感到後悔。後悔有的時候或許并不單單只是做了選擇之後的負面情緒,他恰恰給人一種錯覺,讓人感覺,好像如果不做這個選擇,做了別的選擇,一切都會不一樣。
真的會不一樣嗎?
誰都不知道。
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後悔的機會。
幾乎是徹夜難眠,只是在淩晨的時候撐不住睡了過去。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光怪陸離,充斥着各種各種各樣的聲音,各種說話的聲音,交談聲,嬉笑聲,譏笑聲,尖叫聲,哭聲,救護車的聲音。
交錯雜亂,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猛地驚醒,睜開眼睛便是自己面前霍衍的下巴。
視線往上,便是他的臉。
兩個人四目相對。她看見了他溫柔的眉眼,看見了他看着她的時候,眼中的讓她出現幻覺的愛意,她被他摟在懷裏,兩個人體溫交融。
他應該是醒來有一段時間了,他一直看着她。
他這個周日不需要上班,她也不需要上課,兩個人難得的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即使是多躺了會兒,也不算是很晚,只是比他們兩個人平時上班上學的時間稍微晚了一會兒而已。
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徐一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心虛,心虛地垂眸,躲開了他的眼神。
“你醒了。”将頭朝着他懷裏埋了埋,讓他無法看見她臉上那明顯是心虛的表情,她知道,他現在應該還是不知道的。
“嗯。”伸手摟住了她,将她朝着自己的懷裏攏了攏,捋了捋她略微淩亂的頭發,“沒睡好?”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他的懷裏,感受着他身上的溫度,感受着他的氣味兒。從未有任何一刻能和現在相比,讓她待在他懷裏的時候,無比的安心。
“霍衍。”
靠在他懷裏,她喊他的名字。
“嗯?”他微微低頭,下巴靠着她的頭頂。
“霍衍。”
“嗯。”
“霍衍。”
“我在。”
“我好喜歡你。”或許在這個時候,她才說出了自己一直不敢說的話,跟在他身邊的這幾年,她從來都沒有向他說過自己喜歡他,因為喜歡這件事,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簡直是微不足道,可有可無。
他對她很好,但是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喜歡,所以,她也不敢輕易的表露。
只是。
只是這一次,她覺得,如果不說,可能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我知道。”他說。
兩個人起床之後霍衍簡單地做了個早餐,給她倒了杯牛奶,兩個人面對着面。
坐在餐桌前,她看着霍衍将手機拿到了餐桌。
她知道他習慣了邊吃早餐邊看手機。
他看了手機一眼,皺了皺眉,随即便撥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哥!你怎麽才給我打電話,之前給你打了好幾個都沒人接!昨天晚上打了好幾個!發消息也不回!”電話那邊傳來了陸謙氣急敗壞的聲音。
“怎麽了?”霍衍看了手機一眼,皺了皺眉,“昨天手機沒電關機了,手機靜音了。”
“出事了哥。”
霍衍靜靜地坐在徐一言的對面,她一擡頭便能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微微擡頭看他,只見他低着頭,手中拿着電話,聽着電話裏面的人在說話。他的眼神落在了餐桌上,臉上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平靜,很平靜。
平靜得讓她心慌。
楊澤軒昨天晚上在北京某路段發生車禍,超速變道,昨天晚上楊澤軒還過量飲酒,酒後駕車,警察和記者先楊家人一步到了現場,事故現場被全面封鎖,楊家人沒機會進去。
事故判定楊澤軒全責,對方已經當場身亡。
對方家裏也不是省油的燈,勢必要讓楊澤軒付出代價,關鍵是這件事情現在已經鬧在了網絡上,再加上楊澤軒那輛高調的車,富二代酒後駕車超速變道撞車致人死亡。
一條很有爆炸性的新聞。
幾個家族之間有往來,這種事情一般第一時間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晚上聯系不上霍衍。原本以為霍衍能知道,而沒想到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嗯,我知道了。”
霍衍挂斷電話,低着頭沉默了片刻,随即擡頭看向對面的徐一言。
此時的徐一言已經低下了頭,放在腿上的手緊緊地握着,似乎是在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你做的?”他問。
徐一言清楚霍衍這三個字問的是什麽意思,昨天晚上删除了他的信息和來電記錄,将他的手機調成了靜音。
是她做的。
是什麽感覺,她感覺自己好像騰空了似的,飄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
後悔嗎?在昨天晚上,看着他的睡顏的時候,她曾有過那麽一瞬間的後悔,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睛便是刺眼的陽光的時候,她是不後悔的。
想做的事情一定會做,不做才是會後悔的。
心中有一瞬間的痛快閃過,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痛苦,她痛苦,因為她知道,她做了這件事,他們之間可能就完了。
緩緩地擡頭看他。
直視他的眼睛。
毫無畏懼。
坦蕩地看着他。
“是我。”她回答。
早已料想到了她的回答,他後背微微靠着椅背,看着她,眼神中帶着些審視和不滿,顯然是不贊同她的這個行為。
“為什麽?”他問。
“為什麽?”她笑了,莫名其妙的。
明明是一個不好的事情,但是她卻笑了,笑出了聲音,眼睛泛着淚花。
“你不是應該知道嗎?”她側頭看着他。
她的家庭背景在他那裏應該不算是秘密,他想要知道,很容易能查到,輕而易舉。
“你的來電記錄和消息是我删掉的,手機也是我調成的靜音。”
她的語氣微微地顫抖,像是平靜的湖面被風一吹,起了漣漪,一圈接着一圈。
“以昨天晚上的情形來說,楊家那邊已經來不及運作了,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車禍也就算了,但是好巧不巧,對方也不是什麽都沒有的背景,而且網上有人認出了他是個二代。”
“你們霍家應該有旁支是媒體那邊的,警界也有人,季行止那邊出不了手,只能找你。”
“據我所知,你大哥在國外出差,父母不在國內,老一輩的對于這種事情不會輕易插手。”
徐一言的邏輯十分清晰,分析着昨天的局面以及所有的可能性。
“你倒是把我摸了個一清二楚。”
霍衍看着對面這個說出這些話的人,即使是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也從未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還是從他這裏下手。
“那你就一定确定我知道了會幫他?”
徐一言看着霍衍的眼神中,竟然産生了一絲破碎感。
是的,她也不确定。
但是她還是這樣做了。
都說長痛不如短痛。
但是她卻是一個選擇長痛的人。
她寧願自己說着違心的話,即使是往後的日子裏一直痛苦,也要将他從自己的身邊推開。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即使你可能不會幫他。”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自嘲着,眼眶紅了。
“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知道你們的圈子都是相通的,當時我知道你和楊澤軒是朋友,我當然不會輕易放棄。”
“即使是機會渺茫,我也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尋找着哪怕一丁點的機會。”
“你的行為不會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他依舊會安然無恙。”
霍衍這是在提醒她。
她做的這件事根本一個水花都掀不起來,她只是阻止了他在第一時間救楊澤軒,但是卻不能改變事情的發展和結果,完全就是做無用功。
“無所謂了。”她笑着搖頭。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做法我并不認同,楊澤軒是無辜的,甚至可以說,楊家也沒什麽錯。”他極其冷靜地和她分析着,但是誰都不知道的是,他放在腿上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緊緊地攥着,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別冠冕堂皇地說什麽理解不理解,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霍衍根本就不能理解,一個那麽小的女孩子失去父母的感覺,他無法理解看着自己母親的屍體的感覺。
所有人都以為她年紀小,那些事情早就不記得了。是,她是很多都不記得了,但是她這輩子都忘不了,母親的哭聲,以及那滿地的血。
“你知道我最恨什麽。”他緩緩地開口,像是在強調着些什麽。
“我知道,欺騙。”她是知道的。
“所以你還是這樣做了。”霍衍自認為自己對她不薄,他給她最好的,除了她不要的,他都能給她,他是真的一心只想将她留在身邊。甚至是還想要和她有一個未來。
“對啊,我有什麽理由不這樣做呢?”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突然哭了,又哭又笑。
“我呢,我不是理由嗎?”他向她妥協了,只要她肯低頭,他就會當作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要她示弱,這件事情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不,你不是。”
徐一言用着自己最殘忍的語言。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反向插入自己心髒的一把刀,刀刀見血。
“你以為我們是什麽關系?情侶?”
“我是你什麽人,情人?”
“我們連包養都算不上。”
“我們兩個人之間從未有過任何的浪漫的關系。”
“我們之間什麽都不是。”
她看着他,字字句句,字字傷人,字字泣血。
“我們兩個人不就是心照不宣的,炮友的關系嗎?”
“別把我想的那麽高尚。”
“我就是一個很随便的女人。”
“除了你,也會有別的男人。”
“你不會是唯一。”
“騙人。”他看着她。
“你明明知道我對你——”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她無情地打斷。
“別裝什麽情種,我最讨厭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談情愛。”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我根本不是你認為的樣子,我壞透了,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覺得自己是在自虐般的。像是在傷口上撒鹽,像是故意去按發炎的智齒,像一個海鮮過敏的故意吃下一盤海鮮。
幾近是自虐的行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保持清醒,讓她不會再次淪陷在他的眼神之中。
像是再也無法忍耐,徐一言起身,朝着門口走去,每走一步都格外的痛苦。
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身後霍衍說話的聲音——
“這次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我們還像以前一樣。”
她腳步微頓,沒有回頭。
“你不是說不能接受欺騙的?”
“所以,不要原諒我。”
就讓你我停留在這裏,從此,你對我的感情,最好是怨恨,而不是愛戀。你最好要忘記我,将我從你的生活中徹底地抹去。
這一段風花雪月,這一段荒唐的故事,就讓它徹底地停下來吧,不要再繼續了。
随着門被關上的聲音,整個房子裏面就只剩下了霍衍一個人,餐桌上放着一動未動的早餐,還沒涼,冒着熱氣。
這道門,像是把他們兩個人分割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再也無法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