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探病 我想見見他
陸嘉禮垂眸看着距離自己幾厘米的車頭,說:“不想。”
戚卓殊把手放在耳邊,側了側頭:“什麽——我沒聽見——”
陸嘉禮揚聲:“你為什麽要跑?”
戚卓殊摳摳耳朵:“不好意思,沒聽見!”
陸嘉禮猶豫片刻,扶着車身靠過來,眼看接近車門,車子突然發動。
戚卓殊以多年駕駛手動擋的經驗,飛快完成了松離合加油挂擋等一串動作,車子飛快發動,沖出了小區大門。
只要沖上道,陸嘉禮就是有四條腿也絕對追不上。
可陸嘉禮似乎早有準備,他扣住車窗框,瞬間被車子拖了出去,摔在地上仍然死抓不放。
刺耳的剎車聲後,戚卓殊的車子再度停下來。
她低頭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陸嘉禮,簡直氣笑了:“你是不是有病?”
陸嘉禮扶着車窗艱難地起身,西裝褲已經磨破,露出鮮血淋漓的膝蓋,可他似乎有些高興,淺色的眼眸亮起來,抿唇微笑:“我沒有病。”
戚卓殊也忍不住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說:“上車。”
陸嘉禮這才想起自己的現狀,低頭時看到白色婚服上沾滿塵土和鮮血,一片狼藉。對比之下,戚卓殊和她的車幹淨得不像話。他一時站住了。
戚卓殊瞄了眼後視鏡:“上車,我告訴你原因。”
陸嘉禮來不及深思,人已經坐進車子。車門剛剛關上,車子突然發動,陸嘉禮向後一晃撞上靠背,緊接着向前一搶,撞上前座。這才終于找到平衡,安定下來時發現車子已經在道路上行駛,速度節節攀升,很快到了城市道路的最高點。車子靈活地在車流中穿梭,卡着時間沖過一個又一個信號燈。
而那個小區、那套別墅、那個婚禮現場,已經遙不可見。
他再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确定:她要逃婚。
可是為什麽?明明、明明一切都很順利,她也答應了,不是嗎?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逃婚?”
戚卓殊答:“不要和司機說話。”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只有陸嘉禮的手機鈴聲不斷響起,又被他逐一掐斷,可屏幕又一次次亮起,顯示出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
他将手機關機,放進口袋,擡眼看向窗外時,不經意間看到一家酒店門前豎起紅色的拱門,上面寫着“新婚誌囍”,不禁愣住。
正在此時,車子突然拐彎,毫無防備的陸嘉禮又一頭撞上窗框,“啊”的一聲。
車子剛好停了下來。
戚卓殊松開安全帶,轉過身來,抱着靠背看向陸嘉禮:“現在,有什麽問題可以問了。”
陸嘉禮揉着額頭,認真問:“為什麽逃婚?”
戚卓殊覺得他問了廢話:“當然是不想結婚。”
陸嘉禮的聲音有些急:“可是你明明答應了。”
戚卓殊點頭:“很顯然我現在反悔了。”
“你,”陸嘉禮語無倫次:“你怎麽能反悔?這種事情——而且明明就是今天,就差幾分鐘——”
戚卓殊連連點頭,理所當然道:“想要反悔的話,當然要趁還差幾分鐘的時候反悔。”
“不,不是這樣。”陸嘉禮的額角越揉越紅,紅到眼角,可他一口咬定:“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戚卓殊覺得有趣,笑問:“比如?”
“比如……”陸嘉禮垂下眼睫,輕聲說:“那個男人。”
戚卓殊湊近了幾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好奇地問:“哪個男人?”
陸嘉禮沉默片刻,擡眸時對上她的視線,定定道:“那個為你自殺的男人。”
戚卓殊愣住:“李夏景?”
李夏景。原來是“夏”字嗎?
陸嘉禮想起那個午後,睡夢中她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那樣抱緊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他沒有聽清,只分辨出“xi”的前綴——無論如何都與“陸嘉禮”三個字無關。現在看來,就是“夏”了。他笑了一下。
戚卓殊似有預料:“他做了什麽?”
“他發了一張割腕的圖片,”陸嘉禮看似平靜地說:“讓我猜你會不會去。”
“哈!”戚卓殊笑起來,抓了抓頭發:“真像是他做出來的事兒。”
那調侃的笑意、熟悉的口吻、理所當然的表情,像在陸嘉禮心上紮一刀。他忽然有種沖動,想要問她:你知道他都發過些什麽嗎?
是的,這不是陸嘉禮第一次收到那個男人的挑釁。自從和戚卓殊交往,他便隔三差五收到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開始還會拉黑,後來發現拉黑無用,只能裝作視而不見——可他又做不到。那些內容太過紮眼,像時刻提醒他和戚卓殊錯過的時間。他好奇,他想知道,于是他每每自虐般地點開,每次看到都像在心上劃一刀。久而久之,他只能安慰自己,戚卓殊在他身邊,而她們将要結婚,至于那個不斷挑釁的男人——誰又知道他現在在哪個犄角旮旯呢?
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能用出割腕自殺這樣的招數,而偏偏……戚卓殊心疼了。當她迷糊中吐出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可以安慰自己只是習慣在作祟,可現在他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事實這樣明顯:她抛下了他、抛下了婚禮現場所有人,不顧逃婚會使她和他顏面掃地——只為了那個男人。
現在,即便知道那個男人做出這樣惡劣的事,她也只是笑着說:“啊,這是他會做的事。”
陸嘉禮壓在心裏很久的話,沖動得即将脫口,卻又死死地咽回去。
有什麽用呢。戚卓殊心裏的天平已經傾斜如此,就算他說出那個男人做過的事,她恐怕也只會置之一笑,然後善解人意地說:“那我們分手吧。”
他不敢賭自己的分量。她選擇了那個男人,這再明白不過。
戚卓殊不知道他腦中經歷了怎樣的風暴,繼續說:“我确實收到了他的消息,正打算去……”
“戚卓殊。”陸嘉禮打斷了她。
他很少有這樣強硬的時候,戚卓殊有些詫異地看他。
陸嘉禮深深呼吸,仿佛要用這一口氣壓下什麽,開口時聲音平穩:“你和他應該認識了很久,比我久,現在他突然進了醫院,你想去醫院看他,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你——”
“我理解。”陸嘉禮固執地強調,但聲音明顯遲緩:“所以,我們的婚禮,可以改天——你覺得呢?”
“哈!”戚卓殊笑出聲來:“改天?”
陸嘉禮連呼吸都忘記了。
“本來我不關心你理不理解的,但是現在又覺得吧,還是需要你理解一下。”戚卓殊直視他,面帶微笑地說:“我不想和你結婚,從來不想。”
車子裏一陣安靜,兩個人面對面,卻連呼吸聲也不聞。
陸嘉禮率先扭過頭去,仿佛窗外的風景突然有了莫大的吸引力,讓他舍不得再轉回頭,甚至都不敢眨眼。
戚卓殊也坐正身體,點火、拉手剎,看了眼後視鏡說:“你可以下車了。”
陸嘉禮沒動,說了句什麽。聲音太小,戚卓殊沒聽清,下意識問:“什麽?”
陸嘉禮的視線終于從窗外收回,落到地面上某個點,低聲說:“我想見見他。”
戚卓殊沒反應過來:“誰?”
“那個男人。”陸嘉禮說:“我想見他。”
戚卓殊忍不住回頭看他,只看到他柔軟垂順的發絲和低垂的眼睫,原本到口的拒絕也收了回去,說:“好吧。或許可以認識一下。”
陸嘉禮擡頭,對她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
戚卓殊先前的行駛路線就是奔着醫院去的,眼下距離不遠,沒多久就到了。戚卓殊先去買了個果籃拎進醫院,按病房號找過去,很快來到病房門前。
走進去時,床上的男人已經坐好,眼中只有戚卓殊的身影,含笑招呼:“你來了。”
他笑的時候很溫柔,眉毛眼睛嘴角都彎起來,任何人都能夠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愉悅,并且深受感染。
陸嘉禮幾乎懷疑,這并不是那個瘋狂挑釁他的男人。
戚卓殊顯然不受男人的情緒感染,擡手便将背包砸過去:“你可真能耐了啊。”
男人下意識手去接,但纏滿繃帶的右手只動了動,并沒有擡起,只靠左手接住。将背包放到一旁,他笑道:“你今天如果不來,我以後就不會這麽做了。”
就差直說:都是你慣的哦。
戚卓殊“嗤”了一聲,沒說什麽。将果籃放到床頭櫃,搬了把椅子坐下,兩條長腿筆直地伸出去,雙手已經麻利地拆開果籃,抓出一顆荔枝,剝皮的時候比了比旁邊站着的陸嘉禮:“對了,還有這位,他說想見見你。”
自戚卓殊來到後,男人的目光第一次從她身上離開,落到了陸嘉禮身上。他臉上笑意更深:“很高興見到你。”
陸嘉禮沉默片刻,伸出手去:“我是陸嘉禮。”
“我是李夏景,”男人和善地說:“卓殊的男友——前男友。”
李夏景是前男友,那他呢?陸嘉禮心想:難道是現男友?或者也是前任?要麽是準丈夫?還是前未婚夫?
似乎怎樣都不對。他沒有笑意地笑了下。
李夏景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握手,又忽然放下,笑笑說:“抱歉,我不方便握手。”
陸嘉禮看看自己伸出的左手,再看看李夏景受傷的右手,接着看向戚卓殊。
戚卓殊正吃得全神貫注,似乎對他們之間的氣氛毫無察覺,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陸嘉禮明白了。他收回手,緩緩點頭:“好的。”
然後轉向戚卓殊,對她微笑,取出果籃中的葡萄,說:“我……先去洗水果。”
“等等。”李夏景叫住他。
陸嘉禮停步:“怎麽了?”
李夏景沒有任何針對性地看着他:“你這身衣服,可能不太方便走動。”
陸嘉禮想起來了。他低頭,看到了自己破爛的褲子和斑駁的血跡。
李夏景善解人意道:“或許你需要換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