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魏家郎君、英親王 關鶴謠驟然魂飛魄散……
“好吃,嗯…好吃。”三兩口吞下手中糕點,面前食客笑意吟吟,“是叫‘桔紅團’?名字也挺好聽。”
“是,餅皮是加了金桔和玫瑰鹵子的。”
“再來兩個,買給我家娘子吃。”他看那油紙上已不剩幾塊,“小娘子怎麽就做了這麽幾個?”
“本是妾自家做來吃的,多了些豆沙餡就拿來給大家嘗嘗。”關鶴謠給他包好桔紅團,“臨近寒食清明,明日還做一些青團,您也可來看看。”
“好好好,你的手藝我信得過。”他是忠實老客戶了,仗着熟識,湊近兩步說:“我覺得比那家桂香坊好吃多了,還實惠。”
關鶴謠抿嘴微笑,可不是,全靠同行襯托。
還有四日就是清明,老天爺終于給金陵開啓了“雨紛紛”的氣氛,晨起下了一場小雨。
路面濕滑,街上行人沒有往常多。
可關鶴謠這是“國公府同款”網紅攤,名聲已經響亮,每日的扇貝和銀魚都會售罄。新上的油焦面也廣受好評,不止給她添了收益,劉家老丈夫婦每日也能分得四、五十文。
有心人看出來了,她這是偶爾還會上些新花樣,閑着沒事過來看一眼,果然今日有這“桔紅團”。
就是按着掬月說的,用桔紅糕坯子包了豆沙餡,取名“桔紅團”。橘粉色最是嬌嫩,朦朦胧胧地透出裏面豆沙。她特意做得小一些,現在排成霧蒙蒙的兩排,标準的磨砂質感,十分玲珑可愛。
剩的料不多,總共就做了十多個,五文錢一個賣着玩。
大家很捧場,開張這麽一會兒,賣的就剩一個了。
關鶴謠盯着那個幸存的小團子發呆。
也不知道這一個,是他做的,還是我做的?
誰能想到,昨夜兩人互通心意之後,神思激蕩,無心入眠,居然就地在廚房裏做起了糕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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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鶴謠有些疑惑,這是正規的談戀愛流程嗎?
無論如何,她有了一個驚喜發現——蕭屹不僅豆沙洗得好,還很有做團子的天賦。
團子不是像包子那樣捏褶的,而是利用面的延展性,把面皮一點點往上推、收、拉,直到面皮收口。起始的面皮沒比餡料大多少,很容易包不住,或者沒掌握好厚度撐破面皮。
但是蕭屹團得又快又好,成品緊實且圓潤,簡直要青出于藍了。
其實從他捏核桃就能看出來,他不只是有勁兒,而是有巧勁兒。
當然,也是我教得好,關鶴謠想。
她就是有些懷疑這人耍賴:明明包第二個的時候就很象樣了,卻非得讓她再教兩遍,還要手把手教。
關鶴謠嘿嘿一笑,瞧着那呆萌的小團子,忽然不舍得賣了。
等會兒自己吃了罷。
然而當她和呂大娘子核算完昨日水錢,再出來時,剛好見掬月把最後這桔紅團遞給一位年輕郎君。
那位郎君穿一件白色交領長袍,氣質溫雅清逸。
掬月還在拼命商業吹,“這是我們小娘子自創的。”她現學現賣,直接拿來剛才那位食客的話,“比桂香坊好吃多了,還實惠。”
這話食客們可以說,她們自己卻不能說,一是過于驕橫,二是萬一傳到桂香坊那裏呢?
果然,聽了這話,那郎君微皺眉頭。
關鶴謠連忙上前拉掬月,賠笑道:“小丫頭瞎說,粗制點心而已。郎君且随意嘗嘗,不好吃不要錢。”
那郎君轉頭看關鶴謠,忽的一愣,漸漸變了臉色,既驚且疑,似愠還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被他打量地不安又不爽,關鶴謠剛想把人請走,卻聽他詫異地擠出一句:“……關家表妹?”
晴天霹靂!
關鶴謠驟然魂飛魄散。
他語氣本來頗為茫然,可見了關鶴謠的表情,終于确定并沒有認錯人。
他面上霎時好不熱鬧,瞳孔八級地震,鼻喘七級疾風,最後黑着一張五顏六色的臉道:“是我,魏玄。”
關鶴謠拔腿就想跑。
她便宜大舅的次子——魏玄,魏墨山,那個想要娶她的“墨哥哥”!
*——*——*
“錦哥!”關策終于等到了下朝的英親王,忙放下茶盞迎上去。
“阿策,你怎的來了?今日沒去戶部?”趙錦徑直來書房見他,還未換下朝會的緋色長袍,行走時腰間金帶閃耀,玉佩琳琅。
“我哪裏還有那個心思?”關策瞪圓了眼睛,想起昨夜的傳信,“真的要讓五哥去金明池嗎?”
“松瀾說他已經無恙,行動自如,我信他。”
前一秒還風儀高華的親王,居然就自己扯了發冠,扒拉扒拉衣領,直接癱在了太師椅上,嘀咕着什麽“好困好累,不想朝會”。
關策嘆氣,接住他随手扔來的進賢冠,端端正正擺在一旁,“恐怕只是行動如常而已,真的禁得起金明池折騰一番嗎?”
趙錦揉揉眉心,認真思索了一下,而後點點頭,“他的身板,我看禁得起。”
“……”
“他上了岸還能追着你打好幾圈,信不信?”趙錦伸出五指,語氣躍躍欲試,“賭?就賭五兩!”
他本就眼尾細長,此時又微微上挑,被緋袍襯得更顯出幾分豔色來,是能惑人心的好容貌。
但是關策不為所動。
這個賭徒!
關策無語凝噎,他為義堂兄和親表哥操碎了心。他們倆倒好,一個是肉.體上壓迫,一個是錢財上壓榨。
他是瘋了才和他賭這局!
贏了丢五兩銀子,輸了白挨一頓打。
真當他是傻子嗎?!
堂堂一個皇子,從小到大從他這裏贏走多少好吃的,好玩的?
悲從中來,關策掄起那發冠又朝他扔了回去。
趙錦接住發冠,被表弟的怨憤逗得仰頭哈哈大笑,差點把太師椅帶倒。
豪放的笑聲漸收,他低着頭哼哼笑着,百無聊賴地撫着冠上細紗,忽然吟道:“良相頭上進賢冠,猛将腰間大羽箭。”
仍是那輕佻慵懶的聲音,卻莫名的讓人心靜。
“松瀾是猛将,你不要擔心。”
趙錦緩緩坐直,“況且有時,阿策,必須得賭一把。他自然可以明日就回府,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可大哥那邊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怕是松瀾前腳剛進門,大哥後腳就吊着胳膊趕來讨要說法。”
“穆郡王又沒有證據。”
“只要驗明松瀾腹有劍傷,大哥就可以借題發揮哭到禦前去。”想起自己的戲精大哥,趙錦腦仁都疼,“沒有證據又如何,巫蠱之禍裏有像樣的證據嗎?不過三人成虎,最後竟至……”
“哥——!”雖知他向來不着調,可他竟然忽扯出這漢武帝疑心殺子的故事,還是把關策吓得顫着聲撲過來。
趙錦一笑,禁了口,閉目養神,思緒飄遠。
今年邪門的很,北邊地都還沒化凍,卻連降暴雨。
這樣下去,耽誤了春耕都是小事,就怕黃河再出事。
橫隴埽決口也不過才過去十餘年,當年浮屍千裏,毀田萬頃的慘狀,至今仍讓河北兩路諸州縣心有餘悸。
因這連日暴雨,戶部、工部、司農寺提心吊膽。水部郎中李彜看着每日傳來的水則數據,比照着歷年水歷,愁得飯都吃不下。
偏那一位,高坐文德殿,今日朝會想的仍是駕幸金明池游玩之事。
“阿策,澶州的水已經淹過第二則了。”
江河湖泊,皆立“水則”石碑記錄水位,“則”為“準則”也。
澶州境內的黃河水則碑,自上到下劃分七則。
水至第一則,“高低田俱無恙”。
水至第二則,“極低田淹”。
而如今,水已過第二則(1)。
“極低田淹”,短短四個字,背後是多少無辜黎民流離失所,多少良田阡陌毀于一旦。
兄弟倆一時無語。
“行啦!先吃飯去。”趙錦嘆一口氣,起身伸懶腰,拽着關策往偏廳走,“你小子真不會疼人,哥哥我四更天就出門,到現在朝食都沒吃呢。”
“不是說,帶漏院裏供給果子酒水嗎?”
“難吃死了,我寧願餓死。”趙錦皺起臉,“阿策莫不是沒聽說過‘翰林院文章,軍器庫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這都是京城裏最有名無實的玩意兒。”
光祿寺應該真的盡力了,可是翻來覆去就是那老幾樣(2)。
看他臉上嫌棄和眼下青色,這幾日胖了兩斤的關策幸災樂禍極了,“我怎麽不疼哥哥,給你帶好吃的了。”
*——*——*
親王府中自早備好豐盛飯菜等着趙錦,又把關策帶來的幾樣吃食一并上了。
關策在家已用過朝食,只是作陪,揀幾口小菜、糕餅吃。
“你這焦面好喝,又香又細。”趙錦鳳眼發亮,“帶漏院外這兩幾天也有賣焦面的,看着就粗糙,肯定沒你這個好。禮部那幾位還天天買,我聽他們說話都覺得拉嗓子。”
關策昨日聽了阿達炫耀他喝的油焦面,一時嘴饞,特意讓關鶴謠夕食也做了一些。
“府裏廚娘新制的。”他說着推給趙錦一罐酒煎羊,“你再嘗嘗這個。”
取羊腿最中間的肉小火焯水,直到肉中血水全被逼出,如此羊肉才能不腥不膻不膩。加豆蔻、茴香、花椒等入砂鍋炖煮,待到羊肉炖得軟爛,再加酒大火收汁,便成了一品“酒煎羊”。
這也是關鶴謠昨晚做的,炖菜第二天滋味更佳。羊肉軟糯足味,入口即化,浸着淺淺酒香,趙錦連聲贊“鮮”,又疑惑“羊肉味怎如此醇厚?”
“也是府裏廚娘新制的,她說用羊羔酒炖的。”
常人做酒煎羊,愛用黃酒,關鶴謠卻用了“羊羔酒”。
羊羔酒是一種奇酒——真的以羊羔肉釀酒。選上好的糯米、肥羔羊肉和杏仁同釀,也有加木香或是水果的,味極甘滑,大補元氣。
據說楊貴妃就是醉飲此酒後,跳出“霓裳羽衣舞”。本朝太.祖也是用這一杯羊羔美酒,釋了武将兵權。
小小一杯酒,可算是又有“美名”,又有“威名”。
所以羊羔酒向來深受宮中喜愛,官家常以此賞賜群臣(3)。
可惜的是古法羊羔酒的做法在現世已經失傳,關鶴謠在信國公府家見到這酒大為驚奇。她想着既有“原湯化原食”,便該有“原酒炖原肉”,就用這羊羔酒炖羔羊,竟極鮮美。
酒中的杏仁香也正應了雲太夫人的口味。
宋人本就愛用杏仁配羊肉。陝菜中一道湯清肉爛的“水盆羊肉”,就脫胎于宋時的“山煮羊”,只不過宋人還會“槌真杏仁數枚”同煮。
趙錦和他外婆婆口味很像,那一小罐酒煎羊轉眼就全進了肚,還意猶未盡。
關策就适時又給他推過去一碟子糟鵝。
趙錦斜瞄他一眼,“你別說,我來說!這也是你家‘廚娘新制的’。”這小子,跑他這裏炫耀廚娘來了?
“那倒不是,”關策實事求是,“這鵝要糟制一天,所以是前天做的。”
“……”
關策不理他表哥的白眼,興奮不已地要和他分享八卦,“重點是這位廚娘,你可知是誰?”
他這麽一問,趙錦就知道是誰了。
“還能有誰,不就是你五哥看上的那個?”趙錦夾起一塊油亮亮的糟鵝,老神在在。
“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他信中描述這位關小娘子救他的情節,讓我們監視魏家的囑托。還有,還有最後那句詩。”趙錦咂咂嘴,“哈哈,傻子都能一眼看出來。”
關策幹笑一聲,低頭喝茶,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是個傻子。
前排現場吃瓜,怎麽還沒吃過人家?
“說起那封信…上面什麽味道,怪香的。”
“……關小娘子做的蒜蓉扇貝,很好吃。”
趙錦一愣,半晌怒目,“你就沒給我帶兩個過來?!”
“……”
若是關鶴謠知道了阿達、關策和趙錦三人圍繞着那張信紙發生的故事,一定會驕傲地表示:蒜蓉汁,留香持久,你值得擁有!
“那是現烤的,怎麽給你帶?”關策辯解道。“你好久沒來府裏吃飯了,婆婆可想你了。雖說外孫是外婆家的狗,吃完就走,但你也得來吃啊。”
“……”
“這幾樣飯菜,都是婆婆聽我說今日來找你,特意給你留的。”
趙錦一貫調笑着的臉,難得露出幾分愧色,“我若去了,外婆婆必要問起松瀾,我們怎麽答?為了掩飾他失蹤,已經讓舅舅裝病吓她老人家一回,”他嘆口氣,“莫再拿這事擾她了。”
“再等等吧,”趙錦撂下筷子,“過了三月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