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羊陷阱

第7章 星星

段嘉央呼吸有點變調，大家全神貫注地盯着，抿緊的唇更像是在憋笑，方才段嘉央大話都說出去了，這會兒跟着去辦公室會很跌面，再者她不想去。

段嘉央拿出手機給林珂看，“現在是下班時間，我有約會，沒空跟你探讨。”

林珂看着她的手機屏幕，背景是段嘉央自己的照片，她穿了件日式粉色的櫻花和服，腳踩木屐，手裏拿了一把白色的扇子，斜站看鏡頭，賀笑穿着藍色的和服坐在石頭，是去年去日本旅行的時候拍的。

“行。”林珂目光從屏幕簡短略過，态度并不強硬，同意了，轉身時腳踝處的白色小蕩出了絢麗的弧線，讓人忍不住去想，給她腳踝一個小鈴铛會怎麽樣。

大家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看段嘉央的眼神像是看神。

段嘉央提起自己的香奈兒，潇灑的離開。她走出公司吹着傍晚的溫風，也覺得自己揚眉吐氣。

段嘉央坐車回家路程只剩下一小半時，她才想起來自己和藍瑤有約，她迅速讓司機調頭，覺得不咋禮貌先給藍瑤發信息，藍瑤還在公司開會讓她稍等。

她去公司旁邊的奶茶店坐着等，閑着無聊刷手機看新出來的首飾，有一款銀色款獵豹戒指入了她的眼，她正糾結下不下單，藍瑤的車到了。

“久等了。”藍瑤開車門。

段嘉央沒注意時間，“剛到。”

藍瑤關上車門，忽地笑了一下。

段嘉央看到了，覺得怪怪的但并沒深思，坐在後面繼續去想戒指了。

先去吃飯，法式餐廳，光線明亮，黑西裝的鋼琴師彈着悠揚小調，環境優雅，能俯瞰城市的燈紅酒綠。

再晚點去劇院看表演，段嘉央搶着付了錢，眼睛看了一場視覺盛宴，耳朵什麽都沒聽懂，興致缺缺，強撐着沒睡覺。

藍瑤送她回去問她有沒有時間，說周末想買化妝品讓她幫忙挑。段嘉央回到家洗澡、換睡衣，躺在床上和藍瑤發消息互道晚安。

算是美好的一晚了，只是晚上睡覺不做夢就好了。

她夢裏全是山羊和豬，山羊和豬坐在她們家最新推出的總裁車上，羊蹄子托着臉頰反過來質問她：你說呢，你說有什麽關聯？

段嘉央起來頭痛欲裂，像是二兩燒酒下肚，燒到了天靈蓋。

早晨上班狀态不是很好，段嘉央在家裏花了一個小時化妝才出門。

公司有強制打卡，一天三次卡，段嘉央最開始新奇跟着打了幾次，後來發現打不打卡自己工資照發就再沒打過，連上班也經常晚點。

今天她準時上班，辦公室同事只當她心情好，反而是新上任的林總監捏着一個檔案袋，踩着點進門沖着她們點點頭，說：“今天不錯，全勤，我都有壓力了。”

辦公室裏的緊張氣氛散了一半，幾個一晚上沒睡的同事活了過來，楊瑞琪輕快地補了句“總監早上好”。

“你也好。”林珂笑。

段嘉央心情不好，但是她眼神好，看到檔案姓名那裏寫的是：段嘉央

林總監推門看她，說：“別忘記了。”

簡單的三個字，把部門集體的記憶勾了起來，心跳一會高一會低，想說總監有點幽默在身上，又覺得她是皮笑肉不笑。

段嘉央整一個上午沒進總監辦公室，頗有跟總監作對的意思，她不進辦公室，不代表林珂不會出來。

下午林珂從研發部出來沒回辦公室，站在段嘉央工位後面看，段嘉央後背發涼，找不到屏幕鼠标箭頭，手指握着鼠标滑動好久。

林珂視線在浏覽網頁，段嘉央也跟着看，上面擡頭全是：山羊、豬、汽車、山豬吃不來細糠、林珂、美國……那林珂吃不吃段嘉央？

“你有沒有想過，山豬可能和汽車的确有關聯？”

林珂聲音清冽，認真起來，會帶着某種誘人的磁性，像是腌在酽醇烈酒裏的櫻桃，香甜誘人，口感還澀。

段嘉央心裏有點好奇。

“比如，飼養員開着車帶着豬去屠宰場。”林珂抱着雙臂說，“但是這臺汽車，最好是敞篷車。”

“這就考慮到敞篷車車身各部分的尺寸比例關系，包括車長、車寬、車高、軸距等，是選擇流線型設計、還是MINI的圓潤線條……”

“……”

林珂像個教導主任，手撐着桌子提問，“那羊呢，小羊也是一起送屠宰場嗎？”

她的分析精彩絕倫，辦公室所有人傻眼，有點道理到道理并不實際，大家聽出來林珂在開玩笑，只有段嘉央聽不明白，她臉漲紅，讓她說，她只能說誰用敞篷車裝畜牲，都用拖拉機。

段嘉央的态度很僵硬，不願意踏進那個辦公室門。

那道門像極了一個通道，段嘉央走過去，就會從潦草的青春期跨過去，過度到成年人的世界，而她和她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再次遇到，換上不同身份适應社會性的法則，她會被對方淩駕，再被栓緊脖子。

分不清是想卡在潦草的斷點裏，還是想強忍着難受在辦公室和裝滿咖啡的馬克杯裏再度續上。總體就是不願意遺忘過去，段嘉央扭捏膈應，邁不出腳步。

段嘉央坐在工位上，握着鼠标體會着被高位者壓榨的支配感，讓她想到一句話：以前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以後。

林珂說：“跟我進來。”

林珂走在她前面進辦公室，段嘉央拖着身體，僵硬的像四肢不和諧，腳在門口反複磨蹭，雨天蹭泥一般進了辦公室。

林珂捏着她的檔案，封口的線是打開的，明顯已經看過了，段嘉央死死捏着手指，一股熱意火辣辣的襲來。

林珂說：“你工作經驗，讓人意想不到的豐富。”

段嘉央簡直無地自容。

林珂坐直身體，交疊手指。

段嘉央直接開口：“你非要死纏着我嗎？”

林珂手臂壓在扶手上，望她的神情幾分不解，“別誤會，上次我們把話說的很明白了，沒有瓜葛，了斷了。”

“騙鬼呢。”段嘉央直直看着她，“跑到我部門，當我上司，這還沒有瓜葛，哪裏了斷了？你當我傻啊。”

林珂表情嚴肅，“我有騷擾你嗎？有借着工作之便讓你來我辦公室做什麽嗎？我無波無瀾的面對你，能泰然處之，這不算是了斷算什麽？”

段嘉央垂了垂眸，的确是這樣，見人就躲，才是一種逃避吧。

辦公室和先前那位有很大的區別，充斥着她的個人風格，桌子換成了乳白色，沙發換成了青綠色，比之前都要大一些，上面放了不少白色小羊抱枕，白搭綠，小羊吃青草。

桌子上養得刺猬的仙人掌狀态很好，刺兒間開了朵紅色的花，窗臺上放着一盆茉莉，風吹進來總帶着茉莉獨特的香氣，林珂身上的香味來源于此，并不是她特地噴的香水。

林珂桌上堆不少文件，說：“剛看完你的檔案，也咨詢了一下你前任總監。”

段嘉央問：“怎麽樣你才肯搬出去？”

林珂抿抿唇，她似在暗示她，親她。

段嘉央咬牙，想說她不要臉。

林珂指腹在文件上掃，很正經地說：“說工作吧，畢竟在辦公室。”

這話說的，好像段嘉央要色/誘她。

段嘉央感覺好笑，比她的工作經驗還好笑。

早幾年她進公司跟項目，跟哪個項目跌哪個項目，項目黃的太快，她爸毫不留情把她踢出公司了。

那會他爸還在和另一個女人糾纏，那女人讨好她，把她往自己工作室帶，哪知道段嘉央待了兩三個月，工作室差點撐不住。

後來，她爸腦子一轉，認為她有點功夫在身上，給她安排了個職位叫“風險分析師”，可實際工作并不是搞財務顧問、投資咨詢、稅務籌劃。她爸每天給她一點錢，讓她專門買死對頭的股票，如果搞投資有兩支股他爸拿不準，他爸就讓她買另外一支股。

并明令禁止她買自家的股。

段嘉央上了一年班，她沒什麽都沒搞懂，每天跟個巫婆一樣完成任務。

再後來發生了一件很離大譜的事件，有人跟段力天告密，說他經常安排段嘉央購買的那幾家公司專門請了得道高僧和法師來對他進行玄學攻擊。

段力天總覺得不吉利，而且段嘉央天天摸魚發功也不積極，他只能請其他幾個公司吃飯暗地講和，把段嘉央這個語言系畢業的高材生安排到基層磨練。

可段嘉央到車間把工作服穿上根本不是那回事兒，細皮嫩肉的，在機器面前顯得像個笑話，尤其是知道她是老總女兒，師傅都不敢帶，不怕機器報廢就怕機器弄傷了她。

段嘉央不服氣，在車間從頭學去焊電路板，捏着工具剛把焊錫絲融化一點，飄出來松香味道讓她受不了老想吐。暈暈乎乎了兩天，師傅小孫子焊出來的LED愛心燈能跑幾個模式了，她的焊錫點沒一個能用。

挺廢物的。

最後被安排到設計室去畫汽車設計，她開始學得挺帶勁兒，每天學習怎麽畫怎麽建模，別人都去吃飯了，她不，把吃飯的時間也用來學，甚至別人早下班，她回去熬夜繼續苦戰。

有一次她睡懵了交了個卡通畫上去，總監依舊表現的欣喜若狂，誇她終于在三維建模和虛拟仿真這方面有了新的領悟，值得鼓勵。

段嘉央至今沒明白什麽意思，反正她知道了，這個班上不上都無所謂。

在所有人面前她就是個廢物千金，唯一的優點就是，是個漂亮的廢物千金。

很尴尬，年紀輕輕，段嘉央經歷不少。

段嘉央并不想提工作，更不想讓林珂笑話自己，把表皮撕破只會發現這幾年她過的屬實窩囊，她把自己的檔案抓過來收好不讓林珂碰。

林珂抿着紅唇，由着她動作。

段嘉央能懂林珂的暗示，只是她突然靈光一閃，她說：“那你離開辦公室去幹嘛……”她面色懷疑，“你會回美國嗎？”

林珂并沒有掩飾，輕輕一笑，“不回美國了，不做總監就再往上升一下，可能去研發部門當個總經理？”

段嘉央明白了，永無止境，她攥緊了拳，林珂說：“你要是不喜歡我當總經理可以再跟我談，我再換個職位，只是……”

林珂手機響了，隔壁部門打開的，她熄滅屏幕，拿着手機從椅子上起來，沒有靠近，手指把衣服褶皺扯平，和所有讨論升職的員工一般野心勃勃，繼續說：“只是，位置升的高，貪念也比較多，那時候要的更多。”

“你在美國不是很厲害嗎，參加比賽拿獎，不是輕而易舉能有更多嗎？發展那麽好，讀書也那麽厲害，你去別的地方高就，當什麽總裁不好嗎？”何必跟我折騰！

段嘉央說：“你滾回去吧！”

只要林珂不回美國發展，說什麽她都不信，在某些時刻，她總有一種天分，認死理。

林珂笑不出聲，“行吧，你真要我把話說那麽透徹嗎？”

“嗯，的确，我在國外每天努力學習，用力拔尖，攀雲折月，都是……”她目光深深，“為了今天，為了你呀。原來我在國外這些事兒你都知道啊，也在關注我。”她說，“我以為你從來不關注我，回來那天我做好了你在人群裏認不出來我的準備。”

“你捏着寫着林珂的字牌舉過頭頂，就像是給自己打上了标簽，表明自己是林珂的所有物，那一幕真叫人興奮，我在人群裏只想沖過去抱你，回去的路上忍不住一直看你。”

“我以前總想象不出長大、徹底變成成年人的嘉央會怎麽喊我的名字，雙唇動起來，究竟是誘人還是性感。”

無恥！

段嘉央牙咬牙。

林珂又醞釀醞釀，“在公司叫林總監應該也好聽。”

段嘉央叫一聲罵一聲，都能刺激她的神經。她的眼神像是在問：我這麽說，你承受得住嗎？

她笑完側目看桌子上的文件，語調淡淡，不用過度立馬變得正經嚴肅，說：“以前的文件我都找出來給你改了，你的設計除了山羊和豬扣下來，其他你按着批注再好好看好好改，這個星期內交給我。”

段嘉央抱起文件氣勢洶洶的走出去，她再次被喊住，段嘉央狠狠瞪她，“又幹嘛？”

“還有點事。”林珂一步步走近，視線落在段嘉央唇上，段嘉央一度缺氧，很想迅速離開，林珂手指先一步落在她唇上，觸碰的熱感讓段嘉央心跳大震，想推開她讓她放規矩點，動作卻被懷裏的文件局限了。

林珂手指用力往下一按，說：“下次來我辦公室不用那麽急，口紅可以慢慢塗，慢慢抿。”

幾分鐘後，段嘉央抱着文件出來，她把文件摔在桌子上，楊瑞琪被動靜驚到，小心翼翼翻了一頁看，段嘉央做的那些亂七八糟沒法入眼和沒法改的東西全被更正了，還備注了哪些書籍可查資料，連SolidWorks和Alias Automotive怎麽使用都給寫上了，完全是傻瓜教程，花錢買都沒這麽細。

圍觀的同事都摸不到頭腦，他們以為兩個人會吵得不可開交，互相拿身份壓人鬧出動靜來，但……總監幫忙更改文件修方向，好像還挺平和的。

林總監從辦公室出來，拿着會議冊去研發部開會，她指了兩個同事過去幫忙，笑容溫柔幹淨，同事幫她拿文件會說謝謝，并沒有什麽架子。

“……這，總監，還有點細心。”

“段嘉央，你在辦公室發生什麽了？”

段嘉央，段嘉央低着頭用力抿口紅，也只有她知道。

林珂全身氣質無不彰顯着一個詞：斯文敗類

嘉央，看我這個斯文敗類演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