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色安靜,雲景峰山風微冷。
晚風繞指流淌,淡淡的冷木香纏着衣角掠過身旁,玉鈴铛輕響。
跟在郁離身後的俞桃還有點恍惚。
她擡眼怔怔望過去,透過枝葉的點點銀輝灑在面前少年身上,于白色衣衫上綴上細碎星子。
半明半昧的光線中,恍若不可觸及的清冷月亮。
一片林立山石中,少年忽然停下腳步,喚她:“俞桃。”
俞桃趕緊回神:“怎麽了小師兄?”
“要進法陣了,拉住我。”
俞桃看着少年伸來的骨節分明的手,猶豫了一下,沒敢牽,稍稍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輕聲應道:“好了。”
“……”
淡金色的眸子盯着她瞧了片刻,還是沒說什麽。
少年只是抿了抿唇,便轉過頭去掐了法訣。
俞桃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的側臉,眉頭微蹙,似乎是不太高興的。
果然郁離師兄不喜歡跟人接觸,之前應該看在同門的份上所以忍着,俞桃松了口氣,還好她沒有直愣愣地抓人家的手。
俞桃這麽想着,又貼心地稍稍站遠了一步。
郁離掐訣的手勢兀的停頓了一瞬。
法訣生效,二人周身如水紋般晃動了片刻,轉瞬間便來到了一處住所,遙遙望去,淮水竹亭,月影倒影在湖面,悠然靜谧。
俞桃一站穩便趕緊松開了袖子,擡眼問:“小師兄,我住哪裏呢?”
“那個,你告訴我哪間就可以啦,我自己能收拾的,就不用麻煩你了。”
郁離:“……”
他轉過眼看她,語氣很淡:“俞師妹倒是會為別人着想。”
俞桃撓撓頭,有點腼腆:“應該的嘛,畢竟是去別人家住。”
……他又不是在誇她。
少年心中郁結不已,看着她眉眼軟軟地笑,渾然不知的樣子,愈發覺得憋着一口氣在。
他索性不管了,沒好氣抛下一句話就走了:“竹亭左邊那間是我住的,除此之外,你自己去尋一間空房間便是。”
俞桃嗯嗯點頭,跟他道晚安:“好的,這幾天辛苦小師兄守在溫泉邊看着我了,你早些休息,晚安!”
郁離住在竹亭左邊,俞桃想了想,挑了離他最遠的,竹亭右邊的屋子。
畢竟她要早起什麽的,可能就會吵到他,還是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比較好。
俞桃點了燈,看了屋內一圈,并沒有什麽可收拾的地方。許是郁離平時就比較愛幹淨的緣故,無人住的屋裏也一貫整潔,沒有落什麽灰。
正當俞桃把劍挂在牆上,打算就這麽睡覺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有點嚴重的問題。
——這屋子裏沒有被褥。
俞桃看着硬板床,咬了咬唇,她這次來連衣服都沒帶,更別說是被子了。
眼下還是春天,又是在山上,晚上空氣裏都帶着料峭寒氣。
糾結了片刻,俞桃還是沒有去找郁離求助,不想麻煩打擾他。
這個點他應該已經睡着了吧。
俞桃還是選擇了坐在床腳,尋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蜷縮抱着膝蓋靠在床頭,臉埋在手臂裏,呼吸間都能透過薄薄的春衫感受到熱氣消散。
俞桃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冷冰冰的硬板床了。
在海城居住的十年裏,她每天忙忙碌碌倒也賺了不少錢,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一個人住生活倒也富足悠閑,有吃有住的。
不過到了修真界這邊她就成了窮光蛋了。
因為修真者這邊的通貨都是靈石,她在凡間很少能見到這東西,攢了半年時間也才攢了十塊靈石。
她本想着把這些靈石帶在身上備用的,但來到無常宗後大師兄也給她安排了住所,每天忙着修煉也沒處花,就剩了下來。
于是最後都給了貓貓買魚吃。
俞桃想。
若不是遇見了郁離,她這輩子大概也不會踏進修仙這條路,而是一個人生活在邊境小城裏,就這麽平平淡淡過這一生。
最多不過也就數十年,對于動辄幾千幾百歲的修真者來說就是彈指一揮間罷了。
俞桃在胳膊裏蹭了蹭臉,緩緩吐了口氣。
回想一下,從前天到現在發生的事,好像都有點過于不真實了。
她這兩年從很多地方了解過郁離,知道兩人之間宛如鴻溝般的差距,所以只是想默默在遠處看着他就好。
可人大概都是有些貪心的,在嘗到了一點甜頭後就想要更多。
至少俞桃是這樣的,她自我厭棄地垂下眼睫。若是能夠近距離碰到月亮,誰又願意只能遠遠看着呢。
或許會不會有一天,再發生像今天一樣的情況,她可以笑着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姿态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邊呢。
俞桃趕緊雙手拍拍自己微燙的臉,警告自己:“亂想什麽呢你。”
“正巧,我也很好奇小師妹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少年語氣不鹹不淡道。
俞桃被頭頂忽然傳來的嗓音吓了一跳,擡頭就看到剛剛還在想的正主突然出現在眼前,一時間因為心虛慌亂不已。
她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郁、郁離師兄,你怎麽過來了?”
郁離忍不住笑了一聲,被氣的。
這是他的住處,他當然知道房間裏沒有被子,無法休息睡覺,所以篤定她會主動來尋求他幫助,就在自己房間裏沏了壺茶慢悠悠等着。
結果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她過來。
擔心她出了什麽情況過來查看,結果一來就看到她縮在床角,就打算這麽入睡。
嗯,寧願這麽受凍捱着度過一晚,也不願意過來跟他說一聲。
“我若不來,你是就打算這麽睡一晚?”
少年語氣冷冰冰的:“師妹口中說的自己可以,原來就是這麽照顧自己的。”
“明明可以讓我幫忙,卻寧願自己在這裏受凍。我到底是有多吓人,才讓師妹對我避之不及?”
從花漣那裏到現在,處處都表現着對他退避,對花漣倒是毫無防備,随便就能讓他碰自己的頭發。
俞桃愣了愣,一時之間被訓得也有些委屈,擡起臉來,慌亂間無措地伸手揪住他衣角:“小師兄……你別生氣,我是怕你休息了再過去打擾到你。”
“你……”
郁離本還想說什麽,冷不丁對上她氤氲着水霧的眸子,一下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原來她是這麽想的嗎。
沉默了片刻,郁離喉結滾動了下,嗓音有點啞,悶悶道:“我沒生氣。”
騙人,就是生氣了。
但俞桃其實也不知道他在氣什麽,明明自己已經很盡量不去給他添麻煩了。
男孩子的心思好難猜。
俞桃皺巴着小臉如是想。
俞桃決定不管自己做錯哪了先道歉,首先态度要好,于是晃晃他衣角,語氣軟軟道:“對不起,我錯了小師兄。”
“我不是很會跟人相處,你覺得我哪裏惹你不開心了,你就直接告訴我,好嗎?”
屋內燭火飄忽,光線都氤氲迷蒙了起來。
郁離淺金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的輕嘆了口氣。
……他這是在跟她計較什麽呢,竟然還要她反過來哄他。
郁離擡起手,被她揪着衣袖的手順勢把她手腕捉住,拉着她走下床榻,踩在絨毯上。
“欸?”
鈴铛聲回響在安靜房間裏。
郁離松開手,随手掐了個訣,被褥憑空出現,三秒之後自發鋪好,榻邊又添了輕紗床簾,帷幔落下營造出舒适的一方空間。
他頓了頓,緩聲道:“這點請求對我來說并不算打擾,更算不上麻煩,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
俞桃眨了眨眼:“真的嗎?”
少年很罕見沒有說些反話,而是直接應了下來:“嗯,以後遇到什麽問題也都可以來找我,哪方面的都可以。”
俞桃看他的神色确實沒有不耐煩什麽的,這才放心點點頭:“我知道了小師兄。”
她好像有點懂了。
原來他生氣的點是在“她遇到問題為什麽不找他尋求幫助上”,而不是氣她做錯了什麽。
小師兄不愧是小師兄,為人正直又樂于助人,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竟然覺得他會因為這些瑣事覺得麻煩。
“我以後遇到困難會去找小師兄的。”
郁離淡淡應一聲:“嗯。”
“那……小師兄慢走,晚安?”
俞桃說完坐在軟軟的床褥上,擡眼看到少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朝她身邊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衣衫飄動間少年便坐在了她身旁。
俞桃:“?!”
這是什麽意思……?
她震驚地脫口而出:“小師兄你要和我一起睡嗎?”
“咳咳……!”
郁離被她這驚天發言猛地嗆了一下,指節抵唇平複,隐在黑發間的耳尖瞬間泛起紅。
他觑她一眼:“你在想些什麽?當然不是。”
俞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床,不解地問:“那你是想幹嘛?”
“坐過來些,背對着我。”郁離沖她招招手。
俞桃雖然不知道他想幹嘛,但還是乖乖轉過了身,腦袋上忽的一輕,發簪被抽出,如墨發絲傾瀉而下。
發尾是幹了,但挽起來的頭發還濕着。
少年以指作梳,動作輕柔地将發髻裏因為濕漉而打結的頭發慢慢梳開,用靈力緩慢烘幹。
俞桃感覺到郁離的舉動,十分意外:“多謝小師兄了。”
長指略有些生澀地将頭發挽起,簪子生怕一不小心紮到哪裏似的,固定着一點一點插進去。
“不用謝。”
手上挽着頭發,郁離語氣依舊涼涼的:“我只是不想師妹年紀輕輕就一身病,往後動不動就讓我帶你去看醫修。”
話是這麽說,俞桃也明白是對她好,笑了笑,順着話題說下去:“說到醫修,二師兄之前說他考了醫修執照,告訴我要是生病了,就去他那裏看,免費的不收錢。”
耳朵邊“咔嚓”一聲輕響,挽緊的頭發驟然松開了來,有什麽東西順着頭發垂落掉在榻上。
俞桃:“小師兄,是簪子斷了嗎?”
少年淡定:“嗯,看來這個材質不是很結實。”
俞桃平時挽頭發就總是弄斷簪子,之前在凡間還能經常買,到了無常宗就沒時間去買了。
于是索性就去宗內鐵匠鋪找師叔,用做兵器的邊角料給她打了一支簪子,用了兩個月都沒斷。
俞桃猶豫:“可是這個是黑玄鐵做的欸,師叔說這是宗內最結實的材料了,跟我打包票說百年之內不可能斷的……”
郁離淡定撿起掉落的半截簪子:“這就說明了虛假宣傳不可信,瞧,這不就斷了?”
俞桃:好、好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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