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世青賽短節目比賽前的更衣室裏氣氛還算輕松。青年組幾位TOP選手難度領先優勢明顯,很多來湊數的選手并不是堅定要走花滑的路,一群歐洲小國的男單就是來旅游加快樂滑冰的。
“有尼基塔和拓實大佬的青年組太窒息了。我想水個牌子,都三年了還沒水上。”
“再堅持一年。他倆明年一定升組。這場世青賽是他們青年組最後一站了。”
“開個盤嗎?賭一賭誰是冠軍。”一個紅發小哥搓手笑。
“一定是尼基塔,這幾年不出意外冠軍就是他。據說要不是E國成年男單競争太激烈,他早就升組了。”
“不升組是對的,他之前是國際二線男單,可也是E國二線男單。連出國參賽的機會都難有。”
“這是什麽修羅場啊。”
“我押寶井拓實。他剛拿了青年組花滑大獎賽的總冠軍。尼基塔因為膝傷半個賽季沒參賽了。”
“尼基塔!”一個金發碧眼的小正太拿着一把盧布放在桌子上。
“薩沙,你也來下注。”有認識的小運動員打招呼說。
“你也是E國隊的,透露點內部消息。”旁邊的小男單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聽我的就對了。”薩沙下巴一擡就走了。
“尼基塔一定練新技術了。”
“兩個都手握3A的運動員,憑什麽斷定尼基塔一定贏?”
“還能更明顯嗎?”說話人伸出四個手指頭。
“早知道不開金牌的賭局了,沒勁。賭銅牌好了。”
在更衣室的一角任柯正做賽前的準備活動。時間才過三天,他左腳依然不敢穿鞋沾地。他先單腳跳繩2000個,後坐在墊子上拉筋。
“我再說一遍,以身體為重。沒人指望你這回拼出個成績,大不了棄賽回去坐冷板凳。”戴文懷說道。
“我指望。”任柯悶聲道。
傅笙拎來任柯的冰鞋,說道“你自己穿,自己知道輕重。”
“謝謝傅哥。”
“別謝我,就答應我一條。腳再疼也給我咬緊牙,也必須按照規範标準做動作,千萬不能因為腳傷技術變形。技術不對摔得傷筋動骨是一輩子的事。”傅笙道。
“傅哥,你放心。我忍得住。”任柯接過冰鞋。
冰鞋的鞋帶很長,鞋孔也多處很多,任柯快速地穿好右鞋,繩結打得眼花缭亂。在确定右腳跟上的醫用膠布完好結實後,他深吸一口氣踏入冰鞋。
從上冰那一天起,冰鞋就像他真正的腳,穿上冰鞋從來都象征着自由和快樂。但是,現在左腳的冰鞋帶給他的是鑽心的刺痛。
傅笙給他一片鋁箔藥板“我常吃的止疼藥,安全能過藥檢。現在吃下,20分鐘之後起效。這藥夠安全就別指望它的效果,蹦起來半米再落下,該疼還是疼,多少有點安慰劑作用。”
任柯扣取一顆,沒要水,直着脖子咽進去。傅笙也扣了一顆,像吃糖豆似的,扔到嘴裏嚼。
任柯的國際積分不高,在男單短節目倒數第二組上場。#小人魚保育中心#早早地找到了直播渠道,守在話題裏,等待着小人魚的出現。
“倒數第二組的六分鐘練習開始了!!!”
“麻麻終于要見到崽崽了!!!”
“為什麽沒有他,是我看漏了嗎?”
“我也沒找到,可是廣播明明念到崽崽的名字了。”
“鏡頭給到了,我的小人魚在場邊坐着。他臉色好白啊,他到底有沒有事。”
“別急,教練在他旁邊,身邊随行的也是C國杯上眼熟的人。我們着急也幫不上忙。”
“放低期待,放低期待。我翻到前兩天的OP(賽前合樂)采訪了。整整十分鐘沒發現小柯的身影。”
“老冰迷都知道不參加OP意味着什麽吧。任柯還是第一次出國比賽,一定會珍惜OP機會。”
“上場了!任柯是第一個!我現在沖到五臺山拜拜還來得及嗎???”
“我去了,我家旁邊就是紅螺寺。大家替我看直播。”
“姐妹留步,紅螺寺是求姻緣的!!!”
***
任柯從賓館到賽場一路上都是被傅笙架過來的。傅笙恨不得取刀套都彎腰幫他取。任柯死活沒幹。
他走上冰場,小小地轉了個圈,左腳本能的避免用力。“不能這樣。”任柯想到傅笙的告誡。“對傷口有顧慮一定導致動作變形。後果是肌肉拉傷、骨折、甚至報廢掉整個職業生涯。”
“盡力就好,在我這裏你永遠有不拼盡全力的權利。”傅笙趴上圍欄,湊到他耳側悄聲說道。說罷,用力一推把任柯推向冰場中心,推向滿場的觀衆。
國內的直播貼彈幕都爆炸了。賽前合樂不參加,賽前六分鐘聯系也不參加,幾乎是明擺着退賽了。
“他臉色白的像紙一樣。是受傷了吧,一定受傷了。”
“我都不抱希望了,他來了。我看他被人扶了一把,不想着贏了,但看他的眼神我莫名覺得他有戲。”
“什麽有戲,明擺着被放棄了。身邊只有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人跟着,帶隊教練不見人影。上午趙教練對盛夏組合可是一陪到底和藹可親。意思很明顯了。”
“接受事實吧,任柯被隊裏放棄了,全運會的金牌是他職業生涯唯一的高光。今年是世青賽大年,好幾個少年天才。本來就是撿漏銅牌的水平,這下徹底沒戲。”
“回家吧。趕緊訂機票,省兩天酒店錢。”
“講個笑話,張斌二哥兢兢業業,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野雞搞得一輩子沒有全運金。”
“踩踩。等個奇跡,沒準能摸上一塊牌呢。”
《Skyfall》出自《007》系列電影主題曲,在全球影響力很廣。第一句唱詞出現後,觀衆席開始騷動。這首歌脍炙人口又不落俗套,卻至今未有花滑節目選用。初出茅廬的青年組男單選用新鮮冷門的曲目勇氣可嘉。但是觀衆們懷疑,這麽小的孩子,可以駕馭全球聞名的經典形象嗎?
傅笙說的沒錯,足夠安全的止痛藥不可能屏蔽全部的疼痛。日常走路尚可忍受,用力蹬冰的傷處怎麽會不痛。但這也足夠了。
任柯深吸一口氣,高高躍起,落冰後雙腳呈“X”型,立即彈起第二跳。
3Lz+3Lo。
落冰稍有不穩。
但是,他成功了。
“任柯沒有選擇降難度,不愧是被師兄看中的選手。”尼基塔對師兄安德烈說。
安德烈面色冷凝。“之前是,現在不僅是看中了。尼基塔,我們未來的職業生涯繞不開這個C國少年。如此兇狠的選手,是天生的狩獵者,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會停止搏殺。恰巧,我們也是如此。”
女聲神秘铿锵,唱腔悲壯壓抑。任柯方法忘記腳傷,始終面色冷凝矜貴,肢體動作優雅考究,于無聲處流露風情。他随時可以劍走偏鋒立即赴死,也随時可以奔赴一場上流舞會,為最豔麗的女郎獻上一朵玫瑰。
一位Y國觀衆驚嘆道“如果《007》要拍一部詹姆斯.邦德少年篇前傳。我一定推薦他當演員。他明明不是Y國人,甚至不是白種人,他怎麽讀懂了真正的Y國紳士?”
拓實的教練暗道“這麽小的孩子為什麽能滑出精髓。短短一分鐘就讓我看出詹姆斯.邦德的驕傲和矛盾。難道這就叫做天才嗎?”
下面的一跳是2A。三跳中受左腳影響最大,卻無法替代的跳躍。
這是任柯臨時更改的跳躍編排。他不确定自己的腳能支撐到何時,就把後兩個跳躍提前到節目中段。盡量在最好的狀态中完成最艱巨的跳躍動作。
任柯右腳助滑向後觀測,轉身後立即用左腳刀刃蹬冰。瞬間爆發的疼痛讓傷腳蹬冰洩力,這一跳的騰空高度只有25CM。戴教練看到蹬冰動作就已經閉上了眼睛,這種起跳條件,能跳一周半成功落冰就不錯了。可比賽要求所有選手在比賽中完成2周或三周的阿克塞爾跳,一周半的1A跳躍非但不計入分值,還因為違規影響整體打分。
2A成了!落冰不穩,旋轉周數略欠缺,被裁判标“<”號,但是這一跳被承認了。
掌聲從觀衆席上響起。冰迷喜歡完美無缺的全clean節目,也欽佩選手頑強的比賽氣質,就算狼狽也會全力救回每一個動作。這個跳躍放在別的運動員身上就放棄了,但是任柯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
絕境中開的花朵有讓人無法拒絕的生命力。
任柯一身黑衣,唯有胸口一點紅,那紅痕蜿蜒而下宛如血跡。
他是冰原上負傷的黑狼。他是黑夜中身負絕技的少年特工。
任柯把傷腳用力崴成內刃,傷處被殘忍地搓開。
疼!再疼又能怎麽樣?有告別冰場痛嗎?有看着故友走投無路痛嗎?有看着母親缺醫少藥不得治療痛嗎?
點冰起跳!
3F,成了。
腳後跟的膠布被一點點洇濕,小蛇一樣的血流爬過整個腳底板。
跳接蹲踞旋轉,整個人的身體爬伏在腿面上。換足旋轉後,整個動作變為左腳支撐,傷處不僅承擔了身體的全部重量,還要用力抓住冰面保持平衡。
膠帶慢慢地失去粘性,粉紅色的新肉和堅硬的冰鞋底摩擦,熟悉的銀刀黑鞋變成一個血肉磨盤。
任柯在冰場上角站定,目光鋒利有如實物。他雙手握起,猛地向下錘拳,發出一聲狼嚎。
圓形接續步來了!前腳刀齒點冰的刀齒步避免了後腳跟沾地,釋放了殘血狀态的任柯,冰飛屑玉氣壯山河。右足單腳進行的撚轉步,速率高圈數多,好像專業冰舞選手。
少年特工神情無畏,雙手持槍拉開決戰。高冷的柏林冰場終于被點燃,矜持的D國人全場起立,迎合着樂曲B段高潮打起節拍。
“一切早已終結,
我沉湎在這迷蒙夢寐。
那些有負于稥稥人的年華流水,
滾滾洪流将我湮滅。
當天幕跌墜,
天崩地裂,
我們将屹立于山巅,
攜手面對這一切。”(1)
三套節目都經過任柯的挑選,但在這一刻任柯真正理解了自己的短節目。
我在早已終結的時間中上溯,超越光速,穿過時間的滾滾洪流,邁過無秩序的宇宙規律,搬動時鐘的指針。只求在冰場上盡情一曲,同那該死的命運殊死搏鬥。若在冰場旁觀戰的,有那雙眼睛,若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有他的掌聲。就算我失敗,也不枉逆流而上走過這一遭。
最後任柯變換姿勢到直立旋轉,他額頭冒汗雙足旋轉快的像個小陀螺。在旋轉結束,左腳尖銳的疼痛讓他踉跄了一下。任柯靈機一動順勢單膝跪下,雙手做出持槍的姿勢。
全場觀衆起立歡呼。這就是冰上芭蕾的魅力,這就是花樣滑冰的藝術。一場節目滑下來,眼睛會告訴你,它是否撥動了你的心。在真正的藝術感染力面前,沒有國界,沒有隔閡。
任柯後腳跟疼到鑽心,他就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向四周觀衆行禮致敬。半響,他撐着膝蓋站起來,一步長一步短慢慢地滑向出口。戴文懷急的想穿冰鞋沖上冰場。
有眼睛的人都開始發現他左腳有傷,賽場旁的工作人員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頂着腳傷,精氣神滿滿魅力四射地滑完全程,只有一個小失誤。16歲少年怎麽會有這樣的鋼鐵意志,憑這份韌性,他值得所有的尊重。
“我敢說,這次柏林舉辦世青賽、世錦賽共計16場比賽,他不一定是榮譽最多的,但一定收獲了最多的D國冰迷。”安德烈說道。
“不止D國冰迷。還有我一個。”傅笙答道。
傅笙拎着任柯的拖鞋等在出口處,快速地扶住他傾斜的身體,脫下冰鞋。傅笙把任柯受傷的腳放在膝蓋上,簡單處理。常年在冰鞋中被捂得過白的腳,冰冷潮濕,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傅笙的動作很快,輕巧地像個專業人員。
任柯抓住傅笙抽離的手腕,欲言又止。這是他第一次參加真正的國際大賽,他真的很想和傅哥一起坐在等分區。可是……。
傅笙的眼睛在黑色的口罩上面笑彎了。“這次不陪你了,你別多想,我就在這裏看着你們。我們一共就三個人來,還需要有人看東西嘛。”
任柯想到自己失誤的2A,點了點頭。這樣一場有缺憾的比賽确實不配傅笙陪他等分。天才如傅笙,一輩子沒在賽場上失誤過2A吧。如果,如果自己能發揮的更好一點,是不是就有資本提要求了。
果然,還是太弱小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摘自網易雲音樂《Skyfall》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