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鮮肉月餅、雲英面 關鶴謠第一次見到他……
畢二拉開門闩, 看着外面那人憨憨一笑。
“蕭郎君,您來了。”
“畢二哥。”蕭屹颔首。
“快進來快進來。”畢二忙側身讓過。
縱使已不是第一次,每次這位矜貴的郎君和顏悅色與他說話, 畢二還是會緊張。
好在, 院裏有那和對方真正相熟的。
掬月聽得聲響,往這邊探出小腦袋,歡快揮手:“郎君來啦?快來抓阄!”
蕭屹邁大步到關鶴謠身後,見她帶着掬月和小胡圍着木桌上一個紙盒子,各個摩拳擦掌。
“這是在做什麽?”
“抽月餅口味。”關鶴謠回答蕭屹, 自然而然往後靠在他身上,只覺得自己瞬時被潮濕滾燙的氛圍籠罩。
仰頭去看,果然見他滿頭大汗, 禁不住細聲埋怨道:“又跑過來的?和你說了不用跑,我就在這兒, 又不會跑。”
別有深意的、繞口令一般的話。
“想早些見到你。”
蕭屹只是握了握她肩膀,感受她切實存在于此,抑制住在那烏黑發頂落下親吻的沖動。
兩人說話間,小胡已經很懂事地給蕭屹端來一碗木瓜飲子, 又問:“現在給郎君熱飯嗎?”
這些日子,若是關鶴謠不去國公府, 蕭屹便下值回國公府問過祖母安之後, 再從府裏到食肆來。
因兩地之間皆是鬧市, 縱使騎馬也不可疾行,蕭屹覺得還不如他跑的快,每次就都跑過來。
可他跑得再快,一般到食肆時,衆人早都用過夕食了, 所以每次都給他留飯。
關鶴謠一笑,搖搖頭,“你不用管他,等下我給他熱。先把剛才的記上,是什麽來着?”
掬月回:“乳香蜜橙!”又慫恿蕭屹趕快抽,“中秋月餅禮盒口味定不下來,小娘子就都寫下來,讓每人抽兩種。”
關鶴謠配合地凡爾賽攤手,“實在是我想到的口味太多了,也就小四十多種。郎君再抽兩張正好,湊齊十種,十全十美。”
蕭屹從善如流伸手入紙盒,抽的第一張是“烏豆沙”,第二張是“榨菜鮮肉”。
關鶴謠喜不自勝扯着那張榨菜鮮肉。
“五哥手氣真好!我最愛吃這個,就算沒人抽到我也要作弊做榨菜鮮肉的!小胡記上。”
可是這口味有些過于驚天動地,小胡捏着筆杆子就是下不去手。
“榨菜……還肉,這是什麽月餅啊?”
掬月作為關鶴謠頭號迷妹倒是永遠捧場,“小胡哥哥,之前那肉粽子你可是吃了三個呢!小娘子做的準沒錯!快記快記!”
小胡現在極聽掬月的話,趕緊紅着臉下筆。
衆人都笑起來,關鶴謠道:“真的可好吃了,過兩日我就做來與你們嘗嘗。”
此時月餅大部分還是“小餅嚼如月,中有饴與酥”那種甜蜜小清新,乍一聽“榨菜鮮肉”着實重口。
可誰能想到,千百年後,這榨菜鮮肉月餅分明就是江南一帶的特産。
現在居然還得關鶴謠向他們反向輸出。
白中泛黃的酥皮包裹着緊致多汁的肉餡,以及口感又韌又脆的榨菜丁……不顧燙嘴一口咬下去,豐厚的豬油,肥瘦得宜的肉餡,還有鹹滋滋的榨菜,各種味道一同迸發,讓人胃口大開,滿口鹹香。
關鶴謠興致勃勃地安利,“就得剛出爐的最好吃,肉最鮮嫩,你們不知道我從前要排隊排——”
蕭屹落在她肩上的手驟然收緊,關鶴謠方意識到自己沉浸在對美味的追憶中,不小心說漏了嘴,于是趕緊打住。
她拍了拍蕭屹的手以作安撫,這就準備遣散衆人。
“畢二哥先回家去罷,明日我把食材單子列出來咱們再對對,有些要盡快開始準備了。哎,對了——”
她又問掬月,“你不是理了些康郎能用上的東西嗎?”
“哦對!”掬月小跑着回屋抱來一沓書冊。
關鶴謠之前補貼畢二家孩子上學堂,後來又聽說他念書刻苦,不禁萬分欣慰,便時常送他筆墨文具,還有一些掬月用過的開蒙書冊。
畢二接過書冊,樂得連連道謝。
他前腳剛出門,那邊掬月和小胡沒用關鶴謠說話,就一前一後往小胡房裏走去。
兩個孩子現在越來越習慣蕭屹的到訪,居然已經能挂上揶揄的笑容,笑嘻嘻地調侃關鶴謠和蕭屹。
關鶴謠哭笑不得,只道:“你來得太勤了,逼得掬月只能去逼小胡練字,最近小胡進步可大了。”
她拉着人走進廚房,剛關上門就被蕭屹拽到懷裏抱住。
關鶴謠心中嘆氣,面上假意嗔怒,“早知道你會這樣糟蹋自己身體,我就不告訴你了。”
蕭屹只是無言地将手臂緊了緊。
将穿越秘密告知以後,蕭屹的反應和關鶴謠設想的如出一轍,或者說,更為嚴重。
近二十天來,他除了去軍營上值,剩下的時間都黏在關鶴謠身邊。
哪怕關鶴謠去國公府陪着衆人用夕食,他也要之後親自把人送回食肆,直到她入睡再離去。
每年春秋兩季有軍士驗校考核,如今軍營裏正是作訓任務最繁重之時。他卻這樣來回折騰,甚至只為了早半刻鐘看到她一路跑來。
若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可心疼也是真的。
關鶴謠眼看他眉宇間的意氣被疲憊和擔憂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揮不去的愁緒。
毋庸置疑,關鶴謠對冬至谶語的恐懼如今完全轉移到了蕭屹身上。
他本就已經非常憂心,偏又極敏銳。
知道真相之後,便常常能從關鶴謠的許多行動和語言中看出現世的痕跡。
每當那時,他就會尤其不安,仿如雨夜雷聲中的小狗崽一般惴惴惶惶,只想着往人身邊蹭。
仗着“死過一次”的豁達,關鶴謠淺笑着逗他。
“蕭-指-揮-使,您丢不丢人啊,你怎麽比我還害怕呢?”
蕭屹靜靜看着她,眼中欣悅和悲苦交雜。
“我真的害怕。”
将頭埋在她頸間,他的聲音沙啞。
“害怕你不知何時出了意外,害怕你不明不白地消失,害怕我回來就見不到你了。”
“阿鳶,我真的害怕。”
向來無畏無懼的人,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最幽深、最靜谧的情緒。
無孔不入,無能為力。
時至今日,聽到關鶴謠秘密帶來的惶然失措,還萦繞在蕭屹心頭。
關鶴謠當時生怕他不相信,不僅僅舉了無數光怪陸離的例子,還一會說要不我解個算術題,算田域還是利息?又一會可以給他飙幾句番邦之語,聽日本還是高麗?
卻不知,其實她剛說了幾句,蕭屹就信了的。
如同醍醐灌頂,許多疑問都得到了答案,許多猜測都溯回了源頭。
正因為來自她描述的那個平和而富饒的世界,她才會為了素昧平生的難民們來回奔走,為了一個夥計家的孩子上學堂熬心費力。
他們從午後,談到深夜。
如坐雲霧裏,蕭屹聽關鶴謠講她的母親,講她接受過的教育,講她家從前的餐廳,講他無法完全理解的山川風物和衆生百态。
她說在那裏,從金陵到河北只要幾個時辰;在那裏,所有難民都會得到最妥善的安置;在那裏,女子也是從小和男子一同上學習字、奔跑游戲。
那是蕭屹想都沒有想象過的一個美好世界。
然而,她說她想留在這裏。
哭着說她想留在這裏,想和他在一起。
蕭屹從前只信神佛佑人,卻不信鬼怪害人,由此才能在老僧的谶語面前保持冷靜。
可現在,他願求神佛大發慈悲,願求鬼怪高擡貴手,只求他能夠一直和他的阿鳶在一起。
只求他們二人,都能稱心如意。
手被關鶴謠引着,摸上那拴着銅錢的玉線。
蕭屹便知道自己的怯懦又被洞察,對方柔如春水的眼波湧向他,輕靈而包容,讓他想永遠沉溺。
“我這不是沒事嗎?可見這銅錢是靈的。”
蕭屹不贊同,“中元節南瓦——”
關鶴謠打斷他,“正好說明我躲過了呀!大王說的有道理,戴住這銅錢就好。”
春日裏,蕭屹就說過想陪關鶴謠去南瓦看傀儡戲。
結果此約一拖再拖,終于趕上中元節假期要去了,後來因為長談又沒去成。
然而第二天,關鶴謠就聽食客說南瓦表演藥發傀儡時發生了意外——
裝載在傀儡體內用于煙火表演的火藥劇烈失控,不慎點燃了腰棚,賓客們慌亂奔走,釀成了數十人重傷的慘劇。(1)
她神色如常收拾了自己打碎的酒盞,又笑着給那桌客人送了一碟蜜煎藕賠禮,而後躲到廚房裏,獨自呆坐到打烊。
當天下午,蕭屹幾乎是直接闖進了關鶴謠的院子裏。
他不顧一切地找到心心念念的人緊緊抱住。
關鶴謠第一次見到他渾身顫抖的樣子。
就算最初的沖擊已然過去,留下的疼痛卻仍舊緩慢而綿長。他的吻常常包裹着苦澀的味道,眼神裏常常有壓抑不住的悲戚。
關鶴謠心如刀割,只能竭盡所能的安慰,與他湊在一起互相取暖。
好在,除了南瓦的驚魂消息,這些時日她确實安然無事,一切如常,蕭屹的心也稍稍安定下來。
關鶴謠靜聽他心跳,覺得他已經從奔跑和心驚中緩了過來,便拽着他到竈邊坐下。
“連掬月都能看出你消瘦了些,還說讓我給你多做些好吃的。”
她取出一個白胖的面團,“瞧瞧,剛揉成的雲英面,我還沒舍得吃呢。”
她直接給蕭屹表演起了刀削面。
蕭屹一邊看她快刀削面,一邊聽她說從前練習削面的趣事,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微笑。
那個巨大的秘密給他帶來了無盡的驚懼,卻也彌補給他一些歡愉。
關鶴謠終于不用在他面前遮遮掩掩,而是可以把所有都與他分享。
所以哪怕她說“後悔告訴你”,蕭屹也絕不會後悔知道這個秘密。
他心念微動間,關鶴謠已經削好了面。
那些潔白面片帶着自然圓潤的弧度,宛如羽毛一樣,在滾水裏一過就撈出。
再拿來常備的那些醬料——什麽香辣豬肉醬,蘑菇牛肉醬,芝麻孜然雞肉醬給蕭屹任選來拌面。
“快嘗嘗。”
關鶴謠朝面碗一努嘴,“這雲英面啊不算面,裏面沒有米糧的,但也都是好東西。藕、菱角、百合、荸荠、慈菇,還有新鮮的雞頭米一起搗得細碎再蒸,蒸過再搗的,可費勁了。”
蕭屹下箸品嘗,沖關鶴謠笑道:“清爽适口,阿鳶費心思了。”
藕的糯,菱角的粉,荸荠的脆,百合清新中的微微苦味……
各種水族精靈齊聚一堂,本就是一層疊着一層的清爽味道,又加了一點點上好的白蜜調和,柔韌中透着勁道。
關鶴謠看他吃得開懷,也笑得眼仁彎彎。
她手上新啓一壇黃雀酢給他佐餐,嘴裏還在絮叨。
“雞頭米可算上市了,叫人好等。這東西做糖水最好吃,炒着也好吃。等我多炒一些你還能随身帶着吃,嗯…也給府裏送去一些,鮮雞頭米軟糯,太夫人也能吃得。”
她忽一頓,“對了,關将軍什麽時候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