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碰瓷
幾天後。
一個垃圾桶旁邊，一只小倉鼠正在翻找食物。
然而，除了臭烘烘的東西，便是別人丢的廢品，根本沒有能夠入口的食物。
這只倉鼠就是莫靈吱。
這幾天積蓄的能量，只夠她重新長出斷掉的爪子，連缺掉的耳朵都沒長出來。
別說是回山上，就是化形都做不到。
饑餓讓她虛弱無力，食物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正是一年的最後幾天，整個京城都進入了寒冬時節，外面又冷又濕，別說這些巷子，就是外面路邊的行人都變少了些。
垃圾桶的食物就更少了，濕潤使得被丢棄的食物再難入口。
她艱難地翻到了一個蛋糕盒子，裏面只剩下貼着盒子的一點蛋糕，她立刻張嘴。
一點點食物并不能填飽她的肚子，所以她失望地朝着下一個地方走去。
走出這個巷子，寒風一吹，她立刻打了個哆嗦，冰冷的地面凍得她的腳生疼，這才幾天，就有了凍傷，小腦袋低下，輕輕蹭了蹭她冰冷的爪子。
“嗚嗚嗚……”有些委屈，她的眼眶紅了起來。
但是很快，她用爪子擦掉眼淚。
不能哭，眼淚會被凍在臉上，那就更難受了。
這時，莫靈吱聽到了車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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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往旁邊的綠化帶鑽進去，冰冷的露水讓她更加難受，但她還是藏了進去，不敢冒頭。
——她開始害怕人類。
黑色的車子駛離，莫靈吱走出來，繼續往前走。
然而，前面的黑色車子又倒了回來。
黑豆眼睛閃過驚恐，立刻掉頭，往剛剛的綠化位置跑。
“撲通——”她不要命一般，直接從枝丫縫隙裏面沖進去。
車子上下來一個人，并且在朝她靠近。
莫靈吱瑟瑟發抖。
“小倉鼠？”聲音沙啞低沉，還有些熟悉。
下山不久，她聽過的人類聲音也屈指可數，熟悉的聲音讓她忍不住從縫隙當中看出去。
男人蹲下，臉進入她的視線中。
“！！！”
是之前和白玉說過話的男人！
想到白玉，她的眼中驚恐更重，猛地往後退，卻撞在了茂密的枝丫上面，寒冷會加重痛感，所以她疼得有些扭曲。
賀雲稠對上她驚恐的視線，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确定，就是他那天見到的倉鼠。
長得和普通的倉鼠完全不一樣，而且神情格外拟人化，尾巴和發毛都非常有個性。
只是……
他的視線放在她少的一只耳朵，以及她驚恐的雙眼上。
短短幾天時間，這只倉鼠經歷了什麽？
幾天前，她一點也不怕生，在別人的手上，也好奇地扒拉在虎口處，探頭探腦地看他，一臉好奇，絲毫沒有害怕。
而現在，她少了一只耳朵，見到人就立刻驚恐地後退，肚子癟癟，還有一些凍裂的傷口在身上。
賀雲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吃一點吧，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都給你準備了一些。”賀雲稠說着，将幾個小盤子放在地上。
距離他發現這只倉鼠已經好幾個小時了，但無論他說什麽，那只倉鼠都絕對不出來。
反而他一靠近，她就立刻往後鑽，滿臉驚恐，因為在裏面沖撞，她身上的傷口開始出血，讓他不敢妄動。
于是，賀雲稠只能讓助理去買了些倉鼠的食物回來，都擺在她的面前。
藏起來的倉鼠還是沒有出來。
想了想，賀雲稠後退幾步，見沒有動靜，再次後退幾步。
如此循環，直到他和車子都退到十米遠的距離，裏面才總算有了動靜。
莫靈吱很害怕。
但她也非常饑餓，這個人類雖然語氣很輕，也沒有讓她感到惡意，可她還是非常害怕他，根本不敢靠近。
等他退到十米遠的位置之後，她才敢緩緩走出來。
如果不是饑餓到了極點，她是絕對不會出來的！
寒冷和饑餓，讓她必須冒這樣的風險走出來。
胡蘿蔔、堅果、米、牛奶、水，都是些幹淨又充滿誘惑的食物，她忍不住猛地撲上去，随即一邊看着遠處的賀雲稠，一邊拼命吃了起來。
“賀總……”高特助小心翼翼開口。
他真是萬萬沒想到，他們家老板竟然還有這麽有愛心的時候！！
這還是他那個冷漠、毫無感情、殺伐果斷的老板嗎？！
“嗯。”賀雲稠應了一聲，視線還是看着那警惕的倉鼠。
“您……想養倉鼠？”聲音帶着試探。
老板想養寵物？
他這個特助竟然沒有看出來，實在是太失職了！
然而賀雲稠搖了搖頭，沒說話。
高特助松了口氣，連女人、親人都不願意接觸的冷漠老板，怎麽可能會想要養一只寵物呢？
今天……
大概是難得一遇的發善心吧？
不遠處，那只倉鼠吃飽了，又立刻藏進了綠化裏面。
賀雲稠慢慢靠近，蹲下。
他看不見倉鼠藏在哪兒了，只能對着裏面說：“不要怕，你出來吧，你的傷需要治療，否則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而且，外面太冷了，你随時可能被凍死。”
沒有動靜。
賀雲稠等了一會，再次搖了搖頭。
再是聰明，再是拟人化，那也不是真的人，他怎麽對這只倉鼠說起了人話呢？
他站了起來，高特助靠近，輕聲提醒：“賀總，和王董約的時間快要到了……”
賀雲稠沒動，又看了一會兒，才帶着高特助走了。
等到他們走遠，莫靈吱探出腦袋。
随即又收回腦袋，輕輕蹭了蹭自己冰冷的身體。
是的，如果再不恢複能量變成人形，她或許真的會被凍死，回不了山上了。
但幸好她剛剛吃飽了，體內開始緩緩蓄積能量……
只是明天呢，她還可以吃飽嗎？
“劉偉還在辦公室哀求，希望您能夠放過他，他也是因為家裏壓力大，所以才……”高特助小心向賀雲稠說情。
賀雲稠毫無反應，聲音平靜：“處罰不變，再鬧就報警。”
他看向高特助，面無表情：“注意你的身份。”
“是！”高特助心口一緊，立刻嚴肅應下。
回複了公司那邊，高特助繼續彙報，這次便不帶有個人感情了。
“賀總，趙經理之前提交的陳導項目要審批通過嗎？”
“不通過，告訴他，如果再提交這種垃圾項目，他可以給下面的人讓個位置。”
“葛安……”
高特助彙報，他聽着，他像是一臺機器，機械、有效的運行着。
路過同一地方，賀雲稠下意識看向窗外。
外面道路幹幹淨淨的，綠化帶上面是一層還沒化完的雪，沒有其他任何生物存在。
他輕嘲一聲，搖搖頭。
一夜過去了，那只倉鼠早不知跑哪兒去了，或許運氣不好，昨晚的寒夜都沒能度過……
賀雲稠小時候住在非常老舊的小區，小區裏面有很多流浪貓，冬日，他有時候會省下食物，在傍晚出去喂流浪貓。
但幾乎，每只流浪貓都只有一次遇見的機會。
第二次再去，它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或許走遠了，或許被人收養了，也或許……凍死在某個寒夜了。
流浪貓如此，一只小倉鼠，又怎麽可能再見？
昨天已經是偶然到極點的事件了。
他收回視線的瞬間，又猛地看過去，聲音急促：“停下！”
低矮的綠化灌木下面，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看向他的車子。
不知道為什麽，錯愕過後，賀雲稠嘴角微不可見的揚了揚。
這一次他站在五米遠的位置，那只倉鼠就迫不及待走了出來，她和昨天相比起，凍傷依舊，但精神卻明顯好了些。
依舊是那些食物，依舊是一邊吃着食物，一邊警惕地盯着他們。
吃完後，倉鼠藏進了綠化裏面。
不知道為什麽，賀雲稠突然想起小時候在老舊小區喂過的流浪貓，它們充滿了戒心，但又格外的簡單。
心念一動，賀雲稠靠近，蹲下，問她：“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倉鼠沒有出來，也沒有發出聲音。
賀雲稠輕輕嘆了口氣。
每天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賀雲稠在高特助震驚的視線中，喂了這只倉鼠五天。
終于在今天，他蹲在倉鼠半米的位置。
這天十二月三十一日。
小倉鼠埋頭吃着剝好的堅果，眼中沒有前幾天的警惕。
——她應該是受了人類的傷害。
但他示好五天，她還是漸漸對他卸下心防，允許他的靠近。
——比起人類來，這真是簡單的家夥。
吃完之後，賀雲稠輕聲重複：“今天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倉鼠還是轉身就走。
一只大手将她抓了起來，放在掌心。
“吱吱——”她下意識瘋狂掙紮，眼中重新露出驚恐。
“我不傷害你，我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賀雲稠輕輕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只大手比起白玉來說，格外的溫暖，而且他的聲音很輕，雖然沒有面帶笑容，卻讓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友好。
下意識的，莫靈吱沒有掙紮了。
賀雲稠查看她的傷口，現在主要是凍傷，以及一些劃傷，沒有初見那麽嚴重了，也顯然沒有初見那麽虛弱。
只是指腹在碰觸到她缺少的耳朵位置時，他的眼神變得冰冷、犀利。
斷得很齊整，應該是用剪刀剪下來的。
賀雲稠眼神沉了下來。
而莫靈吱在他碰到耳朵位置時，下意識掙紮着跳了下來，猛地後退。
她一臉警惕地看着他，黑豆眼睛裏面滿是嚴肅。
放佛他只要一動，她就會立刻逃走。
那天的劇痛仿佛還在眼前，他剛剛的碰觸讓她害怕。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尊重你的選擇，今晚要下大雪，你可能會過不下去。明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跟我回去吧。”他輕聲說。
莫靈吱頓了頓，随即後退，跑回了綠化裏面。
賀雲稠失望地站起來，沙啞的聲音輕輕：“那我明天再來喂你。”
他坐車離開了。
莫靈吱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又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
這個人類的手真溫暖，他給的食物也非常好吃。
她有些舍不得回山上了，山上沒有這些好吃的食物……
傍晚時分。
果然如同那個人類說的那樣，天空開始下起了雪花，雪一片片越來越大，如同潔白的花瓣一般，降落在地面上。
莫靈吱打了個哆嗦。
真的好冷啊。
早知道她就跟那個人類走了。
但是，那個人類會不會也是騙她的？他會不會也……
黑豆眼中閃過一抹懼怕，她縮了縮脖子，覺得更冷了。
這個時候，一輛汽車在旁邊停下，她從縫隙中看過去，卻發現是熟悉的車子。
咦？
他不是要明天才來嗎？
賀雲稠又回來了。
他帶來了一小塊溫暖的羊絨毛毯，毛毯外面是防水的塑料，裏面是溫暖的羊絨。
對于倉鼠而言格外高大的男人，将這塊小毛毯妥帖地塞在了灌木裏面，制造出一個倉鼠可以鑽進去的小洞府。
一截斷掉的樹枝不小心劃破他的手背，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繼續自己的動作。
等到徹底整理好，他才收回手。
看不到莫靈吱在哪兒，賀雲稠看着灌木輕聲道：“你不願意跟我回去，那冷了就躲在毛毯裏面吧，希望明天你願意跟我回去。”
說完，他等了很久都沒有動靜，只能轉身離開。
也不知道小家夥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種小家夥能聽懂他話的……錯覺？
十幾分鐘後。
莫靈吱緩緩靠近毛毯，雪越下越大，她忍不住鑽了進去，立刻就舒服的發出喟嘆。
小小的尖腦袋靠在羊絨上，如同那個男人溫暖的掌心一般。
她想，她還是更想留在人類的世界。
山上太獨孤了，松樹爺爺很久才會說一句話。
在山上，她見不到這麽精彩的世界，也沒吃到這些好吃的，更沒見過煙火……
擡起爪子，捂住自己缺少的那只耳朵。
她可以試着信任一下那個人類嗎？
這一次，她要做好準備！
她知道，有一種動物，傷害它是犯法的……
垃圾桶裏面撿到的，碎掉的眉粉盒子，黑色眉粉撒了一地，裏面有一塊鏡子也裂開了，但勉強還能使用，莫靈吱此刻就從鏡子裏面打量自己的新模樣。
随即，她失望地放下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圓嘟嘟的小家夥洩氣一般地癱在地上，四腳都是黑色的毛發，兩只耳朵也都是黑的，脖子下方也有黑色的圍脖……
可惜，臉上全都是白色的毛發！
從背後看隐約像是一只熊貓，從正面看，卻俨然是一只松獅犬。
當然，此刻莫靈吱不知道松獅犬的存在，她只知道自己變的熊貓有些瑕疵……
果然，上次變成不像的倉鼠不是巧合，她的天賦技能确實有點問題。
再回憶一下自己看到的熊貓雕塑，莫靈吱深吸一口氣，兩只前爪無力地在身上拍了拍。
——她沒有黑眼圈，別人會認可她這個國寶嗎？
國寶熊貓才人見人見，傷害犯法。
她非常頹敗，眉眼都耷拉了下來，兩只前爪抱頭，摁住自己的兩個耳朵，卻因為重心不穩，一下子栽到在地。
唉。
她嘆口氣，爬起來準備離開，視線卻突然頓住。
她身上白色毛發的位置，不知道怎麽染上了黑色。
于是，她的視線順着黑色看過去……
一個小時後。
成人半臂長的莫靈吱頂着黑眼圈，四腳觸地，昂首闊步，走出小巷。
她現在是國寶熊貓了，傷害她是犯法的！
莫靈吱志得意滿，大步朝前，昂着腦袋，尾巴高高翹起，旁若無人。
整個毛團走出了一副六親不認的架勢！
“賀總，老賀總邀請您今晚去他那兒用餐……”高特助聲音放低。
“拒絕。”賀雲稠聲音陡然間變得冰冷。
高特助立刻噤聲。
“下午的會議照舊。”
“是……”
高特助餘光看了眼賀雲稠冷漠的側臉，心中忍不住有些感嘆。
這是一位非常優秀且合格的老板，不管是薪水還是其他，都讓他這個特助願意一直跟着他幹。
只是……
這個老板更像是臺機械，幾乎沒有個人感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所有的精力都在工作上，沒有多少個人生活。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成長環境，才能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車內陷入安靜，莫名有一種緊張的氛圍。
今天是元旦，外面非常熱鬧，路邊人來人往，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但這些，都和賀雲稠無關。
車內只有冷清。
沉默了很久之後。
“去看看那只倉鼠吧。”賀雲稠突然說。
“好的。”高特助愣了一下，忙應下。
最近幾天，老板都在喂倉鼠，這簡直讓他震驚又疑惑。
很快，車子開到了平時停下的地方，只是還沒等助理說什麽，司機就突然來了個緊急剎車。
“吱嘎——”車子猛地剎住。
“怎麽回事？”高特助忙問。
賀雲稠身體往前一傾，手扶着前面的椅子才撐住身體。
“對不起，對不起！”司機忙道歉，“剛剛我看有個什麽東西突然沖過來，才趕緊停車的。”
“沒事。”賀雲稠面無表情，聲音淡淡的，“是什麽東西？”
司機看着前面愣了好一會兒，才用試探的語氣道：“熊貓？松獅熊貓？”
得，這司機還是個博學的，還知道有種美容項目，将松獅扮成熊貓，也就稱為松獅熊貓。
賀雲稠微微一愣，眼中閃過詫異。
鬼使神差，他下了車。
然後，走到車前。
待看清楚面前場景的時候，他嘴角狠狠一抽，習慣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正滿是錯愕。
那只松獅犬躺在和車子還有兩米的地方，四仰八叉，一副被撞到了的樣子，毛絨絨的一團就那麽癱在地上。
見有人下來，那只松獅犬的眼珠子轉了轉，捂着肚子，看向他。
賀雲稠嘴角再次抽了抽。
因為，這只松獅犬此刻滿臉都寫着兩個字——
碰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