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見陽
晚餐結束後,這些人還在飯店的大廳裏說着話,馬上要分開了,不知道怎麽就冒出許多話來,連飯桌上的氣氛都沒這麽熱鬧。就好比老師總愛訓斥上課講話的學生:“講講講!多少話課間十分鐘還不夠講的嘛!”老師大概不懂,話不是随時随地都能冒出來的,不然也不會有無話可講的尴尬,而說話的氛圍那麽重要,在課堂偷偷摸摸冒着挨罰的風險講的話,樂趣豈是課間能比的。
這樣比似乎有些不相稱,但基本上是一樣,韓多朗也不太明白,在包間裏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坐着說完不好嗎?非要在大堂裏站成一團,被過堂風一吹,全身都是冰涼。
而且,那前臺的服務員總用眼神瞟他們,肯定是嫌他們礙事了,如果只有一兩個還好,這十幾個兇悍的大人窩在一塊兒,連上前禮貌請離開的勇氣都沒有。
徐俠正一直翻着手機,忽地怪叫一聲,又趕緊捂住嘴,朝韓多朗小聲說:“我得先走一步了,我女朋友放假了。”
“這麽早?”韓多朗第一反應是羨慕,随即又想起來,“什麽女朋友,蘇寒雪?人家都跟你分了……”
徐俠正看他媽媽在這兒,也不敢大聲反駁,只壓低聲音裝糊塗:“啥時候分的,我怎麽不知道?我要走了,祝我好運。”
他在韓多朗肩膀上拍拍便跑掉了。
徐阿姨連喊了好幾聲他都沒應,只好問韓多朗:“他幹什麽去了?”
韓多朗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拉屎去了”,但眼下又不能用,只能呵呵裝傻:“我沒聽清,好像跟什麽學習資料有關。”
徐阿姨還是一臉狐疑:“他最近不會是,和什麽女生胡來吧。”
“沒有,不會的。”
韓多朗擺着手,別看徐阿姨打趣他倆很開心,好像小年輕談談戀愛沒什麽,可惜真要是談了,她又一百二十個不放心,一百二十個不滿意,一百二十個想着怎麽拆散才好,這些家長都這樣。
“那就好。”徐阿姨還是有點懷疑的樣子,“現在可是緊要關頭……”她嘟囔了幾聲,很快又參與到那對中年新夫婦的新生活計劃之中。
韓多朗剛松了口氣,又陡然發現,談以健上個廁所也太久了吧!吃壞肚子了不成?
談以健卻已經在飯店外的停車場,靠在自己車邊站着了,他心情實在不是很好,來參加人家的結婚宴已經夠尴尬了,結果還在桌上看到韓多朗和徐俠正的親密互動。
他們是青梅竹馬,他們見證彼此的成長,知道對方的一切,他們有重重時間堆起來的友誼,這友誼在場的其他人都了解,所以才對他們的互動很寬容,誰也不會當真,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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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無法理解,有點當真,有點不能忍受,他是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裏,郁悶的不行。
談以健對韓多朗很生氣,但這生氣又是毫無道理的,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就算是朋友,他也沒有很坦誠,韓多朗同樣也不了解他的過去,被他隔絕在外。
他心裏悶悶的,很想喝酒,其實他很讨厭酒的苦澀,孟樂是知道他的,從前他是滴酒不沾,愛喝酒的是談以琳。
但他現在依賴酒了,還不只是酒,談以琳走了之後,像是抽掉了他的主心骨,他變得歪歪扭扭,快癱成了泥,總要找點什麽才能站穩,從前他總覺得自己樣樣都行,什麽都可以做到最好,但現在才知道,他竟軟弱得經不起一點人生的拷打。
而壞事大概都愛結伴着來,前頭一個還沒走掉,後面一個就跟上了。
兜裏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談以健拿起來看了看,他想到了什麽,直覺那就是的,但沒有挂斷,只是又放回了兜裏,又過了一會,他拿起來點了接聽。
電話那邊頓了頓,有人開口說話了:“快過年了。”
也就才幾個月而已,談以健卻覺得好些年都沒聽到父親的聲音了,一時間竟有些難以分辨。當初他從家裏出來時,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心是硬邦邦的,現在聽到這嘆息的一句,竟覺得有些酸澀。
可惜,溫情在他們家是活不久的,談以健只說了一句“我知道”,父親突然又發起怒來:“你知道?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你父母快死了嗎!這樣你也不打算過問,不打算回來是嗎!““生病了嗎?”談以健淡淡的問,這話多半是诓他的,父親是醫院院長,比誰都愛惜他自己的身體。
“真還有點良心,就自己回來看看!我和你媽真要是不在了,你記着,那都是你這個不孝子害的!”談父繼續發洩着他的怒火。
“我有那麽厲害嗎?”談以健笑了一聲,調整下姿勢繼續靠着車身。
談父又在那頭細數着他的罪過,談以健靜靜聽着,只當在盡孝了,突然間,電話那頭插進一個女聲:“讓我來跟小健說……”
談以健只覺得全身都僵住了,夜風這麽冷,直往他心窩裏吹,他逃跑似的把電話挂了。
比起父親的驚天怒火,他更害怕母親那平靜的沒有起伏的聲音。
雖然母親和他說話的次數不多,但是……
“談以健!”韓多朗登登的跑過來了,她先去了衛生間,請清潔員幫她去廁所看了看,沒有,她又回來問前臺服務生,小姐姐端着公式化的笑容對她說:“那個帥哥嗎?他早就出去了啊。”
“早”字咬的很重,顯然是針對這群沒什麽眼色的客人。
韓多朗說了謝謝,但心裏覺得這小姐姐不如不笑,笑起來還真有點吓人。
“你怎麽出來也不跟我說一聲啊。”韓多朗只管把自己的外套攏在一起擋風。
談以健感覺自己又要倒了下去,能抓着能依靠的人只有眼前這個,這本來是種比喻,但談以健真的伸手去抓她的手了,這實在不好,像毛手毛腳的壞小子,但他就是管不住,還問她:“冷嗎,手這麽涼?”
韓多朗嘻嘻笑着:“我忘了穿毛衣。”
談以健便要脫外套給她,被韓多朗制止了:“不用不用,上車就暖和了,我們先走吧。”
“他們呢?”
“哦,他們大人還要去下一場,我們先回去吧,朝已和她媽媽一起。”韓多朗搓着自己的手。
“好。”談以健答應着,卻不動彈,頭微微低着。
韓多朗覺得他不太對勁,也彎着身子去瞅他的臉,“你怎麽啦,找不到車鑰匙啊,還是——”
話還沒說完,談以健突然伸手将她攬到懷裏了,抱的有些緊,頭沉沉的靠在她肩膀上,不說話。
韓多朗被吓着了,臉朝着他的胸口蓋了過去,悶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轉個臉呼氣,呼吸也不穩當,像剛跑完八百米似的,“談,談以健……”
“讓我抱會兒。”他悶悶的說。
“哦。”韓多朗隐約察覺他情緒不對,所以并沒有去想這擁抱代表什麽,只是覺得,站在夜風裏,兩個人果然比一個人暖和多了。
也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旁邊的車的車主過來,朝他們倆打量着,兩人才分開,很快上了車。
坐在車裏,談以健才察覺自己的唐突,但真心不覺得後悔,擁抱之後覺得舒服多了。
“我那個,剛才……”
“行了。”韓多朗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擁抱免費,不用解釋。”
談以健松了口氣,朝她笑了笑:“謝謝。”
“小事一樁。”韓多朗故作大度,又琢磨着問:“你不會是受這次晚飯的刺激吧。”
“什麽?當然不是。”談以健啓動了車子。
看他的樣子也沒打算說,韓多朗只好不問,卻把話題扯到今晚的新婚夫婦身上:“鄭阿姨還是很漂亮啊,還很有氣質,那個方叔叔……”韓多朗不好說人家醜什麽的,只是真的不太雅觀,又矮又瘦,臉上也是坑坑窪窪的,外形和鄭阿姨真的不太相配。但是看得出他對鄭阿姨是真的喜歡,也很照顧朝已。
“我還是不要在背後說人家了。”韓多朗嘀咕道。
“沒事。”談以健很喜歡聽韓多朗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很悅耳,“在我面前什麽都可以說。”
可是你什麽都不對我說呢。
韓多朗想着,忽而看到正經過那家有名的糖炒栗子店,急急忙忙道:“哎停車——”
林朝已從飯店出來時,剛巧看到那兩人擁抱,目光又是一黯。
她很清楚多朗對那個男生的心意,多朗是不會藏的,嘴上心裏都挂着談以健的名字,無所顧忌,面對她又是一無所知,傷人便傷得厲害。
媽媽默默走到她的跟前,她也看到了,便沉沉的嘆氣,“朝已,你其實不用一直藏,你說你不再跳舞,是為了自己,好,我接受,就像我選擇再婚一樣,那感情方面呢?你也該多少為自己着想。”
媽媽是很早就知道了,也用了很多的時間來接受,現在,又代她難過。
“你要我告訴她?”朝已澀澀的問,“要怎麽說?”
“如實說就行,當然,現在這個時候可能不太合适,但你心裏總要有這個打算。”
她是從來沒有這個打算的,從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這份感情是被囚禁的,永沒有見陽的那一天。
她自己選的,這也是最好的選擇。
夜風又起,面前忽然砸下來幾滴水,在地上濺起一片片濕潤。原來下雨了,倒像是她哭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