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
畫船聽雨，煙色朦胧，水光潋滟，最是江南好。
三月的杭城籠罩在一片霏霏雨簾中，正對着西湖的無邊春色，新燕來歸，恰似畫圖勾人醉。
只是風光無限好，卻被正立于湖岸堤邊的一抹倩影分去了三分矚目。
美人神清骨秀，娴雅宜人，站立的儀态絕佳。
烏黑卷曲的長發如雲墜在淺色風衣之上，露出脖間一抹勝雪的膚色，側臉的輪廓秀美卻不失立體，吸引了周遭游客不少目光。
只是站着的人清雅的面上并無表情，唇角緊抿，便連氤氲的眸色都似含着愁緒，制止了想要上前攀談的人。
直到一聲“咔嚓”響起。
“程栀，來，這個角度絕美！”夏潇瑤挎着G家最新款的包包風塵仆仆趕到之時，根本不用努力搜尋，一眼便找到了自家閨蜜的身影。
放空的思緒被打斷，程栀轉過身來，感受到被夏潇瑤一聲呼喚引來的不少目光，連忙拉過了還在舉着手機找角度的人，匆匆上了泊在岸邊的船只。
“師傅，就我們兩個人，不拼船。”
她拉着夏潇瑤在船頭坐下，才松了口氣，“這西湖的好景色你不拍，拍我？”
“還搞出這麽大陣仗，剛剛一堆人聽見都朝這邊看，下次我得讓你也感受一下這社死的感覺。”
夏潇瑤翻了個白眼，價值十萬的包包被随手丢在船艙上，“我說程小栀，你對自己的美貌一無所知。剛那些人是因為我喊了一聲才看你的嗎？”
“就我前面一路走過來，至少看見周圍有三個男的握着手機蠢蠢欲動，在向你慢慢挪動。就你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沒發現我。”
她手上動作不停，原圖直出，便将剛拍下的一張美照發了朋友圈，配文：請大家欣賞我家的大美人～
程栀被噎了一句，縱然她從小到大習慣了因為容貌帶來的矚目，但也沒厚臉皮到覺得自己随便出個門，就得像明星一樣引來萬衆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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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呢？我覺得我在你眼裏起碼上了十八層美顏濾鏡……”
船只飄飄蕩蕩，水面粼粼波光在陽光下泛着金色的倒影。
夏潇瑤擡起頭，目光定了兩秒，猝不及防将手在程栀兩頰捏了捏：“這居然還是素顏！”
她洩憤似的将閨蜜臉頰揉出了紅暈，然後對上了程栀木然的眼神，讨好道：“我真的毫不誇張，咱見過的明星也不少了，但每次見到程小栀你的盛世美顏還是會為你心動！明明不是濃顏明豔挂，怎麽就這麽好看，這美貌值真的不考慮分我點嗎？”
“嗚嗚，算了，這個基因彩票我是沒中到，但是我閨蜜有就相當于我有。我得多看看，要不你和裴弋離了，跟我結婚吧！”
她開着這個在兩人間已經進行過無數次的玩笑。
程栀的目光卻是猛地一凝，白皙的面上失了血色。
“怎麽了？”夏潇瑤覺得自家閨蜜的神色突然變得有點奇怪，“喂，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嗚嗚，你肯定是覺得裴弋也比我好看，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結了婚就忘了曾經苦苦守候在你身邊與你攜手走過風風雨雨的糟糠之友。”
程栀悄悄松開方才不自覺攥緊的手指，不動聲色地維持着面上神色：“好啊。”
“你就是……啊？”
夏潇瑤還待繼續的控訴落了個空，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程栀的眸色含了兩分認真，她一雙杏眼微圓，笑着時宛如帶了兩分甜酒的蜜意：“我說好啊，親愛的，我這就和裴弋離了回歸你的懷抱。”
夏潇瑤：“……”
她有些心虛地閉上了嘴。
常言道，閨蜜和男友只能二選一。
每一個閨蜜都不可能看得慣自己閨蜜的男友，或者說老公。
她對裴弋，就是這樣的想法。
自從三年前，程栀突然與她說要和裴弋結婚，因為聯姻！她差點沒将自家閨蜜的腦袋真晃出水來。
只是聽着程栀一番分析猛如虎，她們這樣家世的女孩，大多時候婚姻總是無法自主的，能從中挑出一個才貌俱佳、沒有不良癖好、父母滿意的結婚對象，已經算是幸運。
裴弋，至少，有一張得天獨厚的臉，以及吃喝嫖賭樣樣不沾的品質，似乎能力還行，自己搞了個小創業公司，又比不過程家家大業大，與之聯姻不會被欺負。
實在算是一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适合的結婚對象了。
她便也點頭同意了。
雖然，她點不點頭似乎沒什麽區別。
但是三年過去，誰能想到，當年那個“窮小子”，咳咳，說窮小子有點誇張，但當年的裴弋只是搗鼓着一個初創不到百人的小公司，和程家這樣在杭城紮根百年的老牌世家相比，可謂是初生牛犢，一毛不值。
誰能想到，僅僅三年，當年的“窮小子”就搖身一變，小公司仿佛磕了仙丹似的，上市成功華麗蛻變，裴弋一下就變成了杭城炙手可熱的新貴，就連她家老爹都說，再給裴弋幾年時間，杭城的首富怕要易主。
這麽一看，自家閨蜜的眼光何其好。
但是，這幹她在閨蜜面前繼續黑男人什麽事？
因此，她也只是心虛了兩秒，便大言不慚地與程栀密謀：“別啊！此事還需徐徐圖之。”
“雖然我知道你定是也對我日夜想念，我們彼此相愛，你嫁與裴弋只是權宜之計，如今下定決心離婚讓我備受感動。但是……”
“但是？”程栀被夏潇瑤一番明顯是玩笑的耍寶逗樂，“但是什麽？”
夏潇瑤抽出已經黑屏的手機，在屏幕上點來點去調出一個頁面，遞到程栀面前共享觀看，自己一字一句念道：“1～3月，潛川科技淨利潤兩百八十億元，同比增長235.3%……創始人裴弋首次跻身胡潤百富榜……”
“裴弋這小子還有幾分本事，雖然繼續蟄伏在他身邊委屈了我們家栀栀，但是離婚一事還需暫緩，這潑天財富，還需設計圖之。”
程栀：“……”
她幾乎是哭笑不得，一腔原本煩悶的情緒暫時驅逐。
“如何設計？請夏小姐将計劃娓娓道來。”
夏潇瑤撓了撓頭，準備繼續編，看了眼程栀明顯看好戲的眼神，放棄了掙紮。
“喂，我說的也沒錯吧，你說說你和裴弋結婚三年圖什麽？”
她終究賊心不死，再次充當起男子眼中的壞閨蜜：“盡心盡力地扮演着一個完美無缺的潛川總裁夫人，端莊得體，大方賢惠，幫着送資源，幫着擋桃花……裴弋真是積了幾輩子的福，娶到這麽好的老婆。”
“所以？”
“所以，幹脆假戲真做吧……”
夏潇瑤往後一攤，語氣滄桑：“省得游個西湖還得把我找來，喂，裴弋忙，我就不忙了嗎？”
說起游西湖，雖然兩人都是從小在杭城長大，但這傳統從小到大，一年四季，或許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一直延續了下來。
只是到底時光荏苒，當年一起游西湖的一群小蘿蔔頭，也沒剩幾個還能這般相約出游了，大都各奔東西。
如果不是程栀拉着她，她恐怕也将這個習慣早早忘卻了。
畢竟，用杭城的話來說，恁景點，都是吸引外地游客的。
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程栀卷翹的長睫重重地顫了顫，投下一片陰影。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嘴角的溫軟笑意僵硬，一瞬間的緊張之感彌漫，險些以為自己心意大白于天下。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喜歡裴弋——這個秘密，便是夏潇瑤也從不知道。
她從未與任何人說過，所謂的聯姻，乃是她千方百計、步步為營，苦心孤詣而得。
和裴弋“假戲真做”，從聯姻夫妻成真，便是她這場三年布局的初心。
由是此刻，她只是輕扯了扯嘴角：“我記得你以前一直不待見裴弋，怎麽想着要我與他假戲真做。”
夏潇瑤沉默了片刻，撇了撇嘴，“雖然我經常說裴弋壞話，但他已經算是很有可取之處了。”
“我之前經常說你們不般配，那是因為……因為程小栀你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黃花大閨女，配一個心有白月光的人算怎麽回事？這不是妥妥的吃虧！”
程栀嘴角艱難地揚了揚，沒有說什麽。
夏潇瑤嘆了口氣：“你高中時不常在，可能不知道，裴弋當年在杭中，和他的小青梅整天形影不離的，滿杭中都知道他喜歡常玉芷。你要嫁這麽個心有所屬的，就算是聯姻，那也憋屈。”
她喝了口水，聲音小了些，“但是吧，常玉芷高中後就出國了，兩人這麽多年再沒往來。我想着，往事如煙，不能因為年少的這點過去把人一棍子打死吧。”
“唉，畢竟，除了這，裴弋平日裏潔身自好，外在、人品、能力樣樣俱佳，的确算是上乘的對象。程小栀，你不知道，現在滿杭城的千金小姐估摸着都在後悔當年沒學着你早點将人定下，哈哈哈。”
“你們倆人平日裏又都在外面演得相敬如賓夫妻恩愛的，假戲真做一下不是正好？說不定就是一段佳偶良緣呢。”
夏潇瑤抛去成見，認真地分析着：“嘿，多虧你當年慧眼識人，早早定下這麽個績優股。不過，裴弋也是因為和你聯姻，才能有今天這個成就，讓別人羨慕去……”
她滔滔不絕地說着，突然被一道纖細柔弱的聲音打斷，“不是的，沒有我，他也會成功的。”
如果是以這般世俗的眼光打量，她的少年，終有一日光芒萬丈，她早便知道。
“不說了。夏潇瑤，你給我好好看景！”程栀不動聲色地挪開話題，目光轉向船只兩岸的無邊風光。
只是，心底到底不平靜，滿目春色，都未如以往映入眼裏。
夏潇瑤停下話題，觑了眼程栀的面色，沒有再繼續。
但她也沒停下，轉而吐槽起了自家老爹、老哥的種種行為……
泛舟結束，雨滴猶挂在翠綠枝頭，被乍現的陽光照得晶瑩剔透。
兩人往商城而去。
作為夏潇瑤陪她游西湖的交換，程栀答應結束後陪閨蜜去商場血拼一場。
她原本并不準備買什麽，只是坐在沙發上等着夏潇瑤換裝時，視線卻不經意被模特身上的一席紅裙吸引住了目光。
領口交叉的設計，只從肩處垂落兩縷輕紗，裙身緞面光滑，微微折射着珠光，裙身微蓬，後背處卻是大膽的镂空，僅以輕紗打成蝴蝶結固定着衣身。
明豔奪目，偏帶着一絲仙氣。
程栀的目光頓了兩秒便收了回來，這樣的長裙，不符合她如今大學教師的身份，也不符合她身為潛川科技創始人夫人的身份。
只是商場的導購都是人精，僅一個目光便機靈地取了長裙近前：“小姐，這條裙子是我們設計師當季主打，與您的氣質十分相配呢！”
“謝謝，但是不……”
“哇！這條裙子一定超級适合你！程栀你快去試試！”
程栀話音未落，便被剛換完裝出來的夏潇瑤打斷，手裏迅速被塞進了導購舉着的長裙。
“我一見到這條裙子就想起你以前名動杭中成為校花的那一舞了，你快去試試，讓我重溫一下青春回憶！”
程栀握着衣架的手一緊：“好。”
換完長裙出來，夏潇瑤和導購的目光皆是一亮，無他，實在是光輝奪目，華裳難比人嬌。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将這條裙子穿得這麽驚豔好看！”導購真心實意地誇贊道。
程栀淡笑着點了點頭，鏡中的人兒粉面含笑，與她這三年間的端莊典雅相去甚遠。
“買單，謝謝。”
等到坐在餐廳點完餐，夏潇瑤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程栀，目光狐疑：“你今天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程栀反問。
“自從你結婚後，就每天‘披麻戴孝’一樣，什麽時候買過這麽明豔的衣服？”
“不好看？”
夏潇瑤搖了搖頭，目光興奮：“好看！好看絕了！保管裴弋看到為你心神搖曳！”
程栀：“……你今天倒是突然起了興致一心撮合。”
“我本來就好看，”她終究是被心中的酸澀沖昏了頭腦，“但是在不喜歡我的人眼裏，怎麽好看都是不好看。”
“嗯？”夏潇瑤捧起手機，“你在說裴弋？那不能吧，說不定他早已被你的美貌迷倒。”
程栀扯了扯嘴角，弧度輕諷。
夏潇瑤抖了抖身子：“你別這樣笑，好好的美人笑得這麽凄楚，我看着心裏滲得慌。”
程栀：“……”
她扯平嘴角弧度，該說真不愧是真閨蜜。
卻見夏潇瑤突然将手機頁面捧到了她面前：“你看！裴弋剛剛給你的照片點了個贊。”
她手指着朋友圈點贊列表最新出現的一個頭像，語氣激動：“我一天起碼發上三條朋友圈，也沒見裴弋給我其他朋友圈點過贊，你瞧，他是不是喜歡上你了？”
程栀輕輕擡起眼簾，看見那張頭像，長身玉立的青年跨坐在馬上，仰望向群山巒翠，正是裴弋。
她仿佛被夏潇瑤這股喜悅感染了一番，亦覺得心間湧上一股熱流。
果然，不管多少次，她總會被這般錯覺迷花了眼。
只是，她很快冷靜下來，想起這段時間正與裴弋商量的離婚……
一個點贊，不過是兩人心照不宣地在外界面前表演恩愛的手段罷了。
心神一松，她方覺得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時被攥得死緊的指尖戳的生疼。
她頓了半晌，緩下這陣痛意，語氣幹澀：“這也不代表什麽。”
“你不是覺得我今天不對勁嗎？”
“因為我和裴弋馬上離婚了，可能就明天。”
她一字一句吐出這幾個字，面上神色恢複無波無瀾，再叫人看不出究竟。
夏潇瑤的手一顫，手機猛砸在桌面上，撿起手機再擡頭看程栀的神色，似乎與平素無異，她卻不敢再開玩笑。
“裴弋提的？”
程栀搖了搖頭，視線望向餐桌上精美的菜肴，眼底仿佛也被熱氣蒸騰，起了氤氲之色。
“我提的。”
“他也沒反對。”
她看着夏潇瑤一片呆滞的神色，緩過心神，還饒有興致地給人夾了道菜：“吃菜，別愣着，我給你講八卦。”
夏潇瑤愣愣地舉起筷子，目光垂下，聽話地大口吃起了飯菜。
支耳聽着“八卦”……
“其實，三年前，我和裴弋聯姻，是說好了互相合作的。”
程栀組織了一下措辭，将當年的真相只掩去了自己的真心，娓娓道來：“他要快速在杭城站穩腳跟，我需要結婚，所以暫且立了個聯姻三年的協議。”
“這幾年，我們各取所需，相安無事，只是，三年時間這不是到了，我們也該離婚了嘛。”
她故作雲淡風輕地朝着夏潇瑤笑，“這不是怕你到時候先在外人嘴裏知道了，來質問我，說，程小栀，你當不當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所以，我這不是第一個先告訴你了。”
“所以，你也別開什麽假戲真做的玩笑了。我們都要離婚了。”
什麽假戲真做，她曾經便是這般籌謀的。
以為時間夠長，一段少不更事的感情終會随風煙滅。
以為結婚之後，朝夕相處，她和裴弋總該培養出一點夫妻之情。
但她怎麽不知，年少的歡喜未必不猛烈而細水流長，正如她對裴弋。
那她又怎知曾亦有過年少歡喜的裴弋，是否如她一般？
如她一般，對心上之人求而不得，念念不忘。
一紙協議，三年聯姻，起于利益交換，她與想要的仍隔萬裏。
她不知自己自認為說得平靜，只是陳述事實，但看在旁人眼裏卻是不然。
夏潇瑤覺得自家閨蜜從來沒有笑得這般難看過，她艱難咽下口中的飯菜，張了張唇，又是沉默。
她直覺似乎有哪裏不對的地方，只是看着程栀平靜的面上，卻仿佛一觸即碎的壓抑，只得壓下探究。
玩笑般震驚道：“程小栀，有你這麽做閨蜜的嗎？把我和外人一起騙呢。”
“你們，城裏人，玩得可真花。聯姻居然還有協議！”
程栀勉力扯起嘴角：“我們的确……”
就在這時，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一震，婉轉的手機鈴聲響起，清脆動人。
程栀定定地看着手機屏幕，眼神波動，接起電話：“裴弋？”
夏潇瑤聽見她的聲音驚訝卻不自知地似含着一點喜意，又在下一句轉為平靜。
“周助理？”
“好，我現在過來，地址發我。”
“怎麽了？”夏潇瑤看見程栀挂了電話，便站起了身。
“裴弋喝醉了，讓我去帶他回家。”
“啊？”
程栀笑了笑：“沒事，咱們先吃完。”
“然後，你去帶裴弋回家？”夏潇瑤覺得有些震驚，這不是剛剛還在說要離婚了？
“那個周助理怎麽不能送他？”
程栀搖了搖頭，接裴弋回家，不知是兩人婚姻從何時而起的慣例。
“最後一次了，正好我等會兒還得和他談談。”再談談離婚的具體事宜。
夏潇瑤閉了嘴，默默加快了吃飯速度。
“你沒開車，我送你過去吧。”
程栀已經放下了筷子，顯然做好準備離開，只是礙于社交禮貌，讓她做不出率先離去的動作。
聽見閨蜜好心的問詢，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