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羊陷阱

第55章 星星

那些年, 那些事，在六年間磨成了懶惰又磨蹭的性子，如今翻開一角, 就像有風吹過來, 簌簌翻動。

段嘉央不想過問這六年, 她過的不好就不願意回憶，穿越時空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也不願意回去。

她在林珂後座上一直抹臉。

林珂說她觊觎她，可是她抛下魚餌的那一瞬, 段嘉央也是心甘情願的咬她的鈎。

段嘉央恨她現在才回來, 也恨她，當年跟她說喜歡她，說一直喜歡她，說會永遠跟她在一起。

更恨她六年後才大張旗鼓跑回來，說愛自己。

然後林珂攪亂了她的生活, 她的相親。

如果她不回來一切……一切似乎也不會太好。

段嘉央并沒有覺得是林珂導致她變得這麽蠢笨，而是讓她嘗到了甜頭變成了一回聰明人, 又從雲層跌落回到了現實。

其實……林珂不回來，她以為她只會等她六年嗎。

段嘉央最初跟自己說只等一年, 她相信她爬也會爬回來找她, 可是一年內她沒回來，段嘉央又想沒事的，她過的很差沒有錢買機票, 段嘉央說服自己再等四年，四年大學畢業她總該回來了。

但是, 她還是沒有回來。

于是，段嘉央繼續等, 她說十二年一個輪回，自我安慰的說，她一定是過的不好所以回不來……等，她還可以等……總能等到一個人的吧。

那時候她們只是17、18歲的少年，時間變遷，承諾還會作數嗎，她一個20多歲的人再去等18歲的承諾？

六年後，她回憶高中，發現自己不經意間把所有人的臉忘得一幹二淨。

二十歲之前段嘉央怨着她，二十歲之後她開始怨自己，畢竟是她犯賤，她從來沒告訴任何人她在等她。

是她自導自演，是她自己唱獨角戲。

可是，她還是想等十二年。

等到她三十歲。

運氣好的話，林珂有了新的對象，提前不喜歡自己了，尤其是在她還喜歡着她的時候把她抛棄，那就更好了，她能合理不喜歡她，合理的說這個人不好。

段嘉央額頭抵着她的後背，林珂應該知道她哭了，避開了路燈小心翼翼的騎在見不到什麽光的暗道上。

段嘉央伸手環住她的腰，臉貼在她的後背上，眼淚很熱很燙的從她的眼角滾落了，秋風的吹過來，也沒辦法降低這種熱度。

段嘉央說：“真的，是因為……怕我吃苦所以沒有回來找我嗎。”

林珂糾正她說：“找過你。”她認真，“我經常出現在你家門口，你爸還看到過我很多次，他說我像個幽靈，明裏暗裏被警告過很多次。”

也許是夜深了，又也許是段嘉央的防線早已經崩潰了，這些天只要她逃避林珂，自己也不好受，難受、生病，所有症狀指向一點她想走向她。

她也想擁抱自己等了六年的人啊。

段嘉央輕聲說：“林珂……我其實能吃苦。”

林珂的腳停了下來，她用力捏着車把，她微微側頭，她目光很灼熱，段嘉央避開她，“你別這樣看我。”

林珂還是看着她，她繼續推她。

她被她推的偏頭，沒多久又轉過來。

反反複複，段嘉央用力捏她的肩膀，把她推回去，再看下去，她會忍不住往後退，退到自己殼裏。

她會用盡手段別扭起來，膽怯會戰勝一切。

段嘉央說：“我大學零花錢并不多，過的也很艱辛。”

一定是她那句“你不勇敢我也愛你”把她感動了，她才會把往事翻出來說，證明自己是可以因為她改變什麽的。

“可是……我不舍得啊。”林珂聲音很輕很低，她能感受到一種顫栗，她在因為某種無能為力顫動，“因為，你就應該幹幹淨淨的，漂漂亮亮的，買很多東西，扔很多東西，喜歡就買不喜歡就扔。不應該為了明天發愁，我怎麽能讓你像過街老鼠一樣到處尋覓食物？小羊，苦，不是巧克力，也許你在我身邊，我會覺得苦也甜，可是，你不能這樣過。我不想讓你覺得很苦。”

有一段時間段嘉央特別自責，是不是因為她不能吃苦，所以她才不帶她走。

段嘉央又悔恨，她的确吃不了苦。

林珂不是說她不能吃苦，她說的是，不讓你吃苦。

她的話，段嘉央反反複複拆開再聽。

這就是她犯傻等她原因。

林珂那麽誠懇，說得一字一頓。

導致漫長的歲月裏，段嘉央總說服自己等。

難過這個東西太有影響力了，一次難過能覆滅歲歲年年，因為林珂，段嘉央不敢回憶大學，她記不起任何細枝末節，也記不起大學有什麽值得她回憶的感動瞬間，随着時間遠去，能回憶的只剩下——她在等她。

那次林珂說她在等她，說出她的秘密後，段嘉央整個人崩潰了，潰爛的傷口被她挖出來，露出裏面腐朽的骨頭。

“對不起，小羊。”林珂說。

她騎着自行車，帶起了秋風，

段嘉央知道她開始激動了，林珂知道她把心門敞開了，她可以透過心門，再次束縛她。

段嘉央沒有說沒關系，她的心還在顫動，不能因為她的一句話，覆滅她整整六年的等待。

她說她愛她。

她偷偷見她，卻不讓她見到她。

這種耿耿于懷，能持續多久段嘉央不知道。

她本身也沒有什麽定力。

林珂騎着自行車帶着她繞着湖跑了很久，林珂跟她說了很多遍對不起，段嘉央說停下來吧，她之前騎自行車載了她很多次，知道載着一個人跑會很累。

林珂腳落地，她手松開，伸手來牽段嘉央的手，她的力氣很大，她有很多話想說，自行車沒扶穩倒在她腳邊。

夜晚的燈落在她身上，昏黃的光拓印在她身上。

段嘉央任由她盯着自己看，沒有反抗，段嘉央不孤勇後是個很磨蹭的人，弄懂一件事要用很多的力氣，林珂如果不推着她，她能就這麽在原地不動了。

段嘉央把自行車扶起來，推着往前走，問她，“自行車你買的，還是你借的？”

“買的。”林珂說。

這樣硬走回去要很久，自行車又太大，攔了兩三次車沒辦法放在後備箱，最後段嘉央載一下她，她載一下段嘉央，兩個人交接這樣騎着回去。

段力天說的對，狀态不好運動運動就舒服了。

同樣，段嘉央也發現了一件事，因為她憋的太緊了，在林珂面前不敢笑也不敢說太多話，總擔心說多錯多，擔心一不小心流露了太多的情緒，之後再也擰不緊閥門。如今說出來，反而輕松了許多。

車的騎得累死，林珂推着車看想她，伸手碰了碰段嘉央的頭發。

“終于把你的棱角磨平了一些。”

棱角嗎？

段嘉央覺得更像是刺。

林珂把她送到家門口，段嘉央把她的自行車接過來往家裏推，剛要往裏走，看到她爸在哼哧哼哧的跑步。她停了停，沒進去。

林珂是順着路往外走，走熱了，外套搭在手腕上，影子長長落在地上，她稍微停了兩步，垂着的袖子輕輕擺動，影子也跟着擺弄。

手機振了兩下。

她把手機打開，有信息進來。

段咩咩：【到家了嗎？】

林珂并沒有給她改過備注，段咩咩就像是她的小名，還是她幫她取的，她改哪裏都覺得不對。

林珂：【快到了。】

段嘉央：【注意安全。】

林珂繼續往前走，人跡稀少，她手指落在胸口摸了摸，一直震動一直震動，她今天太瘋狂了，小羊那麽說她居然沒有親沒有抱，沒有把她揉進身體裏。

明明骨頭在顫抖，骨頭僵硬化得疼痛。

林珂繼續往前走，她僵硬的走了一步又一步，她把手機拿出來再翻動聊天信息，累了一般喘了口氣。

簡單的兩句讓她眼眶發熱。

想笑，想激動，臉部卻不知道做什麽表情。

她仰頭看看天上的星，秋天的星零零散散，可只要有一顆星星挂在天空，那一輪月亮就不寂寞了。

林珂對着天空拍了一張照片發送。

就想給段嘉央看看夜空。

她打字：【想給你看。】

十七歲那年，她偷偷吻了一顆星星，那個星星在她手腕上系了根紅繩，她說會保佑她高考的。

那時候，她對高考很有把握。

她偷偷想，這是月考的紅繩，牽絆着她和她。

林珂走得很慢，并不是很願意走出段嘉央在的範圍之內，她再拍一張照片發過去：【到家了。】

段嘉央：【嗯。】

林珂：【你回頭看看我。】

段力天并沒看到這邊的動靜，他低着頭跑得彎腰駝背的，林珂速度很快，她疾步走回來，段嘉央扭頭看到她，人快速的往高大的法國梧桐後躲。

梧桐葉片樹葉已黃。

這一幕跟很久很久以前重疊，以前她們也老這樣躲着家裏人，總是找暗處耳鬓厮磨，黏黏糊糊的親吻。

兩個人縮在樹後面，聽到彼此心髒跳動的聲音，林珂手環着她，她低着頭，呼吸落在段嘉央的耳朵裏。

時間重疊，搞不清楚是何年何月。

段嘉央由着她抱，倩影細腰被她擁入懷中，她微微垂眸，手松開的瞬間，自行車突然倒地發出清脆“咚”的聲音，車把鈴随着震動叮叮的響了兩聲。段嘉央眼皮顫了顫，心髒一陣痙攣，當年的記憶湧現，她唇微微張吐着氣，腳往後退，踩到了林珂的鞋，林珂呼吸微重，并沒有出聲。

盡管此時入秋，夏天早已遠去，帶來的悸動卻是那麽熾熱，她們成了夏生秋死的最後一對蟬。

“沒事……”林珂安撫的握着她的手，哄着她，指腹在她指腹撫摸，“不要怕，我在。”

“段嘉央？”段力天在門口喊，他聽到聲了，也瞥見了自行車，“你在樹後面幹嘛呢？”

段嘉央呼吸壓緊了，她抿緊嘴唇，鼻息粗重，林珂手松開了一些，但僅限于給段嘉央釋放喘氣的空間。

以前段嘉央去看醫生，醫生說她背着重重的殼，讓她從殼裏出來，一會說她是烏龜一會說她是蝸牛，她心說醫生胡說八道，拿着她爸給的醫藥費跑去買包買衣服，再也沒去看過醫生。

如今被林珂擁着。

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那段時間真的病了。

林珂安撫的圈着她，一有機會她就得寸進尺，好在這次的尺柔韌有度，衡量時輕言輕語讓段嘉央不顫栗，讓段嘉央放心不緊張。她身上茉莉的香氣入侵，段嘉央閉了閉眼睛。

林珂說：“我跟你一起出去？”她溫聲問段嘉央，頭發搔着她的臉頰，讓她臉頰癢癢的，哄着她說：“這次不會有人在趕我走，你也不會失去我，我們試一試，你要是想走出去，我陪着你，今天我還住在你隔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