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日上三竿, 陽光從緊閉的窗格子裏隐隐約約透進來，昏昏沉沉的。
俞桃朦胧睜開眼，人還有點迷糊, 慢慢坐起身。
被子從身側滑落, 她放下懷裏的抱枕，揉了揉眼，打算下床。
等下。
……抱枕？
俞桃記得自己榻上是沒有這東西的, 奇怪地朝放下的抱枕看去, 卻看到了一截不屬于她的白色衣袖, 淩亂揉成一團。
以及衣袖下修長如玉的手, 指骨泛着微粉。
俞桃：“……？”
順着骨節分明的手往上, 清瘦手腕上落了幾個殷紅的齒痕。
視線再往上, 衣領微微敞開，露出半截白皙的鎖骨, 像是被什麽東西抓過，有幾道紅痕, 看起來十分暧昧。
再再往上，少年長睫輕阖靠着床欄, 還沒醒，神色有些疲憊，呼吸很輕。
俞桃：瞳孔地震。
俞桃迅速頭腦風暴回憶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卻只回憶到了一些零星的畫面。
比如她被小師兄扶着起來喝藥。
比如夢裏的貓貓要跑，她抱在懷裏不放。
比如貓貓想掙脫, 被她又哄又騙。
然後，然後好像就沒了。
她在夢裏迷迷糊糊記得是貓貓要走, 然後她撲過去死死抱住，小貓貓忽然變成了大貓貓, 又絨又軟，暖乎乎的。
但是現在一看，顯然現實是她扒拉着小師兄胳膊不放，最後又無理取鬧往人懷裏鑽。
俞桃：“……”
俞桃顫顫巍巍擡眼，看着少年神色難掩疲倦的臉，這會兒都還沒醒，想來肯定是她昨晚太過鬧騰導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過于灼熱，被少年感知到了，還是被她吵醒了。總之貓貓本人顫了顫鴉睫，緩緩睜開了眼。
慵冷淡漠的淺金色眸子渙散了片刻，聚焦在她臉上。
兩兩對視。
俞桃緊張地結結巴巴：“小、小師兄。”
“嗯。”
少年嗓音微啞，慵懶輕應了一聲，還沒說什麽，緊閉的門忽然被推開，屋內光線驟亮，正午的陽光充斥房間。
花漣大咧咧走進來：“昨日聽說小師妹生病了，現在你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好一……”
“點”字忽然卡在了花漣的喉嚨裏。
花漣震驚。
花漣瞪大了眼。
花漣陷入了沉思。
盯着同一張床榻上衣衫淩亂的兩人來回瞅了半天，一個臉紅害羞眼神飄忽，一個衣領半敞紅痕顯眼。
他神情微妙：“師弟，師妹，你們……”
俞桃着急得差點咬到舌頭：“二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
花漣忽然擡手：“不必說了，師兄都懂。”
雖然不知道師弟是如何一夜之間從“還沒牽過手”發展到“同睡一張床榻不知道做了什麽”的，但花漣非常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往後倒退了幾步，跨出門檻，順帶把門關上。
順便貼心道：“你們繼續。”
俞桃：“……”
俞桃着急地轉過頭：“小師兄，二師兄誤會了怎麽辦？我們之間根本沒發生什麽啊……”
少年幽幽瞥了她一眼，她就這麽怕花漣誤會？
俞桃慌不疊地從床上爬下來，“我得去跟他解釋一下。”
少年慵懶靠着床欄，像只貓兒一樣，垂下眼睫，語氣輕慢：“原來師妹覺得根本沒發生什麽。”
俞桃愣住：“啊？”
難道不是嗎……
按照她的夢裏來說，她最多就是抱了抱。雖然這也很過分就是了，但是說開了也就只是誤會，并不像二師兄想的那樣嚴重。
莫非她在睡着的時候，又做了些別的奇怪的事？
少年沒吭聲，垂眼沉默着擡手合上衣領，遮住了那小片光景。
許是情緒有些波動，動作不小心往下頓了一下，露出鎖骨上一小塊紅痕，不過只是一瞬間又遮住。
俞桃這會兒一直盯着他看，眼尖的發現了，并辨認出來，那似乎是……咬痕。
可是她夢裏沒有關于這一段啊！
鎖骨暧昧的咬痕，再加上小師兄手腕上斑斑駁駁的咬痕，都是她夢裏沒有的，但這些證據可是實打實的。
完了。俞桃呆滞。
所以說……她真的對小師兄做了什麽禽獸不如的事情。
郁離整理好衣服，剛打算下床，面前的女孩發呆了片刻，忽然朝他低下了腦袋。
“小師兄！”
郁離懶懶擡眼：“記起來了？”
昨晚好不容易安分睡了會兒，忽的鬧着要吃梨，一下就朝他鎖骨來了一口，還是他捏着下巴才依依不舍地松開。
他就沒見過睡覺這麽不安分的人。
“沒想起來，不過……”
俞桃眼神堅定，語氣沉重：“小師兄，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被祝明玉和陸清羽按頭學習了那麽多懲戒渣男的方法，俞桃自己心裏也有點顫。
對人做了那麽些事，還壞了別人正經人家的名聲，她要是不負責不作為，不就是妥妥的渣男行為了嗎。
郁離：？
少年忽的擡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笑了，慢生生問：“你想怎麽負責？”
俞桃哽住，氣勢一下弱了下來：“……我，我還沒想好。”
“但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拍給你幾萬靈石就丢下你不管了的那種人，也不會反過來指責是你先勾引我的……總之，小師兄你不用擔心！”
郁離：“……”
這都在哪學的。
探過手覆在女孩額頭，不燙了，看來已經退燒了。
“還疼嗎？”
俞桃愣了愣，反應過來是在問她肚子還疼不疼，耳朵紅了起來。
小師兄人真的好好啊，被她輕薄了之後不生氣，還反過來關心她身體情況。
這麽一想她也太不是人了。
俞桃搖搖頭道：“已經不怎麽疼了。”
她平時葵水也就來的頭一天會疼，後續就不影響了，只不過這次情況比平時嚴重了太多，連走路都難。
少年淡聲應了一聲：“嗯，藥放在桌子上了，自己記得吃，三天的量。”
俞桃連連點頭，目送着郁離離開房間，松懈下來躺回床榻上，卷着被子打滾。
啊啊啊她怎麽會對他做出這種事啊！難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臉埋在被子裏，還能聞到少年身上清冽幹淨的氣味。
俞桃輕輕嘆氣，開始發愁，該怎麽辦才好。
花漣看着郁離出來，笑眯眯道：“我可是聽到了，小師妹說要對你負責。”
郁離面色平靜：“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聽牆角的？”
“當然不是，可別冤枉我，我剛剛都要走了，想起來今天有正事才回來等的，都被你這忽然一出整暈了。啧啧，誰知道走過來剛好聽到小師妹這麽一句話。”
花漣笑的賤兮兮的：“小師妹昨晚對你做什麽了？”
他也知道兩人沒發生什麽，就是忍不住欠的慌，想逗逗自己這個平日裏高冷的師弟。
郁離沒有停留，朝着竹亭走。
“說正事。”
花漣撇撇嘴，裝什麽正經。
他跟了上去：“宋老頭昨日跟我閑聊了一會兒，他那幾個弟子最近不是去玄月海了嗎，發現了點不尋常來。”
“玄月海附近的幾個鎮子近來被毒霧所困，宋老頭那幾個弟子過去救人，祛除了好幾遍霧氣都卷土重來，還以為是歹人故意為之害人，後來花了一月終于查到毒霧源頭來自一個未知秘境。”
“那幾個弟子都是醫修，沒什麽戰鬥力，不敢擅自入內，就讓宋老頭派了門派任務，過幾日讓宗內弟子接任務前去。”
花漣笑得莫名：“所以師弟，你要不要去這個秘境？”
郁離看了他一眼：“宗內有實力的弟子那麽多，讓他們去歷練便是，我為何要與他們争搶？”
新生秘境開啓，想必開荒人員衆多，他向來是讨厭人多的地方。
“……呆死你算了。”
花漣恨鐵不成鋼搖頭，還以為他有長進了，沒想到還是不懂。
“當然不是讓你去歷練的啊。”
花漣指指點點：“我是讓你帶小師妹去，讓她去歷練啊！”
“她近來晉升緩慢，我瞧着她就是欠缺一點實戰的契機，在雙星練劍場跟弟子過招總比不上去秘境歷練來的快吧？再說了，多見識見識世面總是好的，對心境上的修煉也有幫助。”
考慮到郁離那嘴硬的程度，花漣其實還隐瞞了一些事。
比如……玄月海是修真界公認的道侶約會聖地，那裏的秘境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啧，一來能讓小師妹歷練，二來能讓他倆培養感情，而且還是這麽正當的機會，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花漣都佩服自己，改天說不定都能去考個專業紅娘證了。
果不其然，在他刻意藏着不說培養感情這條後，少年真的垂眸認真思索了起來。
片刻後擡眼問：“幾天後？”
“五天。你要确定我就跟宋老頭說一聲。”
“再往後推遲兩天。”
花漣雖不解為何要晚上兩天，但也比了個行的手勢，掏出琉璃鏡跟宋老頭發消息，腦子忽的反應過來了為什麽。
他只覺得牙酸。
啧……就這還不承認呢。
俞桃生着病，又在葵水期，身子虛，醫囑是讓她好好休息，這幾天就不要修煉了。
所以下午時她便坐在竹亭托着臉，盯着湖中游魚發呆，思考該如何對小師兄負責。
最後還是沒想明白，場外求助了。
俞桃：【祝同學，我想問你個事噢。】
祝明玉似乎正在靈網上，回的很快：【什麽事？】
俞桃猶豫了一下，慢慢敲字：【就是關于昨天你和陸師姐教我的，一些渣男行為，我想問這種算不算。】
祝明玉心下一凜，不會是郁離對她做了什麽吧？
【你慢慢說，不着急。】
俞桃敲字的時候都覺得心虛：【就是拉着別人同睡了一張床，睡了一晚，不過并沒有發生什麽噢！】
【……就是做了一些別的，比如在身上留下咬痕抓痕，還有抱着睡什麽的。】
【祝同學，這樣的舉動算是輕薄嗎？】
對面的祝明玉看完這消息後槽牙都要磨掉了，這不是妥妥的占便宜的流氓嗎！
沒想到郁離師兄居然是這樣的人，這才跟俞桃認識多久，就對人家小姑娘動手動腳的，還抱着人一起睡。
祝明玉氣的灌了一大口涼水，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拉到那個剛剛自己在看的帖子。
帖主主題：【驚天消息！郁離師兄有女朋友了！】
樓主：【事情是這樣的：昨日樓主身體不适，就去妙手峰醫館找宋師叔看看，結果剛進去就聽到郁離師兄在問宋師叔，“女子葵水疼痛如何醫治緩解？”】
貼友1：【就這？說不定就是替哪個師叔問的呢。】
貼友2：【樓主別太能腦補了。】
貼友3：【有其他信息嗎？光這一點很難讓人相信啊。】
貼友4：【建議樓主沒有了解真實情況前不要随便下定論給人家造謠，影響挺不好的。】
樓主：【你們別着急，沒确信之前我是不會這麽說的，樓主打字有點慢，慢慢說哈】
樓主：【接上面，樓主聽完只是驚訝了一下，也以為他是替別人問的，是接下來的話才讓樓主确定的】
樓主：【宋師叔問郁離師兄那人的年齡和身體情況，年齡是十六，這總不能是哪位師叔了吧？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接下來宋師叔問那位女子是不是體寒體質，平時手很涼那種，郁離師兄居然回答“還沒有牽過”！！】
樓主：【就問誰懂啊，這句話簡直不要太明顯了好嗎！如果是幫正常朋友問的話，會這麽說嗎？不都是會說“我不知道”或者“我跟她沒有過身體接觸”嗎？】
樓主：【“還沒有牽過”這句話的意思分明就是：“想牽，但礙于一些情況還沒有牽過”好嗎！】
樓主：【所以據樓主分析，兩人很可能是還沒在一起，只是在小荷才露尖尖角階段，于是郁離師兄才會這麽說。】
樓主：【不管你們怎麽想，反正樓主是磕到了，嘿嘿，此貼就到這裏！】
樓主一通分析完，原本覺得這是造謠的貼友也紛紛思索，最後竟然在帖子裏留下了不少贊同樓主想法的評論。
祝明玉本來看到這裏還覺得郁離師兄似乎對俞桃還不錯，會為了俞桃葵水疼痛去問醫修，會不會并不是渣男？
但俞桃剛剛說完了那些，再轉回來看這條帖子，祝明玉只覺得剛剛的自己像個傻子，竟然被這樣虛僞的人給騙過去了。
什麽清冷出塵師兄，分明就是一個欺負人家小姑娘的流氓混賬！
祝明玉臉黑的簡直要滴出水來，覺得傷口都要被氣疼了。
她啪啪啪打字：【這都不算輕薄還有什麽算？什麽關系都沒有，才剛認識多久，就抱在一起睡，這不就是占便宜的流氓渣男嗎？】
【還有咬痕，他是狗嗎？在人身上亂啃，能不能有一點距離感啊？好狗還知道不亂咬人呢！】
俞桃被罵的一愣一愣的。
她可憐巴巴垂下眼，有點委屈，但覺得祝明玉說的其實很對。
她确實是做的太過分了。
俞桃收拾了一下情緒，回複：【我明白了祝同學，謝謝你。】
祝明玉吐了口氣：【小事，不用謝。】
還好俞桃是個乖巧聽勸的，她能勸得迷途少女及時知返、早日認清渣男真面目就好。
有了祝明玉這一通罵，俞桃算是清醒了，她打算向小師兄道歉，于是翻開了花漣的聯系方式。
這個琉璃鏡的聯系方式也是今天剛加的，中午那會兒，花漣師兄過來問她要不要去一個秘境歷練，鍛煉一下，俞桃想了想便同意了。
她也覺得自己缺一點實際的經驗。
誰知她這邊剛同意，花漣忽的又告知了她一個消息，這次的秘境郁離也會去，他們三個人同行。
她還在怔愣的時候，花漣就讓她把琉璃鏡拿出來，“這麽久了咱倆還沒加好友呢，來加一個，日後也方便聯系。”
加完之後又撺掇着她跟郁離也加上。
于是她原本空空如也的聯系人，除了在藏書閣那天加的祝明玉與陸清羽，又多了兩人，一共四個了。
俞桃：【二師兄，你知道小師兄喜歡什麽嗎？】
那邊的花漣看到消息愣了愣，小師妹這是什麽意思？
莫非，他中午聽到那句“我會對你負責的”是認真的？
遲疑了片刻，花漣問：【小師妹你問這個幹嘛？】
俞桃老實道：【二師兄你今天也看到了，我昨晚意識不太清醒，對小師兄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所以想向他道歉，來問問你他的喜好送道歉禮。】
花漣：噗。
他是真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師妹未免也太單純了，以郁離那化神期的實力，他要是不願意，沒有人能近他的身。
雖然不知道俞桃對他做了什麽，但花漣知道，若不是他允許，俞桃連碰都碰不到他。
花漣笑呵呵的：【你對他做了什麽？】
俞桃：【二師兄……這個可以不說嗎？】
花漣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不過只是日常販劍逗逗她，沒想到俞桃會這麽回，頓時笑的更大聲了。
小師妹也太可愛了，比郁離好逗多了。
樂了半天，花漣收拾下情緒，關于郁離的喜好這點兒還真想了好一會兒。
他平時性子冷淡，對什麽都沒什麽興趣，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來。
又思索了片刻，花漣忽的靈光一閃，敲了條消息發過去。
無常宗山下有條商販街，靈草、武器、衣服什麽都賣，攤主們看上去樸實無華，其實都是些隐士而居的修士。
他們厭倦了打打殺殺的，便在無常宗山腳下擺攤賣東西，講究的就是一個悠閑随性。
首飾攤老板坐着扇扇子，看着隔壁還在發呆的魚攤老板，不禁咂舌。
也不知道這小子咋了，本來挺開朗一小夥子，一月前的一天後整個人忽然就變得消沉了起來，守在攤前悶悶不樂的。
問他怎麽了也不說，就嘴裏念叨一句“我真該死啊”，跟魔怔了似的。
每當有年輕姑娘來買魚，他才精神一震，猛地擡頭，看清人後又垂下頭，搞的人家姑娘都以為這人是個變态呢，也不敢來他這買魚了。
正巧，又來個小姑娘來買魚，站在透明琉璃魚缸前。
魚攤老板約莫是失望的次數多了，這回連頭都沒擡，垂着腦袋繼續發呆。
也不知道入了什麽魔，連生意都不會做了。
首飾攤老板啧了一聲，沒好氣地合起扇子，沖着那小姑娘道：“小姑娘，你看的那魚叫五靈魚，二十靈石一條，你要是想要就拿旁邊的網自己撈一條，把靈石丢給他就行。”
小姑娘轉頭看她一眼，溫軟笑了笑：“謝謝你噢，不過我不是來買魚的。”
魚攤老板聽到這聲音猛地一怔，下一秒
，幾乎是有些恍惚地擡起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