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明月高懸, 月光清淺傾瀉窗格子中，房間內燭光飄飄晃晃，光線氤氲迷離。
俞桃乖乖并坐在桌邊, 手放在腿上, 如同聽夫子教訓的學生一樣，低垂着腦袋。
“小師兄，我知道錯了。”
她細數自己的過錯：“我不該不遵循醫囑, 不好好休息出門, 風寒還沒好就出去吹風是大忌。更不該滿腦子都是昨晚的事連藥都忘了喝。更更不該這麽晚回來讓你擔心, 還等了這麽久。”
女孩說到第二句的時候, 清清冷冷的少年腳步不自然頓了頓。
他不動聲色走過來将藥碗放到桌上, 語氣沒什麽情緒：“難得師妹如此有自知之明。”
俞桃看着冒着熱氣的藥碗就不自覺皺緊了眉頭, 昨天雖然是在她昏睡不清的時候喝的藥，但她當時在睡夢中都潛意識抗拒, 更別提現在了。
俞桃平生沒什麽害怕的東西，唯一就是怕苦。
她擡頭, 眼巴巴看着少年：“小師兄，我覺得我今天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宋師叔的藥真的很有用。所以這個藥……我能不能不喝了呀？”
郁離輕笑了一聲：“師妹覺得呢？”
……好吧，看來是逃不掉了。
俞桃乖乖捧起藥碗，慢慢吹到适口的程度, 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咕嘟灌了一大口咽下。
“唔……”她頓時苦的小臉都皺到了一起。
長痛不如短痛, 俞桃直接一口飲盡，然後丢下藥碗, 快速跑到門邊扶着門框，順着胸口, 強忍住想吐的感覺。
這邊郁離剛端了碗冰糖梨水回來，想讓她配着一起喝，一看藥碗已經空了。
……不是說苦嗎，喝的那麽快做什麽。
他又不會跟她搶着喝。
咳了好幾聲，俞桃眼中都含着淚花，轉過頭：“小師兄，我喝完了。”
“我眼睛還能用，不至于這麽明顯的情況也看不出來。”
郁離有些無奈，将梨水碗放下：“過來。”
俞桃走回去，看着白瓷小碗裏冒着熱氣的冰糖梨水怔了怔。
“給我的？”
少年語氣冷淡：“中午煮多了，你要不喝就倒掉。”
“那也太浪費了！小師兄，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俞桃拿起勺子戳了戳碗裏晶瑩的幾瓣梨肉，眉眼彎了彎，她昨天還在想吃梨子呢，今天這麽巧就能喝到小師兄煮的梨水，運氣也太好了。
“明後兩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待在淮水竹亭，不要亂跑。”
俞桃咬了口梨肉，乖乖點頭：“好的！”
少年擡起眼皮：“你不問我去做什麽？”
“欸？”
俞桃歪了歪腦袋：“小師兄肯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忙呀，我為什麽要過問別人的私事？這好像挺冒犯人的……”
“……”
郁離頓了頓，道：“那日的兇手雖然已經有了眉目，追查到了一些蹤跡，但也說不準是障眼法，其有可能還藏匿在無常宗。”
他再次強調：“所以我不在的這兩日不要亂跑。”
俞桃有點尴尬，這不就是在說她今天偷溜的事嘛。
她認真點頭，保證道：“放心吧，小師兄，不會再出現今天的情況了，我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的！”
少年聽完一怔，在察覺這句話有點不太對勁後，默默偏過頭去，耳朵有些泛紅。
他冷靜道：“嗯，那我走了。你自己記得喝藥。”
小師兄真的好關心她，俞桃一陣感動：“我會的，小師兄晚安。”
直至郁離快要走出門口，俞桃忽的想起一件事，連忙放下勺子，小跑過去。
“小師兄等一下！”
少年駐足，轉身：“嗯？”
俞桃把一樣東西遞給他，白色的一小罐藥膏，她認真道：“這個藥膏可以祛疤痕，早晚一次塗。放心小師兄，別的不好說，我對我的牙口如何還是有數的，平時啃個甘蔗都費勁，你塗完三天肯定能好。”
郁離：“……”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郁離離開後這兩天，俞桃非常守規矩的待在淮水竹亭沒有離開半步，并開始了自己的忙活大業。
花漣師兄告訴了她郁離的喜好，就是——他喜歡吃魚。
俞桃本打算去買魚，但是花漣攔住了她：【何必舍近求遠呢，那湖裏不一堆魚嗎，放心，那魚養來沒什麽用，就是為了吃的。】
其實真實情況是這樣的：花漣在某天知道了郁離原形是貓貓之後，就故意想逗逗他，在那本來什麽都沒有的湖裏放了一對魚進去，想看看哪天郁離會忍不住下去抓魚吃。
結果半年過去了，那對魚不僅活的好好的，還生了一湖的子子孫孫後代，因為靈氣充裕，個個肥的游都游不動。
俞桃猶豫：【可是我拿小師兄養的魚做給他吃，這也太取巧了吧？】
花漣非常自信：【有什麽取巧的，道歉主要看心意，什麽道歉禮倒是其次。而且那魚再不吃真的要泛濫成災了，很難處理，你這是替你的小師兄又解決了一個難題好吧。】
而此刻俞桃蹲在湖邊，看着水裏一群一群簡直要沒有縫隙去游動的魚，對花漣的話簡直深信不疑。
所以……就由她來替小師兄解決這個問題吧！
俞桃拿出了在山下買的鍋碗瓢盆全套，第一天把本來毫無煙火氣的小廚房收拾的井井有條，仔細地列出要做的菜譜，打算做一個全魚宴。
因為不知道他的口味，所以俞桃基本上把能做的都寫了一遍。
俞桃本身就是會做飯的，自認為廚藝還不錯，因為她在海城都是要自己做飯吃的，做了好多年，再笨也練出來了。
而住在海邊嘛，吃的最多的就是魚啊蟹啊，所以做魚是她最拿手的了。
不過眼下好久沒做過飯了，俞桃怕自己生疏了，便想先找個人試試菜。
二師兄花漣當之無愧是最合适的人選。
在聽到俞桃的請求後他也非常樂意，當即就從花月峰跑來了，為表自己的誠意，還是自己帶着配菜過來的。
嗯，從自己菜園子裏現挖的。
一邊熱心幫俞桃處理魚，他一邊寬慰她：“放心造小師妹，咱有的是材料，不用太焦慮哈。”
花漣對俞桃的廚藝沒抱什麽希望，頂多就是正常人水平呗，所以他打算當一個沒有感情的誇誇機器，無腦說好吃給她信心就完事兒了。
反正郁離是肯定不會嫌棄地吃完的，這點他毫不懷疑。
花漣刮着魚鱗想，話說郁離這小子，這都沒幾天要去玄月海了，他這會兒忽然跑蓬萊島去幹嘛？
那上面除了有棵鳳凰神木，其他什麽也沒有，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大老遠去一趟。
到了試吃環節，俞桃眨着眼等花漣的反應，有點緊張。
花漣淡定地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嘴裏，剛打算用出他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表達震驚、感動、喜悅等等數種複雜情緒的教科書式表情。
卻一下愣住。
哎、哎？？？
這味道——我去！
俞桃在旁邊小心地問：“二師兄……你覺得怎麽樣？還合胃口嗎？”
她怕就怕在或許修真者跟凡人的口味不同，她覺得好吃的，小師兄覺得難以下咽。
二師兄沒有吭聲。
二師兄連炫了三大碗飯。
二師兄伸出拇指給她點了個贊，并表示下次還有這好差事千萬記得喊他。
至此，俞桃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前一天晚上，俞桃便詢問他：【小師兄，你明天回來嗎？】
那邊不知道在做什麽，沒有回複，俞桃喝了藥犯困，盯着琉璃鏡慢慢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發現聊天框裏多了條消息。
【回。】
有了這個信，俞桃便開始忙活，做了滿滿一桌子魚，每一道都做的不多，争取控制在兩人能吃完的量上，之後便守在桌邊等他。
這一等就從白天等到了黑夜，月亮高懸，早蟬吱吱鳴叫，俞桃困的睜不開眼，趴在桌上睡着了。
無常宗在北國境內，與蓬萊相距甚遠。
郁離拿到了自己所需的東西後，便沒有停留地返回。
他一進屋看到這樣的場景愣了愣。
女孩呼吸很輕地伏在手臂上睡着，桌上放着擺盤精致的菜，即使是睡着了，也還在睡夢中沒有中斷用于保溫的靈力。
此時他終于懂了，路上時花漣那句莫名其妙的【師弟我可太羨慕你了嗚嗚嗚】是怎麽一回事。
睡着的女孩似乎是被吵醒，悠悠轉醒，擡起腦袋，眼神迷蒙，揉了揉眼。
“小師兄你回來了呀。”
少年眉眼松了些：“嗯。”
“歡迎回家……”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泛淚，困的眼都睜不開，“菜都在桌子上，應該還熱着，你嘗嘗……”
說着說着一腦袋紮進手臂裏，不動了。
又睡着了。
郁離：“……”笨蛋。
只是吃個飯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留什麽臨終遺言。
郁離在她身旁坐下，不知是不是屋內燭光氤氲的緣故，此刻氣氛安靜祥和，竟讓他産生了一種溫情的錯覺。
與無數個空空蕩蕩的，漫長寂靜的長夜不同，這次有人為他做了一桌子菜，等他回家。
……不該有的情緒。
郁離垂下眼睫，不再細想。
她做的菜分量不多，應是有意控制了的，但菜數實在不少，郁離拿起筷子，一道菜一道菜吃過去，才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
耳邊莫名回響起她義正言辭的“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哦！”言論。
頓了頓，郁離繼續拿起了筷子。
就這麽慢慢的耗，這頓飯吃了約莫有兩三個時辰，天都亮了，終于算是全都解決掉了。
嗯……他覺得他得有好一陣子不能再聽到魚這個字了。
剛睡醒的俞桃舒展了下壓麻的手臂，擡眼看着光溜溜的盤子，一下子想起了睡着前的事。
目光有些緊張地看向一旁的少年，詢問：“小師兄，味道怎麽樣？”
郁離這次倒沒說什麽反話，而是直接道：“嗯，很好吃。”
俞桃托着臉，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有被驚喜到嗎？覺得這份道歉禮還行嗎？”
少年忽的擡起眼皮看她，漂亮的淡金色眸子情緒不明。
他語氣很輕：“師妹做的這些，只是為了那日的道歉？”
俞桃有點愣，遲疑地問：“對呀……還有別的嗎？”
少年忽的沉默了下來，俞桃感知到他情緒好像不是很高，小心道：“小師兄，我又有哪裏惹到你了嗎？”
郁離語氣平靜：“沒有，師妹想多了。”
俞桃盯着他瞧了片刻，确實沒瞧出生氣的表情，于是松了口氣，“那，小師兄，我今天可以出去了嗎？”
未免他誤會，俞桃自己老實交代行程：“你放心小師兄，我不出雲景峰，就是在山上去找一只貓，是我新收的靈寵，那天生病了沒把它帶回家。”
少年眸底皎皎如明月，盯着她看了片刻，眸光有些莫名：“可以。”
有了準許，俞桃便開開心心地去找貓了，先去了貓貓待的最久的春深臺，想着如果這裏沒有，就去山峰上找它。
沒想到她前腳剛到春深臺，後腳黑貓便出現了，輕巧跳上玉臺，姿态矜貴優雅，那雙淺金色的貓眼靈動漂亮。
嗚嗚嗚她的梨梨好可愛！
俞桃走過去星星眼：“梨梨，那天你忽然去哪了呀，我後來去找你都沒找到。”
她朝黑貓伸出手，想捏捏貓貓臉，結果被黑貓往旁邊一側，擡起爪子推住了，顯然非常抗拒她的貼貼。
兩天不見，又變成了高冷梨。
不過不用擔心，她這次有秘密武器！
俞桃把食盒端出來，裏面是她昨日順道一起做的魚，因為貓貓之前吃魚有點挑剔，她這次還特意把白嫩魚肉都挑出來。
滿滿兩大碟香噴噴的魚肉，俞桃笑着把盤子推到貓貓面前，“給，吃吧梨梨。”
黑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