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全運會在非奧運年是全國體育人士關注的焦點。全運會的成績對于小衆項目意義格外非凡。國際上注定不可能比出名次,一個全國冠軍可以保證一個名校大學,一個穩定的工作。誰都不是傻子。
不是每個運動員都是天縱奇才,可以觸摸人類身體的極限。全運會業內人士暗潮湧動各顯神通,體育迷們瞪大了眼睛發現璞玉和新星。
全運會的花滑抽簽儀式一場的簡單。就是搞個大禮堂,把四個項目的參賽選手叫到一塊,挨個抽簽。花樣滑冰在C國是小衆的小衆,冰舞選手翻遍全國都湊不夠國際比賽上最後一組選手需要的人數。上面領導不重視,下面觀衆看不懂,就約定俗成一切從簡了。
盛夏組合在剛剛結束的花樣滑冰大獎賽青年組總決賽中拿到冠軍,一時風頭無倆,就連冬季運動管理中心的書記都親自過問了他們的訓練情況,可把花樣滑冰訓練中心主任激動夠嗆,專門買了頭油抹上。
他們一出場,早進場的運動員都往這裏瞟,尋機和雙人滑一哥一姐套套近乎。
“老任呢?”吳夏聽說這次全運會有任柯參加,比參加比賽激動多了。
抽簽儀式不用穿考斯騰,吳夏的頭發剛洗過,毛楞楞得像頭上扣了個稻草編的筐。任柯聽見迷瞪着眼睛舉起手,他手臂修長,一擡手就漏出一大截冰白的小臂。任柯早上沒睡好,還穿最常穿的那件過度漿洗的深藍外套,把領子豎起了遮住半張臉,靠在傅笙旁邊打盹兒。
“老任,咱們都三個月不見了。從進省隊起就沒分開這麽長時間。這回去總決賽的gala我特地給你觀察了一下未來對手。金牌是寶井拓實,銀牌是托馬斯.唐,都是比過一站C國杯的老對手。”曲盛說。
“呵呵,銀牌得主托馬斯.唐的跳躍真是醜陋得吓人。連我這個滑雙人的就都覺得辣眼睛。”
“為了給老任刺探敵情,我眼睛都要辣瞎了。總之,大獎賽金牌和銀牌有壁,着重注意寶井拓實,他的3A在短節目和自由滑裏各成功了一次。”曲盛難得不厚道地吐槽。
“可不是。為啥當初不讓你參加兩站大獎賽,這樣就能進總決賽了。我們老任絕對能拼塊牌子。”吳夏提起來就是一肚子火。
“不能這麽說。E國的太子尼基塔受傷了,沒去成總決賽。不然拓實不會贏得那麽容易。”任柯知道自己身為個體戶,有一站參賽的機會已經實屬不易。
“無論是尼基塔還是拓實,再有一個月我們就要會面了。青年組重量級比賽少,每一次都是拉開身位、提高身價的好機會。他們不會錯過的。”戴文懷說道。
“我們也确定去世青賽。聽說這次世青賽在柏林,我還沒去過歐洲呢,咱能留兩天玩的時間嗎?”吳夏一提到出國比賽就激動了。
“想什麽呢。能讓你免稅店一日游就不錯了。”曲盛毫不留情戳破了女伴的幻想。
“男單在最後抽簽,我再睡會。”任柯拉起兜帽罩着頭。
“老任大将風範啊。”曲盛道。
“什麽大将風範,他就是困狠了。昨晚沒看住,他玩手機玩到十二點多才睡。”傅笙把口罩摘下來,喝了口水。
什麽玩手機,我那是觀察股市行情賺錢養家。任柯在心裏默默吐槽道。京城隊發放的津貼每月乖乖到賬,股市也運行到了相對低點。就等這次全運會拿一筆大的,□□優質資産。等到幾年後收貨果實,老媽以後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對面的運動員盯着傅笙的臉愣了三秒鐘,戳了戳旁邊的人,朝着傅笙那邊使眼色。随即就傳來小聲驚呼,那一片人像滾水冒泡一樣向四邊蕩去。安靜得尴尬的會場充斥着竊竊私語。
窺伺的眼神,悄悄伸出的手指都朝向了這個角落。任柯捏緊了拳頭,騰地站起來。背後壓下一只大掌,将他按下了。
“別管。我既然要陪你比賽總會過這一遭的。”
可是任柯覺得自己并沒有被安慰到,心裏揪着疼。他反手握緊了傅笙的手,迎着各色打探的眼神,壓低的笑聲,狠狠地看過去。
任柯像一面鋼板一樣,抿緊嘴坐得直挺挺。直到上去抽簽。
第二號。
12名選手裏能抽到第4號真是非酋本酋了。就連戴教練也無奈地笑了。
“瞧瞧,上天都不願意幫他掙紮一下。”正在排隊的麻子臉朝着旁邊方臉男子谄笑道。那人正是在臨江省隊被任柯一腳踹在臉上的二世祖。
“這叫蒼天有眼。一開場,裁判肯定手緊,就等着他在等分區哭吧。”
“到時候肖哥拿個牌還不是十拿九穩。雖然肖哥什麽都有了,不差這一點。但是全運會的獎牌也是錦上添花嘛。”麻子臉笑着說。
“哈哈哈哈哈,到時候我銀牌,你銅牌。舅舅等着給我慶功呢。”
“哎呀,謝謝肖哥吉言。不知道銅牌有沒有我的份啊。”
“肖白朗上次在C國杯丢了大人,已經被放棄了。他能輸給那個反骨仔也是不想混了。你放心,他在裁判手裏的待遇一定低到不行。”肖洋乜了一眼小跟班。
“那個任柯……咱們有策略不。”麻子臉劉旭在C國杯現場見識過任柯的節目。
“對付他還需要策略?他就是個廢柴,上次爆種遇上你們兩個不争氣的送機會。我們都打聽清楚了,他被掃地出門後,連商業冰場都去不起。從路邊找了一個大爺,就說是自己教練,好笑得很。等着吧,沒有專業訓練硬上比賽的結果就是,讓廢柴更加廢物。等他今天摔死在冰場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着瞧好吧。”
“謝謝肖哥。肖哥吃肉,我喝湯。”
肖洋被奉承得渾身舒坦,直嘬牙花子。
“這段日子真把我拘壞了。今天晚上帶你開眼去,見識見識京城妹子的滋味。不是臨江省那柴火妞能比的。”
在肖洋前排兩排,一名中年男子側過頭說“趙教練,國家隊的張斌他怎麽來參賽了。不是說受傷了嗎?”
“是大傷沒錯。但是這種普通運動員,一生榮辱還是要依賴省隊。全運會四年一次。我們做教練的,也不能阻礙運動員為自己的前程搏命啊。”
“荒唐!唐醫生說,傅笙自去年世錦賽打了五針封閉後,徹底報廢了,我不讓公開退役是怕輿情不好處理。張斌他們倆就算腿斷了也給我撐一個賽季。不然世錦賽能指望誰?世界大賽C國竟然湊不出一個技術難度符合标準的參賽選手,我還怎麽和上面交差?這些人不顧顧集體利益,真是枉為運動員。”
“周主任,多虧您高瞻遠矚,往前看了一步,走了那步棋。有那位少年天才的加盟,別說世錦賽,就是冬奧也有望啊。自從傅笙在世錦賽拿了牌。花滑的熱度就被帶起來了。有這麽多人關注,奧運會不好糊弄。”趙教練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
周主任抱着肚子哈哈一笑“過獎過獎。四年四年又四年,咱們小項目就指着奧運會博得關注了。我之前主管長跑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采取點非常手段能行嗎?我還是下手晚了,在C國杯的時候把人摁住就好了。現在人家滑出了成績,價碼更是不一樣。晚了一個月就答應了諸多條件啊。不過總算把人定下來了。”
“周主任慧眼識英才。現在人才凋零,咱們日子确實難過。上次C國杯據說冒出一個銀牌是咱們的人。”
周主任擺着手說“不行不行,當初我也險些被迷了眼。去臨江省隊調了資料才知道,這人預計會長到一米八。半年前連兩周跳都摔跤,連女運動員都不如,堪稱臨江花滑之恥。現在是撞大運得了個銀牌吧。”
“現在他就夠高的,還要再長,那必然是沒前途。咱們也沒有教高個運動員跳躍的技術。這種材料就算再紮眼也不能培養,昙花一現的流星我見多了。”
“還不止如此呢。臨江省隊反應說,這名運動員有狂躁症,暴躁易怒,經常打架罵人惹是生非。臨江省隊悉心培養他,他确不知感恩,冷面冷心。”
“這種運動員不利于對內團結,堅決不能要。不管運動成績怎麽樣,聽教練的話,服從指揮是第一位的。這就刺頭,就算是真天才,也是個會闖禍的害人精。”趙教練談到這裏大有感慨。
“不止如此,剛剛肖洋跟我說,跟在他旁邊的人露了一下臉。是傅笙。”周主任面色陰沉。
“就知道他不會消停。放心吧,花樣滑冰是小項中的小項,全國沒幾個人在看。一個運動員還想翻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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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運會賽事衆多,花樣滑冰的賽程被壓縮得很緊。賽前合樂都省了,第一天四項比賽大早上抽簽之後就比短節目,第二天四項比賽的自由滑一氣比完。
盛夏組合在雙人滑短節目的比賽中壓軸出場。他們短節目的曲目是著名音樂劇《歌劇魅影》選段。這個故事源自作家加斯通·勒魯于1911年發表通俗小說,描寫了一個發生在巴黎的愛情鬼魅故事。
盛夏組合穿着C國隊雙人滑祖傳的比賽服入場。男生一身黑衣,女生一襲粉裙。雖然老套,但是金童玉女看起來賞心悅目。二人在冰場站定,一臉的青春自信。C國雙人滑,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國內一雙的稱號,盛夏組合志在必得。
任柯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前世好好先生曲盛和隊裏鬧翻了,背着咋咋呼呼的吳夏逃出來。吳夏節食瘦成一把骨頭,被稱為史上最強的單跳能力廢了,就連跳2S都靠蒙。更可笑的是,殘血的盛夏組合依舊是C國雙人滑的一哥一姐,憑着四周抛跳支撐着傅笙之後C國花滑所有的榮光。
吳夏經歷了骨折,尚未痊愈就恢複訓練,再受傷,保守治療堅持比賽。小姑娘像被秋雨打過的嬌花,徹底開敗了。之後兩個人放棄一切,回到曲盛的家鄉自費手術。
曲盛那年只有22歲,手術的前一天慌到不行,托人找到任柯的電話,讓他過來壓陣。任柯拿着母親出事後的那點賠償金二話沒說就過來。
那天曲盛跟失了魂似的,吳夏推進手術室裏曲盛就杵在門口沒動過。
任柯看着不遠處“手術中”的紅燈明明滅滅,用冰涼的雙手搓了搓臉,心裏打起了鼓,說好的一個舊傷的小手術怎麽花費了這麽長時間。
後來主治醫師走了過來,他有一頭令人信服的花白頭發,但是他摘下口罩嘴型好像在說對不起。
任柯覺得自己有點聽不見他在講什麽。他想發怒想要質問,他氣的全身哆嗦。不是說好了是一個低風險的手術嗎,為什麽,為什麽吳夏的腿可能會保不住。
曲盛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他扯着醫生的白袍子說“她是一名花滑運動員,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伴,她是要做世界冠軍的人啊。求求您,求求您。”
曲盛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老任,我是不是害了她?別的運動員都請國內國外的專家會診,一個手術就是幾萬刀。我只能把夏夏帶到家鄉的小醫院,住在多人病房裏。只有這裏我才能塞紅包走關系,不用驗證我是不是她的監護人就能動手術。呵,我想不到搏命這麽多年掙的錢經用在這裏。老任,我是不是錯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讓她保守治療拼一個賽季再說。從領導到教練,還包括她的父母。我只想讓夏夏不要再疼得睡不着覺,吃不下去飯。除了訓練我都舍不得讓她的腳沾地,我就一直背着背着。但是夏夏還是疼的趴在我背上偷偷哭。”
旁邊的小護士在催促他們,語氣平板地解釋條款,說時間有多麽緊急,需要馬上做決定。
“都得厭食症了,身上瘦得就剩一把骨頭,肯定沒有免疫力啊。手術風險大也是可以想象的。”
“我們也盡力了。一般地方都不願意讓她上手術臺,就怕有風險。”
“小夥子,命要緊。腿沒了,出去拿了傷殘證,還能領補助呢。”
曲盛終究在一張一張的通知單保證函上麻木地簽上字,然後任柯去跑手續交錢。任柯覺得自己手上輕輕握着的的幾張單子就好像握着一條腿,或者是曲盛和吳夏的兩條命。
刷完卡,看到已經交錢的提示短信,任柯第一次覺得花錢出去的感覺是無比安心,好像錢一到賬,吳夏的腿就會回來。
手術度過危險期後,任柯把手裏的錢都留下就走了。醫院只允許一名家屬在過道裏打地鋪,外面的小旅館太貴,任柯舍不得花錢。沒什麽可抱怨的,媽媽的大半條命能換來朋友的兩條命,已經是上天的垂憐。
此後雙人滑的賽場上再也沒有如流星閃耀的盛夏組合。
但是在現在的冰場上,盛夏組合正在向全國雙人的TOP發起沖刺。3S單跳,3Lo抛跳,盛夏拿出了最高難度。技術動作整整領先了其他組合一個時代。
盛夏組合短節目第一,劍指C國雙人滑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