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回做這種事情了,駕輕就熟,沒過多會,面前就排滿了人
肌膚。
我握着酒杯瞟他一眼,壞壞一笑:“是不是後悔以前沒來過啊?可惜莺莺已經名花有主了,不然,我倒是樂意成全你們。”
他伸手攔住我欲送到嘴邊的酒:“莫要貪杯。”我卻拍開他的手,仰頭一飲而盡。一醉解千愁,現在正是我需要酒的時候呢。
莺莺在簾子後頭彈琴助興。她彈慣的那一首用來臨時應付還是勉強過得去的。只是聽多了也乏味。
我喝得有些醉意,對陸景致道:“你想不想聽點新鮮的?我給你彈。”
說完,我走過去把莺莺拉開,坐在琴前,開始彈起來,彈的曲子叫什麽,我也不太記得了。只知道,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喜歡彈這首,越彈就越傷心,傷心就會哭。
簾外,陸景致的臉被珠子擋住,顯得迷蒙。他的酒杯一直放在桌子上,再也沒動過;倒是莺莺開始喝了起來,喝完了就自己倒,一杯接一杯。
最後是怎麽離開楚伶館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記得,春曉一直在耳邊嚷嚷:“小姐,不是說好在這不喝酒的嗎?我回去怎麽和老夫人交代啊?”
這笨丫頭!我現在可是少爺,不是小姐!
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的。
“春曉,幫我倒杯水過來。”我喊着,卻沒有人應我。
起床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喝着,春曉就進來了,一見我,頓時欲哭的模樣:“我的大小姐,你可總算醒了。老夫人和少爺都在廳裏等着你呢,你昨晚鬧大了了。”
昨晚?我忽然睜大了眼:“我昨晚怎麽了?”
春曉嘆了聲氣,這才告訴我,昨天我在楚伶館一直喝到天黑,喝的是醉醺醺的,還撒酒瘋,幾個人都拉不住我。後來還是陸景致當機立斷,把我抱上馬車,這才送了回來。可是我到家後也不老實,穿着男人的衣服就在院子裏瞎轉,一會哭一會笑的,把江家上下給罵了個遍。我婆婆當時就氣得快暈厥了,江逢也整個晚上都黑着臉陪我待在院子裏。直到子時後,我漸漸消停,他才将我抱回了房。
“現在都正午了,老夫人和少爺都等着你去解釋呢。”
完了,我這下是徹底沒臉在江家待了。怎麽會醉成這個樣子呢?陸景致也是的,怎麽不勸我少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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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梳洗了下,确定自己沒有任何失禮之處後,戰戰兢兢地去領罪。剛踏進廳門,便雙腿一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經歷過這麽丢臉的時刻。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我竟然會覺得害怕?
“你終于醒了?可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事情?”柔和的嗓音帶着一絲笑意,話裏卻分明是冷厲的刀子。
我壓了壓急速跳動的心,道:“唔……略微知道些。”
江逢上前兩步:“那就讓我來将其他的補充完整。昨天你因為和我吵架,所以回了馮家,自己在房裏偷偷喝了一大堆酒,弄得人事不省回來。”
啥?我頓時怔住,看向江逢。他惱恨地看着我,繼續說道:“回到家以後,你在院子裏撒酒瘋,上至我娘,下至府裏的小貓小狗,都被你罵了個遍。你和我生氣就罷了,何必拿別人出氣?”
他轉頭看我,眼神迫切地掃過來。我順着他的眼光,喃喃回應:“我知錯了,對不起,婆婆。對不起,相,相公。”
我婆婆此時才起身:“知錯就好,反正是在娘家喝酒,也沒有造成什麽後果。往後這酒可要少沾,切不能像昨晚一樣了,穿着身男人衣服像什麽樣子?”
我趕緊點頭:“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我婆婆點了點頭,便轉身回房去了。江逢低頭道:“你到我房裏來。”
這回免不了要被他修理一頓了。誰叫我昨天實在醉得太離譜了,連發生什麽事情也記不得。
我爹說我是個天生的商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我常以此為傲,不論在外多荒唐,該有分寸的時候,絕對不會失禮。可不過一頓花酒,我苦心經營的形象就全部毀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關上房門。”剛踏進屋裏,就聽到他命令的口氣。我關好門,緩緩地走到他身後。
他站在窗前,背着手,肩膀不斷一起一落,像是在極力平複心中的怒氣。我看不清楚他的臉色,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得飛快,撲通撲通的,連帶着腿也有些顫抖了。
“馮聽雨,你覺得我很好說話是嗎?”他忽然開口。
我心跳得愈快了,“沒,沒有啊!”他怎麽可能算是好說話的那種人?冷酷、腹黑、有仇必報,才是他的代名詞好不好?
“和別的男人到處游山玩水,還到煙花之地去喝酒,你是覺得自己的名節無所謂,還是覺得,自己的身子無所謂?”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都開始震顫了,“就算你覺得這兩樣都無所謂,你總該記得我前些日子說過的話吧?”
我何曾說過這些話了?我若覺得名節和身子不重要,我至于喬裝打扮出門?在他心裏,我就這麽不堪……
我壓着怒氣,努力裝作聽不見他那些話。
他轉過身來:“今天是第二次了。事不過三,別以為江馮兩家的交情足以讓你有恃無恐,如果你再犯下什麽錯,我絕不會姑息你。”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我這麽疾言厲色,不過更讓我看清楚一些事情。我不反駁,是因為就算我解釋,他也根本不會聽。在他心裏,我無論做多少好事,也永遠只是他娘逼他娶的妻子而已。
“你放心,我自己做的錯事,我自己會承擔,用不着你在這假好心。”
“你确定?”他緩緩看向我,“就算是下次我會給你一封休書,你也不在乎?”
休書……無法解釋自己聽到這兩個字時的感覺,就好像心口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痛得厲害。但痛過之後,又覺得可笑。
他以為他是誰?我馮聽雨要下賤到讓他來休掉的地步?江夫人的名號,給我,我還不稀罕呢!
我渾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腦子裏,順手抓起地上的一塊木頭,狠狠地扔了過去,正好砸在他腦門上,頓時鮮血直流。
“随便你,休就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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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江逢肯定會借此做文章,把我踢出江家,卻沒想到,他收拾了包袱,第二天便去南陵城了。
春曉不疊地責備我,說我恩将仇報,好心當成驢肝肺。言辭之間,頗有打算背主的嫌疑。我發現,要令一個女人死心塌地很簡單,只要幾句甜言蜜語就夠了。江逢不過就是巧言令色兩下,春曉就棄我于不顧,完全無視我和她多年的主仆之情,可氣也!
不過想想,我又憑什麽怪春曉?我不也因為江逢對自己和顏悅色兩天,就什麽新仇舊恨都抛開了。
這個世間,女人果真是最靠不住的物種。所以,我還是當個男人保險一些。
在外晃蕩了半天,又見着那賣花的小販在街邊擺攤。想起陸景致的謎題還未解開,就順便走過去問了句:“小哥,百合花與其他花有何不同?”
花販撓着腦袋想了半天,總算給我想出一個理由:“興許是這花夠大?”
我眯了眯眼,真想說:諒你狗嘴裏也吐不出什麽象牙來。但是既然人家都好心好意地替我解答了,我總不好再說什麽,又問他:“你下回去江南,再替我捎些種子來可好?”
陸景致那麽喜歡這百合花,如果送他些種子,說不準他會高興。
“公子,那百合開了花就會有種子了,您再等些日子便是。”
我雖然不擅養花,但也并非完全不懂。這獨一株的花,怎麽可能結出種子?世間總講究個陰陽相配,才能孕育後代吧?
花販一聽便笑了:“公子有所不知,這百合花乃雌雄同體,所以,即便只有一株,也能繁衍下去。只不知,它耐不耐得住寒冬?”
原來如此!我故作高深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地走到一處陰暗角落,仰面流淚:陸景致你這混蛋,有話直接挑明不行嗎?非要讓我自己發現,丢死人了!
我還帶他去喝花酒,還和他去賭馬,什麽女兒形象都丢幹淨了。現在,我還拿什麽面目去見他?要不,我幹脆收拾包袱離開京城算了。
想到這,我馬不停蹄地回到江家,鋪了張布就開始收拾。春曉進門,見我一把鼻涕一把淚,不由得緊張起來:“小姐你這是做什麽?你又闖什麽禍啦?”
我撲在春曉身上,哭得肝腸寸斷。半天,她才從我斷斷續續的描述中知道了來龍去脈,頓時眼白一翻:“小姐你也太遲鈍了,竟然現在才看出來。”
春曉一邊安慰我,一邊以她的角度還原了陸景致和我重逢的經過:
事實是這樣的。陸景致身為一介新京漂,初來乍到就敢騎馬橫街,此為第一疑點;他在大街上飚馬,什麽人都不撞,偏偏撞到我,此為第二疑點;撞壞幾顆粽子,卻用十兩銀子來賠償,如此大手筆,此為第三疑點。
聽完春曉的分析,我簡直如遭當頭棒喝。敢情陸景致那厮是早就埋伏好,等着我上勾的?這也太陰險了吧?
春曉又道:“小姐你想想,都已經賠了粽子錢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送粽子上門呢?分明是想知道小姐你住在哪。”
我捂住臉,真是崩潰到了極點:“你這死丫頭,為何不早說?”
春曉咕哝道:“反正小姐你和姑爺也不合,多和陸公子接觸接觸也好。若是告訴你了,你反而放不開,豈不誤了你的一生?”
我凝眸盯着春曉半晌,她表情有些不自在,怯怯道:“自然,若那樣的話姑爺也太可憐了,我必然是不能坐視不理的。”
這白眼狼!我也不與她計較,她肯坦誠告訴我,總好過背後捅我一刀。再說了,春曉也是個水靈靈的姑娘,我總不能讓她陪着我到老,該嫁人的時候,還得舍得才是。
等江逢回來,問問他的意思。若他真願意收了春曉,我也斷不會做惡人。誰讓我先動手欠了他一回呢?
可我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月。七夕都快到了,他的人還沒回來,連幾天一封的家書也斷了,我婆婆每天是心亂如麻,眼皮直跳。
我也隐隐覺得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不過幾十裏地,就算沒人送信,他走也該走回來了吧?難道是路上出了什麽意外?
怕什麽來什麽,剛這麽想,便聽到京城裏有人奔走相告,說是南陵到京城的官道上,有山賊作惡,連殺了十幾人,又俘虜了一些過路的百姓。
我婆婆一聽,眼皮一翻,直接厥過去了。我趕忙掐人中,請大夫,好不容易把她的神智拉了回來。她第一句話便是:“聽雨啊,沒想到你我是同病相憐啊……”
我一下子被噎住,心裏震了震,強忍住,道:“現在不是還沒确定麽?官府的人正在找,相信江逢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聽罷,痛哭流涕:“若是逢兒有個好歹,我這老骨頭也別活了。”
這下才真的爆發了。我又是安慰,又是規勸,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她的胡思亂想。她越是這樣,我越心慌,一刻不能确認江逢的生死,就如坐針氈。
後來,我實在待不住了,我一定得确認他的行蹤,也許他根本沒回來,也許他還在南陵城。
只要找到他,所有人的心都可以安定下來。
我請了镖局幾個好手護送,沿官道一路朝南陵城進發。說真的,這樣的天年,誰都不願意為了幾個錢冒生命危險,但我出的價錢夠高,倒也有人願意铤而走險。
一路馬不停蹄,也沒遇上什麽山賊,兩天便到了南陵城。我立即直奔府衙,找到了江逢的恩師,南陵縣官楚遠之。
他聽罷我的來意,愕然道:“江逢昨晚剛離開,難道你們沒有在路上遇到嗎?”
我一想,昨晚離開,也就是說,被山賊擄走和劫殺的人,肯定不是江逢了?我欣喜若狂地拜謝了楚遠之,然後又上馬車朝京城趕。
若我腳程夠快的話,興許還能追上他,兩人一起回到京城。但願他路上小心,莫再遇到那些山賊才是。
可我的期望并沒有實現。我的馬車不僅跑得不夠快,還在山賊出沒的地方陷進了山坑裏拔不出來。我和镖局的兄弟們又是驚慌又是着急地,使了半天的力,才将輪子給扶出了坑。
這一耽誤,和江逢的距離就越遠了。但我不曾想過,他竟也不等我。
當我回到江家的時候,等待我的是兩扇緊閉的大門。我還沒來得及叩響,已經有人在我身後大聲非議:“瞧,那就是被江家休掉的馮家小姐。身為有夫之婦,招搖過市,也難怪江家容不得她。”
“江家少爺不過出了趟遠門,這女人就守不住寂寞了。聽說,江少爺是發現她幾天幾夜沒回來,一氣之下休掉她的。”
“活該,不守婦道,也不知是滾到什麽男人床上去了。”
他們在說什麽?什麽休掉不休掉的?誰被休了?
我回頭,幾十道目光像是刀子一樣飛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鄙夷的神情。有男人對我露出輕慢的目光,就像我在青樓常見到的那些男人的眼神,将你當做人盡可夫的貨物。
原來,他們在說的,是我!
我被休了。
休我的人,自然是我的相公江逢。他到底是回來了,趕在楚伶館技藝比賽之前。他動作也很利索,如他所言,若我再有犯錯,他絕不姑息。
幾天幾夜沒回家,這樣的錯,确實夠大。而我,也确實夠愚蠢。
我不得已回了馮家。我以為我爹會明白我的委屈,卻沒想,他竟也劈頭蓋臉問我到底去了哪裏。我幹脆默不作聲,任他天馬行空地想象,反正最壞也不過是個紅杏出牆的罪名。
春曉偷偷告訴我,江逢回來以後發現我幾天沒回,立即去了陸家,卻發現陸景致也不在,于是推斷出我和陸景致一起厮混去了,立即揮筆一封休書,送到了馮家。
我表示我再也不想聽到這個人的只字片言。從此以後,他在我生命中,就是一坨屎。
春曉雖然思念江逢,到底沒忘記她是我的丫鬟,絕口不再提江逢的事情了。
七夕當天,我莫名其妙地生病了。渾身無力,持續地發熱。傍晚馬車來接我的時候,春曉拉住我道:“小姐,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是別去了吧?反正莺莺姑娘不出場,了不起也就是幾百兩銀子賞金沒有了。”
我心想也是,我現在可是京城的風頭浪尖人物,這樣出去委實不明智。萬一被人發現身份,可是雪上加霜。
可是,我若不去,又怎麽能看見江逢那家夥目瞪口呆的模樣呢?
想想就過瘾。我不顧春曉的反對,毅然地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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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也是許多男女喜歡的定情之日。按理說,已婚男人們應該趕緊回家陪伴嬌妻,未婚男人應該去向心儀的姑娘表白,可是,這些人現在都擠到了楚伶館這方角落裏,等着看花魁鬥豔争寵。
何其怪哉!我站在二樓的房間裏,隔着窗縫望見下面烏泱泱的人群,心裏頓時有些釋懷——這是世間男人的通病,不愛家花愛野花。所以,在江逢心裏,我大約永遠也比不上莺莺。
來之前,我很想知道,他看見莺莺的槍手是我的時候的表情。可現在,我忽然又不想看到了。萬一他根本不在乎,我便是自取其辱。
莺莺是這館裏的頭牌,自然是壓軸演出。因此,前半夜的時間,我只是坐在房裏,聽着琴聲,看着歌舞打發時間。
大約是我的臉色太差,莺莺隔一會便來探我的額頭,憂心忡忡道:“你這樣真的不要緊嗎?要不,還是算了吧。”
到底姐妹當久了,她還是緊張我的。反而我,為了出一口氣,不惜犧牲她在這裏的名聲。她若被揭穿不能撫琴的事實,老鸨大概會氣瘋了,說不定會把她扔去賣身。
我實在太自私了,不該只考慮到自己的。
下半夜的時候,莺莺出場了,一襲紅衣勝火,像要将自己所有的美麗燃放在衆人面前。
她在二樓的高臺坐下,面前端放着古樸的琴架。還未開始,她卻先掃視了臺下一眼,然後目不轉睛地盯住一個角落。
我則躲在不遠的柱子後,角度正好能看見那方角落。江逢坐在那裏,端着酒杯,與莺莺隔空而望。
心一下子涼了個透,手指觸在琴弦上面,就像鋒利的刀刃割着皮膚。不想否認,卻不可否認,我确實敗在了江逢手上。在感情這條路上,誰先動心,誰就落了下風。
莺莺的手指在琴架旁輕輕敲了三下,那是我和她的暗號。三下過後,她便和着我的琴聲假裝撥動琴弦。
今天彈的這一曲,沒有任何夫子教過,是我這幾天無事打發時間彈的。重複的幾個音調,緩緩彈起來,有種莫名的悲涼。我看見莺莺的臉上有些不自然,大約她在擔心我的身體狀況。
我真是有些累了,巴不得現在就能躺下睡一會,可是,不管怎樣,這場戲還是要做下去,今天過後,莺莺就要重獲自由了。
一曲還沒彈完,我已經耗盡力氣,厥了過去。醒來時,春曉告訴我,莺莺彈了一半,最終也沒能拿到獎金,還被姨娘訓了一頓。
我真是對不住她,看樣子,這些日子還是少去楚伶館為妙。
日子一晃,便是中秋。我回馮家也一個月了。我爹在這段時間裏,嘗試了各種方法想讓我和江逢言歸于好,可惜均宣告失敗。原因有二:一,他不願意;二,我不同意。
後來,我爹又不小心從春曉嘴裏發現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江逢根本沒碰過我。于是,他又緊鑼密鼓地出外替我宣傳,打算替我再找一戶好人家。
得益我爹的人脈,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江家少爺不能人道的事情,并廣為傳頌。江家一時成為人人指摘的對象,而我更加成為京城悲情女子典範。雖然出牆紅杏的罪名漸漸被人所理解,但是屢屢被人以同情的目光盯着也确實不太好受。
中秋後,我爹替我安排了一場相親。對方是他生意場上的朋友,謝員外。沒錯,是謝員外,不是員外他兒子。
我懷着赴刑場的心情在酒樓裏和謝大叔見面,他其實也不老,三十幾歲,保養得宜,看起來比江逢那厮也不過老了一些罷了。
但是我很不喜歡他那太過直接的個性。比如,他一見面就問我:“你真的沒和你前夫有肌膚之親?”
我怔了怔,然後低頭思索何謂肌膚之親。從字面上理解,我想應該是有的。我咬過他的耳朵和下巴,也和他在一張床上睡過,睡得熟時也不知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如此想,我覺得實在不該瞞着謝大叔,于是坦然道:“尺度不大,應該不算吧?”
謝大叔睜大眼睛:“到了什麽尺度?”
我低頭掰手指:“我用嘴巴咬了他,然後用腿把他……”
還沒說完,他已經袖子一卷,兩腿跟生了風火輪似的地跑走了。
我爹痛斥了我一番,說我是自作孽不想活。那樣一個金龜婿擺在面前,只要我願意虛以為蛇一番,這事就妥妥的了。
但是我不這麽想,做人能明白的時候,不能糊塗到底。在我還沒完全死心之前,我不能随便把自己給嫁出去。要嫁,也得是我想清楚以後。
“那你預備什麽時候想清楚?”
“快則三兩個月,慢則三年五載,主要看我心情。”
話剛說完,一巴掌呼扇過來,吓得我連滾帶爬地躲開。我爹這力道,要是被他揮中腦袋,肯定要平衡失調,重心偏移了。
未免京城出現親爹打死閨女的悲劇,我趕緊對我爹示弱:“你要找也給我找個像樣點的嘛。那謝大叔都快四十了,你女兒我才十八,你好意思麽你?”
我爹指着我的鼻子:“是不是給你找個門當戶對又年齡相配的,你就從了?”
“還得是俊俏的。”我趕緊補充。
我爹點點頭:“行,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這就去給你找個人出來,到時候由不得你不答應。”
我爹越來越天真了。我這種下堂妻,哪有人要?何況是又帥又多金的貴公子。我可以安枕無憂了。
可我沒想到,還真有人不嫌棄我是下堂妻,還願意來和我相親。我爹回來的時候開心得都快飛上天,我極度懷疑如果對方願意出花轎,他立馬就能把我嫁過去。
不過我不怕,只要我有一顆自由的心,誰又能栓得住我呢?別的本事我沒有,讓相親對象三觀盡毀、懷疑人生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我按照我爹給的地址按時赴約,卻沒想到,來的是陸景致。
意外來得太突然,我這回沒有改頭換面,直接就以女兒身出現在他面前,而且正如前面我計劃的,為了讓相親對象三觀盡毀,我特意化了個濃妝,将一整盒胭脂打在兩頰上,出門的時候比照了下牆上的年畫,一毛一樣。
現在看見陸景致,我整個人都是呆滞的。我迅速站起來,找了個借口就想開溜:“我突然有點內急……”
“今天整座酒樓都被我包了,前後門都關了,你盡管去解手,解完再回來,我們慢慢聊。”
雖然我早知道他很有錢,但是有錢這麽了不起嗎?
我回去坐下,道:“你明明早認出了我,為什麽不說?看着我整天在你面前裝模作樣,很好玩嗎?”
“很好玩啊。”他竟然真的附和我,“你搬走以後,我再也沒過過那麽痛快刺激的日子了。”
陸景致看着我,眼裏臉上都是笑意。可我總覺得,那笑裏面藏着刀子。我當時把他害得那麽慘,他不可能不記恨我啊。要說以德報怨,他看起來也沒那麽傻吧?
事到如今,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只能求饒:“我知道從前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對你,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這種小女子計較嘛。”
陸景致收斂了笑容,表情急轉直下,被哀傷籠罩:“聽雨,你為何要這麽誤會我?難道我出現在你面前,就只有報仇這個理由嗎?”
“那不然呢?”
“何以見得,我會覺得那是仇呢?”陸景致問我,“我若說是恩,你信嗎?”
這我就得好好給他捋一捋了。我從十年前開始說起。
“我那時候在背後說你壞話,說你拍夫子馬屁。我還假冒你的筆跡,寫了紙條塞在夫子的書本裏,導致其他同學都覺得你是個小人。”
“可是夫子看了那些紙條後,卻很是歡喜,後來還舉薦我到江南最好的書院讀書,讓我拜在他八拜之交的門下深造,我後來果然中了舉人。”
……
“我還聯合縣令公子捉弄你,在你的書桌裏放蛤蟆放蜈蚣吓你,有一次還吓得你暈了過去。”
“那次我暈過去,送去大夫那診治才發現,我原來患了血虛,幸好發現得早,經過調理,現在總算健健康康。”
……
“我偷過你的錢袋。”
“讓我免于遭賊。”
“我撕了你的課業。”
“多練幾遍對我有好處。”
……
我極度懷疑,陸景致就是來報複我的。要不然我那些惡作劇怎麽能在他眼裏全部變成了好人好事呢?他定是想麻痹我的意志,讓我放松警惕。
我使出了殺手锏:“你要是真的不怪我,我離開書院那天,你為什麽不來送我?”
問完,我緊緊盯着他的表情。這下他說不出來了吧?哼,跟我鬥,簡直是以卵擊石。
陸景致沉默了片刻,頭垂得老低,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慢慢擡起頭來,對我坦誠:“我那天其實去了。”
“什麽?”
他長籲了口氣,才慢慢說出當天的情況。其實我離開的那天,他是去了的,只是藏在了書院的假山後面,沒有現身。因為擔心他出現會讓我最後一天都過得不痛快,因此他一直躲到我離開後才出現。
我聽完,失神了許久,覺得他這個人真仗義。他當天要是出現,我可能真的會貫徹自己的形象,從一而終地打擊他,那我可能走了以後就會更後悔。
好在,他沒出現,反倒讓我往後的幾年有些想念他。
現在話都說開了,我也輕松不少:“要是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愧疚這麽多年了。”
他一聽,頓時雙眼發光地望着我:“你愧疚了很多年?你的意思是,你也沒忘記我?”
他那個表情仿佛寫着“你若不忘我必不放”,我雖然已經是自由身,但也是有點矜持之心的,身為一個女孩子,不能太過主動。
于是我轉移了話題:“你介意不介意我先卸個妝?”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糊了太多胭脂,我現在的臉上有點癢癢的。
陸景致立刻命下人給我打了溫水過來,用帕子幫我擦去臉上的胭脂,一邊擦一邊道:“幸而今天來的人是我,若是換了別人,只怕見到你這樣子的第一秒就會奪門而出。”
我要的就是這效果啊。
我反問他:“那你怎麽沒反應呢?難道我化得還不夠醜?”
陸景致用帕子包住手指,力道剛好地從我額頭滑向我的鼻尖,笑道:“我想見的是你,至于你是什麽樣子,對我來說并沒有區別。”
我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漏跳了一拍,急忙避開他的手。
“算了,我自己來吧。”我把帕子從他手裏搶過來,對着銅鏡迅速地卸了妝發現臉頰果然多了幾個小紅點,怕是過敏了。
陸景致立刻拉起我:“不行,得趕緊去醫館。”
我內心其實是想拒絕的,過來相親就算了,跟個大男人在街上一起走,我是分分鐘要被京城百姓的唾沫淹死。但陸景致非常堅持,并且迅速叫了轎子來接我,我心想,坐個轎子應當不至于會被人看見吧,于是便答應了。
萬萬沒想到,我剛在醫館門口下轎,就碰見了熟人。
江逢扶着我前婆婆,陸景致扶着我,我們四個人在醫館門口打了個照面。
仿佛晴天一聲霹靂,我當時就看見江逢的臉色黑了。但我還是保持着良好的心理素質,假裝看不見他,進去醫館裏等着。
這是京城最大的醫館,門庭若市,來就診的患者需要領號碼牌排隊才可以。若是急診,就需要加錢挂個急號。
我心想我這兩個點點的過敏,也不算什麽急症,就讓陸景致給我挂了個普通號,然後去等候區找座。
不得不說,今天的患者實在太多了,我逡巡一圈,整個醫館就剩下江逢身邊有一個座。
這種時候,哪怕我疼得在地上打滾,我也是決計不能坐過去的,否則不知得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事。
于是,我站到了牆邊。
陸景致挂完號回來,見我沒有座位,又看到唯一一個空座是在江逢身邊,便徑直朝江逢走過去。我正提心吊膽,就聽見他直接搬起了江逢身邊的椅子,然後放到我面前。
“聽雨,快,先坐下。”
我自從南陵回來,被休成下堂妻以後,這口氣就一直壓在心底,直到現在,終于舒坦了一下。
我對陸景致一笑,往椅子上一坐,又突然扶住額頭:“好像有點頭暈。”
他一聽,立刻蹲到我面前:“你怎麽了?暈得厲害嗎?”
“還好。就是有點疲倦。”
“不行,我還是去挂個急號吧。”說完,陸景致讓我在原地等他,然後便去換號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江逢突然站起來朝我沖過來。
“喂喂喂,好漢動口不動手!”我一看他過來,就知道不妙,嘴上就先漏了怯。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扯起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說完,他将我一路拖到了醫館大堂外的回廊。這個沒良心的,連他病了的老娘,我的前婆婆都不顧了。
我甩開他的手,揉了揉緩解疼痛,他簡直像是要捏死我,力氣大得吓人,我的手腕都紅了。
我狠狠地瞪着他:“你幹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你拉拉扯扯像什麽話?別以為你跟我有過夫妻的名分,就可以對我動手動腳。”我呵斥他,“咱們現在可是路人關系,你要是碰我,我随時可以告你的。”
“虧你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眼裏卻似要噴火,“才剛剛恢複自由身,就迫不及待和別的男人出來行走了?看來,我果然沒有冤枉你。”
他不說,我還不想和他算這筆賬。他一說,正戳在我的痛處上。
我目眦盡裂地瞪着他:“你還在乎冤枉不冤枉我?你那封休書不是已經對全京城的人昭告,我馮聽雨不守婦道,背夫偷漢嗎?我現在正好落實你的指控,讓你休妻休得光明正大,不好嗎?免得京城的人還要誤會是你不能人道,我才紅杏出牆。”話到此處,我又故意捂嘴,改口道,“不對,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人道,畢竟成婚以來,我和你都是各睡各的。那你到底能不能人道?”
随着我的這番話出口,江逢的臉色漸漸從白皙變成豬肝色,最後是沉不見底的黑色。他緊緊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