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試牛刀
薛熒惑說葉雛光錄書錄的好,不是空穴來風。他那天回家來,找了個空閑時間把之前葉雛光錄過的文本都聽了一遍。
路今寫文有一個特點,講究沉浸式體驗,會讓讀者有一種差不多身臨其境的感覺,他的恐懼非常直給,就是不加掩飾的摔到你臉上,讓你直觀、避無可避的去面對。
錄書時自然也少不了這種風格,所以有很多對話都是書裏面的人物角色說的。葉雛光聲音線條非常有彈性,他不僅可以很明顯的制造出多種不同的聲音,而且每一種之間情緒也分得很開,氣口的銜接轉換幹淨無粘連,能充分牽着人的情緒走。
旁白和角色清晰,角色和角色間清晰,如果不是知道這是錄書,說是多人合作也有人信。
薛熒惑要的不是他多種聲線的能力,畢竟這在廣播劇裏是很基礎的。他要的是那種對情緒的調動和精微的把控力。這種能力對廣播劇很重要,就像是影視演員中所謂的“天賦”。聲音演員裏也同樣需要。
他很好奇葉雛光能不能配。
火龍果是目前市場內聲音App裏的龍頭老大,幾乎壟斷了七八成優秀作品集,不管是想賺錢還是尋求良好發展,這裏都是不二之選。
而由于第一聲播社“火龍果之聲”正好是他親自建立的緣故,導致現在廣播劇市場地位遠高于錄書。
如果葉雛光也能接受廣播劇,完全可以兩手一起抓。畢竟這個市場随着時間的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現這塊蛋糕,遲早會走向飽和。多掌握一門技術,對葉雛光來說不是壞事。
葉雛光:“我不了解。”
薛熒惑給他找了一個比較早期的作品,“那有沒有興趣聽聽薛老師的?”
葉雛光原本還挺緊張,連他自己都沒發現那一絲很細微的抗拒,那是長期不對外界展示內心的人下意識對新事物的“不想接觸”,但薛熒惑這樣說,他就完全沒了顧慮——只是聽聽薛老師的作品。他甚至徒然升起了滿滿的好奇。
薛熒惑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離葉雛光近了些。葉雛光覺得,兩個人有點像圍爐夜話,要是冬天,他們就可以坐在壁爐旁,外面飄着雪,他和薛老師坐在一處,溫暖又惬意。
他之前為了尋找收音機,也聽過很多廣播劇,但也只是聽了一兩句,發現不是就會立馬快進。
這是第一回,他心無雜念的去聽。
還是感慨道:薛老師的聲音是真的太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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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覺得,人人都長了嗓子,只要能說話,其實大差不差。更何況他所在的專業,聲音好聽的人多如過江之鲫。
但這些人和薛老師之間有壁。
他又找到了那種“如聽仙樂耳暫明”的感覺,不管什麽劇情,什麽場景,周圍的人是誰,他都能直接把薛老師從裏面挑出來。
可又不僅僅是這樣,如果抛卻了聲音本質,他發現,薛老師所有的臺詞情緒、節奏、氣口轉換、間奏銜接……都完美的融入了劇情之中。
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不認識薛老師本人,那薛老師……他就是角色本人!
這個發現讓他悚然一驚。
能達到這種程度,得需要什麽樣的功底和靈性?!
連他這種頂級門外漢,都能直觀的感受到,和薛老師對手戲的那個男cv,根本接不上薛熒惑的戲,每每聽到這個男cv開口,他都會下意識微微蹙眉。
這種斷層式的對比就像是……薛熒惑根本找不到對手,也找不到知音。高山無流水,俞伯牙難遇鐘子期。
葉雛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降臨,他恍惚未覺。
薛熒惑正在閉目養神,從他微微翕動的鼻翼來看,他似乎不是在欣賞回味自己的聲音,而是……睡着了。
薛老師,一個超強配音員,在聽自己廣播劇的時候,百無聊賴到睡着。
葉雛光怕把人吵醒,聽完這段後幹脆關了語音,情不自禁把目光轉移到薛熒惑臉上。
他矜貴的面容清晰銳利,原本靜谧的像一抔落雪,帶着沁涼的鋒芒,入骨三分。可偏偏微微上揚的唇角和天生多情的笑眼,讓他如飽蘸春風般融化,裹挾着枝頭迎春的梅香,散落一地春情。
葉雛光放輕了呼吸。
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原來過于精致美好的,會擔心碎掉,無論是物還是人。
“聽完了?”
葉雛光回過神來,薛熒惑不知何時醒了,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嗯。”葉雛光被看的下意識臉熱。
“感覺怎麽樣?”
“好聽。”葉雛光實話實話。
“還有呢?”薛熒惑問:“有沒有看出什麽問題?”
這一段是耽改劇本,主要角色有兩個:師兄和師弟。背景是兩人從小到大一起修煉,原本風光霁月,世人皆羨,可師弟誤入魔道,被萬人唾棄,兩相對比,一黑一白,對立感撲面而來。
仙道的師兄來勸師弟回頭是岸,而實際真相是師兄受傷之際聽信讒言差一點誤入歧途,師弟為了救他首當其沖,原本他無災無禍,全是在代替師兄受過。
師弟已經活不了多久了,這是他倆的最後一面。
兩人在對打中,師弟故意失手中劍,原本師兄并未下殺手,這下反而直接害死了師弟。
直到最後一幕,師弟躺在師兄懷中,兩人回憶起昔日共同修煉的美好,嘆時光不複返,師弟溘然長逝,卻還沒完,他竟化身鬼王,自願燃燒精魄,永不為人,生生世世追随師兄。師兄最終也沒承認自己不足為外人道的感情,原來他的私心,比師弟還要早上一步。
師兄的難點在于,要符合人物原本清冷、理性、克制的基礎上,表現出壓抑後的愧疚和悲痛,一邊是天下蒼生,一邊是他心底的私念,互相掙紮拉扯,他最終也沒脫下那層虛僞的皮囊,不過代價是餘生都會活在悔恨之中。
師弟雖說性格張揚,堕入魔道,但他內心仍然保留着一絲專屬于面對師兄的美好,甚至于純真。師弟看起來內心不像師兄複雜,但他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作用,他要牽動師兄情緒,帶着對手和聽衆跟他一起入戲。
兩個人在生死和回憶中爆發矛盾,藏匿在生離死別之間不被世俗容納的情緒終于被揭開,所有的不甘、憤怒、悲傷、絕望、悔恨……都容納在最後這幾段臺詞和氣息之中。
“這是早期的古耽,雖然俗套但有用。”
“考驗的不僅是cv爆發力,更難的是如何把極其複雜繁多的感情驟然壓縮,最後以精準穩妥的展現力呈現,在激烈情緒裏做到最恰當完美的傳輸給聽衆,這種力度的掌控是最難的。”
葉雛光點頭,順勢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您配的是師弟,我個人感覺這位師兄,他的情緒不太中立。”
他說:“我指的中立是指,他的情緒應該有一個非常明确、堅定的錨點,所有的情緒線條都應該伴随着錨點起伏,如果脫離了這道标杆,一部分還好,整體上會給人很奇怪的感覺。”
這還得是有薛熒惑帶着的基礎之上,多少能拉回來,如果沒有薛熒惑的引導,可能最終呈現出來的還不如現在。
薛熒惑點頭:“你說的沒錯,如果脫離了,就會給聽衆一種感受,那就是:出戲。”
薛熒惑:“很多人認為,讓聽衆出戲是很低級的錯誤,成熟的聲優都能避免,其實不然,有些劇情,哪怕僅僅是一個走神,哪怕這一瞬間聽衆開始關注cv本身,導致偏離了劇情,這都叫出戲。”
“聽衆可以在聽整段廣播劇時暫停去吃飯,停下去打彈幕,但他不能一直走神,他可以通過廣播劇想到自己,想到人間情愛,什麽都好,但最終要回歸廣播劇本身,讓聽衆為了劇中人去愛去恨去笑去哭,無論他是否透過劇情看到了別的什麽,這一刻,他的情緒必須是為了劇情而釋放。”
葉雛光跟上薛熒惑思路:“我感覺這個師兄,他有點接不上您,比如這句話。”
“仙道也是道,魔道也是道,世人皆言懲惡揚善,可我卻只知有恩要還,師弟,無人知曉你救了我,若沒有你,我亦無法拯救這天下蒼生,他們欠你的,我亦然……”
開始時葉雛光還只是平靜的讀出來,誰知讀到一半,他不自覺就代入了感情,到最後“他們欠你的”已經喉頭哽咽,像是咽了口血那般——
他入戲了!
而且入得很快!
薛熒惑眼睛一亮,順勢接下去:“師兄,世人千萬,與我何幹,今生今世,我只為你一人。我活着是正道的傀儡,死後,亦是你的亡魂。師弟很強,自此若人間無可留戀,自有萬鬼開路,佑你平安。”
“可是師兄,我只有一個問題。”
“你的心裏,是否可曾,有過我?”
葉雛光緩緩收緊拳頭,眼眶驟然一熱,喉結滾動,卻避而不答,緩緩道:“師弟,落骨道,疼嗎?”
他剝落仙骨,寸寸碎裂,奄奄一息,卻面臨人人喊打。這一切若不是自己,他本不該承受,都是因為自己……正道的人何其自私,連他也不能免俗。
他聲音裏有支離破碎般的自我厭棄,他是正道的僞君子,他不敢正視一個萬民唾棄的魔頭,他是萬人膜拜的神,把所有的罪惡都統統藏到了這一處。
這是他最想毀滅卻要永世背負的污名,他從未真正喜歡過這位可憐的師弟。
他才是整部劇裏最大的惡人。
薛熒惑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涼。葉雛光深吸一口氣,仿佛吸進去剝落的鋼針,呼吸寸寸劇痛讓他全身顫抖。
“師兄!”
葉雛光渾身一震。
“我願為你一人,咽下這舉世業果。去吧!繼續當你的神仙。”
葉雛光不敢直視薛熒惑的目光。
他閉上眼,兩行清淚滑落下去,他記得自己還有最後一句臺詞,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這就是……
這就是強大的配音演員,帶給他的壓迫力。
那種清晰的,撲面而來的強悍,讓他哪怕是動動嘴唇都無比艱難。
作者有話說:
文中出現所有廣播劇內容全是虛構,絢(現)編的,無圓形,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