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三方對峙、局中局 反正就是要搞她嘛
錢掌櫃進得玉馔堂, 便口中高喊什麽“小民錢得財見過各位大人夫人!”跪倒。
他連連作着揖,忽眼一斜,一把将身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胡拽倒跪下。
狠狠的“撲通”一聲, 關鶴謠聽着都覺得膝蓋疼, 心火更盛。
自己奴顏卑膝就算了,作踐孩子做甚?
她聽說此時百姓遇到官家都不用下跪,官員與老農說話都要下辇,總體來說各階層之間起碼維持着塑料的彬彬有禮。這錢掌櫃倒好,迫不及待自降身份, 生怕別人比他快似的。
果然,雲太夫人連忙讓人扶他們起來,又真誠致歉, 說着因家中事務累他們跑這一趟。
錢掌櫃陪着笑臉擺手。
雲太夫人親自将關鶴謠和李監局争論的事情說了,“錢掌櫃, 那黎朦子究竟進價幾何?”
“是十八文!确是十八文!”錢掌櫃小眼一瞪,“關小娘子說得沒錯。”
關鶴謠皺眉。
這錢掌櫃……怎麽表現得這麽大義凜然,而且好像和她同仇敵忾似的。
您哪位啊?
“太夫人!”李監局哀嚎一聲就也要往地上跪,身邊幾個廚婢攙都攙不住。
李監局跪在地上, 聲音帶了一絲克制的哭腔,“妾在府內伺候八年, 每一筆賬目都清清楚楚, 從未胡亂報價, 從未中飽私囊!那果子确實是照着鶴廚娘給的單子買的,她和妾說的就是兩百文一枚啊!”
她滿臉沉痛,五官擠在一處向關鶴謠看來,“鶴廚娘為何非說是十八文?這不是往妾心口上紮嗎?”說完就掩面而泣,哀哀切切地不斷自白, 只說絕沒有做出對不起國公府,對不起各位主家之事。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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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院仆從看着向來和善愛笑的李監局這般委屈,而關鶴謠仍冷冷站在那裏不發一言,心中紛紛有了計較。
啊,關鶴謠忽然看懂了劇情。
那麽接下來,就該演正戲——
她看向錢掌櫃,對方正也擡頭看她,而後露出一個仿佛說着“我可不幫你瞞着了啊”的壯烈表情,就又跪下了,跪得比第一次還瓷實。
關鶴謠翻個白眼,您二位在這拜天地呢?
別說,倒也般配。
“關小娘子,實在對不住,可我、我不能幫你這樣害人呀!”
錢掌櫃抹一把額頭大汗,“太夫人!其實、其實當時小人确實和這位關小娘子訂說是十八文一枚,但是…她讓小人以兩百文一枚賣給貴府上。又說……說有人問起就咬定十八文,好誣陷果子局虛報價格,從中牟利。”
錢掌櫃臺詞說得磕磕巴巴,但是那一臉棄暗投明的表情倒是很到位。
全場嘩然。
“哎呦這鶴廚娘也太陰險了吧?平時看着總是笑眯眯的。”
“她小小年紀居然這麽心機深沉,真可怕。”
“李監局那麽好的人……”
那全世界最好的李監局更是瞅準了時機哭訴道:“鶴廚娘,你!你為何這樣害我?枉我拿你當朋友,平日裏糕點都拿給你嘗嘗!”
衆人想起确實如此,李監局待鶴廚娘是很和善的,也常見她去找鶴廚娘聊天。
“今日要不是錢掌櫃說了實話,我就、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衆人的竊竊私語,李監局的尖聲哭喊折磨得關鶴謠腦殼疼。
李監局這局做得還挺精巧的,她想。
先借性格張揚的莫廚娘之口說出“一枚黎朦子兩百文”這個謠言,關鶴謠若是沒有膽子駁斥莫廚娘,認下是兩百文一枚,那她就撞在雲太夫人“不喜奢靡”的槍口上。
兩百文的價格其實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之前恰恰是因為那些“食物不在貴賤”“适口者珍”的言論和菜肴被雲太夫人欣賞。
此時鬧出這“天價黎朦子門”,只能顯出她是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勢必會被主家厭棄。
可李監局斷定,她不會吃這麽一個啞巴虧,大概率是不認兩百文一枚的價錢。
這時候她自己就會請求和果子行掌櫃對峙,然後錢掌櫃演一出受不了良心譴責、當場反水的鬧劇,她關鶴謠就成了一個蓄意誣陷、血口噴人的惡人,罪名還更大了。
事至于此,關鶴謠都懶的去想什麽動機了,反正就是要搞她嘛。
她只是有些好奇這向來看不慣莫廚娘的李監局,為何轉眼就和莫廚娘聯手了,湊成了一對雙賤合璧。
“鶴廚娘,你怎麽說?”
“回太夫人,妾問心無愧,且不願這般哭哭啼啼模糊視聽,只求以事實說話。”不屑地看一眼地上那兩人,關鶴謠沉聲說:“請太夫人允妾問這二位一些問題。”
雲太夫人點點頭。
這鶴廚娘她看着是個好的,可李監局也是府中老人……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更不能偏袒某一方,這種情況下讓他們自己對峙是最合适不過。
關鶴謠謝過雲太夫人,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錢掌櫃身邊。
“妾只問錢掌櫃三個問題。第一,你之前是否與妾做過買賣?”
“沒有。”
“第二,妾訂了多少黎朦子?”
“一筐總共五十來個。”
“是五十五個。第三個問題,妾付了多少定錢?”
“兩百文。”
關鶴謠一笑,重新邁開步子,“多謝錢掌櫃回答。”忽然,她猛地停住殺了個回馬槍,大聲問:“錢掌櫃!妾許了你什麽好處?”
“啊?”
回答完三個問題、剛剛要放松下去的錢掌櫃被吓得一哆嗦。
可惡,他咬着牙想,忘了這小娘子奸猾得很,最會詐人。
“好處?啊對,給我的好處是——”
眼看錢掌櫃慌了一瞬,關鶴謠趁熱打鐵繼續搞他心态。
“初次見面,妾就讓你幫忙做這誣陷權貴人家掌事娘子的勾當,錢掌櫃居然就答應了?要麽是錢掌櫃太蠢,要麽就是許你的好處太誘人。怎麽?現在卻連這最重要的好處都忘了?”
“小娘子許我……許我,對,說之後有辦法讓國公府都在小人處采買。”
“這話聽着不像是妾說的。妾畢竟不掌采買呀。”
關鶴謠瞥一眼被豬隊友拖後腿的李監局,呵呵,別急,就到你了。
“李監局。”看着李監局紅着眼睛擡頭看她,關鶴謠一時也甚是感概。
這李監局愛說愛笑的,與她雖不算朋友,但好歹也有些交情。
萬沒想到她憋着大招膈應人呢!
“妾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昨日着人将定錢還給了妾,那定錢是多少?”
李監局愣住,而後眼睛轉了兩圈,本就鐵青的面色更顯灰敗。
“李監局?定錢是多少?”
“……兩百文。”
關鶴謠深吸一口氣。
“諸位都聽見了,李監局、錢掌櫃雖與妾就黎朦子價格說辭不同,但是這定錢數量卻是一致的。”
她環視衆人,見不少人面露迷惑,但聽她所說後仍是點了點頭,便繼續解釋道:“因為妾确實是付了兩百文,李監局只能依數還來。否則若是妾看還回來的數量不對前去找她,就會将事情鬧大,可能讓他人知道黎朦子的真實價格。定錢還回來時,妾身邊不少人都看見了,想來可以作證。”
她話音剛落,阿虎、曾經幫她做過秋梨膏糖的那個小廚婢、還有她周圍的兩個廚娘都出列表示關鶴謠所言非虛,他們都親眼看見果子局的婢子還回來兩百文。
關鶴謠感激地對幾人一笑,忽又話鋒一轉直指李監局。
“妾雖不及李監局采買經驗豐富,但為了自家攤子平日也與人訂貨。如今市上規矩,定錢少則一成,多則三成、四成也是有的。五十五個黎朦子,按照兩百文一個,總價高達十一兩。若妾真有意诓你,必然依照十一兩付定錢,免得留下這麽個破綻被你識破。”
“……許是鶴廚娘忘記了。”
瞧不起誰啊,關鶴謠腹诽。
我要是想貪.污腐.敗,這國公府已經被掏空了好嗎。
對方一旦言辭模糊起來,就是補刀的最佳時機,關鶴謠剛想乘勝追擊,就聽身邊“咣當”又跪下去一個。
“諸位、諸位大人!小的是果子行的夥計胡和兒。可、可以作證這位鶴廚娘以十八文訂下果子就離開了,根本沒有與小人爹爹商量什麽構陷他人之事。”
“小崽子——”錢掌櫃勃然而起便要去拽小胡,被關鶴謠眼疾手快攔下。
“錢掌櫃!”她厲聲喝道:“這裏可不是那任你作威作福的鋪子!”
錢掌櫃一縮,肥厚手掌将将從關鶴謠裙擺刮過,看得蕭屹手驟成拳。
“小胡你先起來,別和你爹爹學這一套。”關鶴謠扶起這小小少年,“你不需為我作證而惹惱你爹爹,我有辦法讓他們說實話。”
小胡?
聞言,蕭屹便把黏在關鶴謠身上的視線分出一縷,看向這瘦弱如雞崽子的少年郎,又低頭看看自己,暗自點點頭,放心了。
關鶴謠将二人各個擊破,此時又有了新的人證,已占上風,他終于有心思端起酒盞飲下。
小胡渾身細細顫抖着,卻對關鶴謠的勸說堅定地搖搖頭。
他面向席間衆人站定行禮,這次沒下跪了,“請諸位聽小的細說。”
“小郎君請講。”雲太夫人神色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