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柿牛腩、關燕語 聰明反被聰明誤,自……
“六十八文?!”
那屠戶朝關鶴謠點點頭,手上活兒沒停,繼續剁着大棒骨。
好半天,關鶴謠終于糾結夠了,“…好,請給妾稱一斤吧。”
一斤牛腩,居然要六十八文錢。
可是想想也是,此時禁殺耕牛,牛肉向來可遇不可求,只是人民群衆對牛肉的需求确是抑制不住的。
不少人家甚至謊報耕牛生病,報備官府宰殺,以求暴利。官方也無法嚴打,只能“就坡下牛”,幹脆地采取了資本主義的先進方法——收宰牛稅。
這欺上不瞞下的好辦法,肥了官吏和屠戶的腰包,最後卻是關鶴謠這樣的顧客買單了。
關鶴謠只覺得那刀不是割在牛身上,而是割在她身上,提着肉失魂落魄地向關府走去。
回到院裏,蕭屹已經起了,正倚床看書。
關鶴謠笑容滿面地和他打了招呼,說不出的優雅随和。
看清他手裏的書又“嗷”一聲沖上去搶,十萬分之殘暴狂躁。
“不許看這本!不許看!給我——!”
關鶴謠顧着蕭屹的傷,不敢下死手,只得整個人撲到他上身封住他動作。
好在蕭屹一瞬就放棄抵抗了,關鶴謠這才終于搶下她的成名巨作——《天外雜記》。
“你不許看這本!”她兇巴巴地又重複一遍。卻見蕭屹呆呆的一動不動,只一張臉血紅血紅的。
驚得她下意識去摸他右腹,慌忙問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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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覆上蕭屹右腹,蕭屹更是當場倒吸一口氣。
關鶴謠以為他真疼了,霎時緊蹙眉頭,聲音也軟下來,說着“你別動,我看看”,上手就要扒蕭屹衣服。
蕭屹瞳仁劇顫,僵直着身體用了十二分爆發力和自制力止住關鶴謠,岔着聲說:“沒、沒事…傷口沒事…”
蕭屹緊閉上眼,小心翼翼地壓制狂亂的心跳和氣息。起伏的胸膛剛要平複,睜眼又看到關鶴謠皺眉咬着唇看他,一口氣又差點沒上來。
“就是傷口在長肉,有點癢,有點…腫。”
關鶴謠點頭,那确實。
她低頭細看那傷處,新制的衣衫是淺藍色,若是滲血了能看出來,現在似是沒事。
蕭屹看着那鴉羽一般烏黑的頭發,忽然福至心靈,“若是…若是能摸、摸一摸,會好許多。”
“真的嗎?”關鶴謠狐疑看他一眼,傷口怎麽能随便碰呢?
“就…輕輕的,不會傷到傷口。”
關鶴謠沉思,她也沒受過這樣的傷,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
疼痛時,撫摸起碼能起到安慰劑的功效,也許真的還能幫助血液流動,促進傷口愈合?
于是她伸手,極輕極輕地撫上蕭屹傷口,繞着圈摩梭了幾下,“好點了嗎?”
蕭屹咬牙,“……好多了。”
年輕無知的蕭屹第一次理解了老狐貍義父口中的“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挖坑自己入。”
偏偏關鶴謠得了肯定,松了眉頭憨憨一笑,更加盡心盡力地撫摸起那傷處來。溫軟的手,輕如羽毛的觸摸,一下一下把蕭屹的魂兒都融了。
他抓住最後一點理智,混亂地想着剛才看的《羅郎君與朱娘子》分散注意力。
“小、小娘子,我剛看到、看到羅郎君發現朱家小娘子為他服毒自盡,他們…他們後來怎麽樣了?”
這個問題又踩到了貓尾巴,倒是也拯救了他。
“她假死!然後他真死了!然後她也真死了!死啦!他們最後都死啦!”
關鶴謠毫無江湖道義地劇透完畢,氣鼓鼓地扔下他,轉身去了廚房。
蕭屹長舒一口氣,擡臂遮住了臉。
*——*——*
到了晝食的時候,蕭屹堅持要下床在桌邊吃。
一是他自覺整天窩在床上不像話;二是受傷已過六天,他傷口長得極快,确實可以下床;三是他剛剛害關鶴謠擔心,心有愧疚,想向她證明自己無恙。
關鶴謠能看出蕭屹體質甚好,恢複神速,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精神不少。
她再三确認蕭屹并未在勉強自己,就嘟囔着“要麽王郎中是神醫,要麽你是神人”同意了。
雖然要抛棄自己心愛的小飯桌,但是能和關鶴謠同桌吃飯,蕭屹也是終于得償所願了。
先上了兩盞小菜,一盞是關鶴謠自己腌的蘿蔔片,一盞是南北貨鋪子裏買的醬八寶菜。
這蘿蔔片她常做,白蘿蔔切得薄如蟬翼,放入清水、白醋、冰糖和小米椒調制的汁水裏,過一晚就能吃,酸甜中帶一點爽口的辣。
醬八寶菜是北方口味,黃醬腌制,色澤明亮誘人,藕片、黃瓜、鮮姜、豇豆等數種材料,有糯有脆,相得益彰。
兩盞小菜都是鮮爽滋味,恰好用來搭配今日的主菜——番柿牛腩。
去年曬的番柿幹和切塊的牛腩同煮,關鶴謠喜愛番柿本身的酸甜味道,只少滴了幾滴醬油,放了幾片生姜和香葉,再沒放別的。
番柿幹味道更濃郁,經過充分的炖煮,吸飽了湯水,變得無比柔軟香糯。
簡簡單單,就成了一鍋上佳的美味。
一人一大碗飯,上面澆上湯汁紅潤濃稠的番柿牛腩。
關鶴謠和掬月的碗裏,一堆番柿裏藏着幾塊牛肉。蕭屹這碗,一堆牛肉裏藏着幾塊番柿。
蕭屹一直非常過意不去。
關鶴謠明顯手頭拮據,因着他做不成生意,還要搭錢買些昂貴的魚肉,更重要的是這些魚肉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
倒是關鶴謠早就看出了他的顧慮,給他一頓教訓。
她笑着說不過多一雙筷子而已,一點兒也不麻煩啊,你早點養好傷回家拿錢交食宿資呗。
香噴噴的番柿牛腩引人食指大動,蕭屹嘗了一口。牛腩炖得酥爛,又被酸甜的番柿醬擁抱着,在特有的一層層脂肪加持下,呈現出軟糯多汁的口感。
他剛吃了幾口,忽然停住。
蕭屹凝神側耳傾聽,随後起身說道: “有人來了,一人,應該是女子”。
他飛快環視室內,仿佛獵豹在勘察自己的領地,最後快步往床下藏去。
這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關鶴謠目瞪口呆,讓她很想問一句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
但驚變之中,她也只能竭力抑制吐槽之魂,一邊說着“你小心啊,慢點!慢點!”,一邊指揮着掬月用被褥床單幫着遮掩。
轉頭看到蕭屹的筷子,她心說多一雙筷子有時候确實有點麻煩。撇着嘴把那筷子在身上一蹭,無奈地插到發間。
沒時間讓她嫌棄,外面一個呱噪的女聲喊道:“關鶴謠!關鶴謠你給我出來!”
關燕語?!
她這便宜姐姐怎麽今日有閑心,貴足臨賤地?
關鶴謠急中生智,把蕭屹那碗番柿牛肉直接放到了地上,而後飛身到屋外迎關燕語。
關燕語吊着眼睛,冷冷瞧着快步走出來的關鶴謠。
關鶴謠匆匆行了禮,道一聲“阿姐”,就不再說話了。
關燕語只比關鶴謠大九個月,個子卻高她大半頭,加上關鶴謠微微低着頭,她幾乎是俯視關鶴謠了。
本來,她每次看到關鶴謠這張臉就來氣,又想起偷聽到的父母談話,心頭立馬火光四起。
她猛推關鶴謠一把,恨聲道:“誰是你阿姐?不要瞎叫!”
關鶴謠一個趔趄,猛退數步才将将站定,仍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關燕語被堵在門口,卻聞到了飯香,她冷笑一聲:“呦,打擾你吃飯啦?我看看吃的什麽好東西。”
說着,她高高地提起百蝶穿花織錦的八幅大裙,驕矜又小心地跨進了門檻。
關鶴謠趕緊跟上,所幸,時間以足夠蕭屹藏匿。
關燕語看都沒看站在床邊哆哆嗦嗦的掬月一眼,只滴溜着眼睛環視屋內。
“破地方,真是髒死了。”她說着厭惡的話,語氣卻透着愉快。
“怎麽地上還有一碗飯?”
“……等下要喂狗的。”
關燕語飛快對比了在場的三碗飯,難以置信,“你給狗吃得比自己好?!”
沐浴在關燕語看大傻子的震驚眼神中,關鶴謠居然喪失了胡扯的底氣,說不出話來。
“住着狗窩,還和狗做朋友,”關燕語掩唇輕笑,“看來你的癡傻之症還沒好呀。”
關鶴謠着急趕人,“大娘子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關燕語笑容盡消,眉毛猝然一豎,“指教?對!長姐為母,我今日就要教教你這個沒娘教養的!”
“大娘子剛自己說不是我的長姐,”她辱及原主娘親,關鶴謠脾氣上來,臉冷下去,懶得和她虛與委蛇,“有什麽事情還請快講。”
關鶴謠心大,面對父親和繼母兩個老人精都能做到心如止水,面帶春風。
但關燕語是個奇人。
關鶴謠穿越而來時已經二十一歲,在這又過了兩年。
她總告誡自己,不該和心理年齡小自己六歲的關燕語計較,又每次都被她氣得血壓狂飙,印堂發黑。
她只能把這歸結為熊孩子的特殊魔力。
年紀小怎麽了?年紀小就該慣着嗎?
我年紀小時,也不這樣啊!
關鶴謠已經放棄和她溝通,低着頭任她撒氣,只盼着她快點離開。
她又擔心蕭屹在床下牽扯到傷口,面色愈加不悅。
關燕語看她這樣更加來氣,“你是什麽身份,敢和我這樣說話?”
“不知你什麽時候誘了魏家郎君,讓墨哥哥親自來求娶!”
“真不知羞!”
“不過是長了一副狐媚樣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
關燕語越說越氣,自己把自己點着了,劈裏啪啦狂噴一頓狂噴,最後狠狠說着“你只配吃狗食!”就猛地擡腳,踢翻了地上飯碗,一跺腳跑了。
一邊跑,一邊還回頭喊:“關鶴謠,記住你的身份!”
番柿的酸甜香氣不變,仍是熱氣騰騰地撲面而來。只是那湯汁傾灑在地面,慢慢流動着,沾染上惡濁的灰塵。
關鶴謠看着她背影淡然一笑,“我的身份?”
“不過是和你一樣的關家嫡女,還是正室原配所出,又比你聰明漂亮罷了。”
這是她替原主報的不平,是這具身體本該擁有的一切。
但關鶴謠自己,并不在意她們争破頭這些長幼嫡庶。
“我的身份?”她低低又重複一遍。
我只是我自己,我只做我自己,我只屬于我自己。
無論我生在何處,身在何地。
無論我姓甚名誰,樣貌如何。
我的靈魂,都是自由的!
誰也別想來指手畫腳,随意作踐!
屋外天光正耀眼,關鶴謠神色鄭重,毫不回避地直視。
忽聽見身後低低的啜泣,她無奈回頭換上一副笑臉,“小掬月~”
掬月氣得滿臉通紅,她不會罵人,只不斷重複着:“大娘子她……太過分了!嗚嗚,太過分了!”
關鶴謠笑容更盛,惡毒地吐槽:“看到這活生生的例子了嗎?不要近親成婚哦,否則孩子不正常的。”
把灰頭土臉的蕭屹從床下拽出來,看清他的面色時,關鶴謠不禁怔住。
她第一次看到蕭屹如此冷肅的神情。
畢竟他就連重傷之際,都是一副豁達自在的樣子。這幾天相處下來,更覺得蕭屹性情摯誠溫和,甚至帶着幾分可愛的傻氣。
可現在,蕭屹面沉如水,眸光冷冽如冰。
他沒有看關鶴謠,只是死死盯着門口。
他耳聰目明,不只所有的對話,就連那個推搡都分辨得出來。
關鶴謠眨眨眼,這是…生氣了?
蕭屹的側臉線條其實很柔緩,是一種明朗的英俊,但是他現在下颌緊繃,明顯地咬牙切齒着,周身氣場鋒利如一柄好劍,一杆雪夜的湛湛銀槍,令人膽寒。
看着眼前陌生的“蘭家哥哥”,關鶴謠心沒由來的一驚,卻又忽然砰砰直跳。
關鶴謠瞳仁微動,錯開視線,只輕聲問:“傷口疼不疼?”
正渾身嗖嗖冒冷氣的人扭頭看她,只一瞬間,他眼中的寒冰盡數化成了委屈,“有一點。”
趕緊扶他坐在床沿,關鶴謠伸手去探他傷口,“要不要…要不要再摸一摸?”
說完,她差點被自己嗆了一口,這話怎麽這麽猥瑣?
她正鄙視自己宛如一個乘人之危的老色批,就見面前的人輕快地點頭 ,“……摸摸。”
關鶴謠抿唇,小梨渦頓時閃現。她忽然有點緊張,卻還是伸出手輕輕摸了上去。
掬月一歪頭,疑惑地看着兩人。
她才十二歲,但是她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