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從首都星返回到十二區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飛船區停歇着各路的小型機器,偶爾能見到騰空而起的,尾部噴出的藍色火焰宛如冷色的顏料。
一旦有更多亟待解決的事, 崔碧靈就習慣在各路細節裏發散。
例如弘皇帝在書房, 關于他拒絕聯姻的那幾句評論, 他難以理解其中的意味。
比那更糟糕的是,他的父親, 坐擁四海的帝國皇帝, 也許在考慮再次殺了他。
【你認為刺殺案是弘皇帝的默許?】
一直沉默的系統這時候才上線說話。
‘那件事處理得太幹淨了。’他說,‘只是猜測。’
從發覺那對雙胞胎弟弟的死開始, 這件事在他眼中就像一個懸疑故事,他是偵探或者下一個死者。
但是皇帝是缺乏動機的。
諸多皇子之中的一個, 對實權皇帝沒有任何威脅。
除非其中還有他不知道的事。
從出口離開之後有安全檢查, 越過通道,能見到外面的場景。按照慣例, 宋映洵派來的異種的護衛也會在外面等候。
幾乎第一眼,崔碧靈就注意到了遠處等候區的一個人影。
藍發, 像那些火焰的顏色,像漆了色的樹, 高挑挺拔。
似乎是正和身旁的小孩子說話,步野雪低頭說了句什麽, 然後起身讓了個位置。
他似乎也有所感應,忽地一擡頭,兩人的目光隔着安全通道的防彈玻璃交彙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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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望着自己說了句話,崔碧靈停下來辨認着口型。
“我在等你。”
步野雪對他說。
早晨他給步野雪發過淩晨返程的消息, 但他不确定幾點回來, 所以也沒有說時間。
【他是一直在這裏等, 】系統啧啧稱奇,【新男友上任很積極嘛,這是怕你從皇宮領回來一個男皇妃嗎,比如聞家那個Omega之類的。】
被系統這麽一說,他才想起聞家那個Omega。
聽說是在外星系留學。
步野雪是自己來的,見到他之後也打算獨自回去,但被崔碧靈叫上了車。
兩人在第三排的座位上耳語,姿态親昵。
保镖、副官們都知道人魚的存在,已經見怪不怪了。
在他們看來,崔碧靈養的這個寵物似乎也頗有心思——幾乎每次都能找到皇子空閑的時候,然後跟在他身旁,不知道是什麽伎倆,能得皇子這樣喜歡。
從飛行區到城區的路途很遙遠,那一段路有些被蟲族碾過之後的痕跡,從窗下看過去,外面全是廢墟被清理之後的空曠,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無。
來自遙遠世界的蟲族,不知為何一直試圖入侵首都的星系。
帝國和蟲族的鬥争由來已久,但這十幾年尤其激烈恐怖。
蟲族是母系社會,按照繁衍期的習慣,它們這時候本該守着蟲母,而不是出外征戰。
蟲族入侵已經被帝國歸結為不可抗力之事。
礙于戰争,人類和異種對它們的研究少之又少。
崔碧靈也見過幾次雄蟲。
怪異的、長着巨大眼球的生物,色彩豔麗斑斓,一出現就被炮火轟炸,只剩下燒灼後的凝固紫血。
邊緣星系是異種、人類混居的地方,也曾被蟲族三番四次試圖入侵。
“我下半年準備去邊緣星系。”他對步野雪說。
此時崔碧靈已經下了車,讓副官和保镖們在外面等着。
他不打算在學府這裏待很久,一上二樓,他就提了這件事。
“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步野雪說。
這也是他的打算。
邊緣星系也有地方軍團。
皇子一旦去了那裏,很難說會引起什麽反應。
他又問:“陛下為了我們的事訓斥你了?”
一縷晨起的淡色慢慢從窗外透進來,室內也明亮了些。崔碧靈坐在桌上,随手開了燈,想了下才說:“他沒有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大概還在考慮。”步野雪拈着手裏的煙,說,“別太擔心。”
實際上,步野雪更可能是那個被皇室抹殺的角色,但這人卻反過來安慰他。
崔碧靈也有些詫異。
完全不害怕嗎。
做他的戀人得面對來自皇室的恐怖,除非能借他拿到權勢,否則根本沒有好處。
他不理解為什麽步野雪輕易答應。
或者已經篤定能拿到想要的事物?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想要的可能就是你。】
目标是做太子妃?
不算新奇的動機,崔碧靈身邊也有這樣的追求者,但他知道步野雪未來是個反叛者,這說不通。
副官敲了房門,示意崔碧靈該離開這裏,早晨他還有一個例行會議。
步野雪已經習慣了他公務繁忙,聞聲也沒有說什麽,只起身送他到走廊那兒。
保镖們都在一層和二層,見了他們出現便走近了。
四周已經燃起了光亮,窗戶框着一角清晨藍白的天空,。
步野雪在途中點了支煙,快到樓下的時候,他忽然問:“我們現在算是地下戀?”
他眼前的Beta撩起眼睑,奇道:“為什麽要是地下?”
步野雪也猜到,以他的性格,一旦有了戀人,是不會藏着掖着的。
“我怕你為難。”
畢竟他還有一個本該訂婚的竹馬。
“沒事。”崔碧靈不在意,“我這幾天很忙,晚上再來找你。”
一提到晚上,很容易聯想到那張床和獨角獸的故事。
步野雪看着他的腰,很細,壓着他的時候就能感覺到。
“早點過去吧。”他移開眼,對崔碧靈說。
……
今日是周末,崔碧靈結束了在特使府的公務之後,按之前的安排去了一趟聞家。
聞家的一對長輩都在家中,晚餐之前,崔碧靈與二人閑談了幾句,一些家常話和關心。
在他看來這是與聞家的定期社交聯絡。崔碧靈在斐親王身邊長大,親王早年在帝國A2星球南邊駐守做皇室代表,與聞家這對軍區司令官夫婦常有往來,後來斐親王忙碌無法照顧他,就将他送到聞家暫住了幾年。
還未到晚餐時間,崔碧靈在房間待了一會兒,因為無聊,又打算到樓下的花園看看。
穿過客廳,他走過桌邊時被攔了下來。
身後多了一個Alpha。
距離很近,崔碧靈回頭的時候險些撞到他身前,蹭到一處皮膚,大概是胸口。他一回眸,男人穿着浴袍,似乎因為匆忙也沒怎麽系好,一眼瞥過去能見到麥色胸腹的溝壑輪廓和疤痕。
定睛一看,眼前多了一個金發半濕,渾身水汽的年輕男人。
男人也不在意被撞到,甚至擡手扶了崔碧靈一下,說了句“少摸我”。
“……”
也不知道聞煦元從哪兒冒出來的,像是剛從淋浴完。
“你難得這麽早過來。”他慢條斯理擦着眼鏡,奇道,“我以為你在首都星得晚點到。”
崔碧靈解釋:“因為宮裏的事務結束得早。”
四下無人,傭人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們站在窗前,迎面是從花園吹來的玫瑰的新鮮氣味。
男人随意地應了聲,擦着頭發,與他說起些莊園的事,視線穿過風,靜落在他身上。
“你想和我說什麽?”
一張白淨的面孔微微朝聞煦元靠近了些許,染着眉目的黑柔發梢被風微撩。崔碧靈漂亮的臉上沒多少表情。
他們之間有無需言說的默契。
聞煦元笑了下:“你看出來了。”
但他與這位皇子一同在這裏長大,也很了解對方在做什麽。
樓下不适合談事,兩人走到三樓,進了卧室。
崔碧靈惦記着那件事,也沒有注意室內的情況。
一張椅子被推到身邊,Alpha讓他坐下。
“現在是查不到什麽,陛下、議會也不在意。那個紅發異種已經回了王國,你找他也問不到情況。”聞煦元不和他說沒用的話,低下頭,一邊擦着眼鏡一邊讓機器人端水,“我知道你在調查這些。”
這件事還是卡在議會和弘皇帝這裏。
崔碧靈不覺得意外。
“你也覺得有問題。”
“當然。但是這段時間一直在打蟲族,你自己得注意,暫時跟在異種身邊也不是不行……畢竟在帝國,也沒幾個人敢招惹異種。”
雖然聞煦元還是覺得不妥。
想到這裏,他忽地聽見身邊的人說了一句話。
“這是你這陣子反常的原因?”
邊上坐着的少年眉間微微浮起一個川字,這幅樣子像是正在為此煩惱。
聞煦元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頓了下,莞爾說:“我當然很關心你。”
晚餐時間,兩人并肩到了餐廳。聞家父母已經在桌前,見到他和聞煦元一起出現,會心一笑。
飯桌上,二人說了幾句新月慶典的事。
崔碧靈下半年很多在外星系的事務,大概率不參加慶典。
夫婦也不遺憾,只說:“聞煦元倒是每年都去的。”
他聽了,沒怎麽理解這句話。這時候餐飯已經端上來,食不言。
晚餐結束之後照理是些閑話家常。聞夫人曾經是親王的宮廷護衛助理,崔碧靈與她說起些皇宮的事,聊到弘皇帝書房裏那只蟲族首領的頭顱标本。
聞夫人面色肅然,說:“那東西是陛下在戰場上帶回來的。”
年幼的時候,他就知道弘皇帝的另一個職業是軍人,因而聚少離多
帝國一直試圖把蟲族徹底滅亡,不惜聯合異種王國,半個世紀過去,已經有人厭倦了,地方勢力也悄無聲息地膨脹。
無論那些宮廷裏死去的皇子還是刺殺案,分明與戰争無關。
他的猜想像泡在血水裏,冒着一團腥氣。
“殿下累了嗎?讓煦元送你回去。”
聞夫人見他準備離開了,将一旁翻着書的Alpha叫過來。
車上,崔碧靈閉着眼,沒說話,直到光腦響了,是步野雪撥來的通訊。
“你什麽時候回學校?”
步野雪在那頭問他。
“明天?大概吧。”
崔碧靈明天不上課,但有些書本放在學院裏打算取回來。
“你在外面?”
“嗯,怎麽了。”
他剛說完這句,忽地那邊沒受傷的肩膀一沉。
轉過臉,他對上一雙淺色眼瞳,琥珀色在夜裏宛如一勺子黏厚的蜜糖,眼尾微彎。
聞煦元挑眉說:“這是誰?好巧,我一陪你回家他就打過來。”
步野雪自然也聽見了,他沒反駁,只輕聲說:“我待會兒再打給你。”
他的聲線很輕,在通訊裏過濾了雜質,顯得有幾分微弱。
崔碧靈無視了聞煦元。
“沒事,剛才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問你什麽時候過來我這裏,我挂了,晚安。”
聞煦元啧了聲:“他很會示弱,我是後悔了,早知道還不如送你只小象。”
“人魚的确是個弱勢種族,快滅種了。”
“你這樣很容易被騙。”
聞煦元嘆氣。
崔碧靈不理解他為什麽一直厭煩人魚。
【可能有原因哦。】
他不解:‘人魚當初是聞煦元送我的。’
【其實只是有些人不高興了,沒事。】系統解釋道,【以後聞煦元會告訴你為什麽的。】
崔碧靈理解不了系統的意思。
但他也覺得沒必要解釋,原本聞煦元也只是臨時幫他的忙,才成了被篤定的婚約對象。
現在聞氏和皇室之間尚未開始的婚約,已經結束了。大概再過幾天,聯姻終止的消息就會從宮廳那兒傳出來,聞煦元也很快就能自由,不必冠着皇子婚約對象的頭銜。
……
次日,崔碧靈照常在宋宅上課。
語言課的教師與他談論在其他星系的通用語語法。
崔碧靈和他說到在距離首都星更遠的星系,原住民的語法變異,教授頗為驚訝,因為他模仿的發音很接近那些人們。
他不知道皇儲從哪兒了解這些,轉念一想也不奇怪,約莫他身旁有來自遙遠星球的近臣。
第一個課程結束,崔碧靈接着和宋映洵上實訓課。
等上完課,他還得去一趟皇家醫院。
“實訓課很有趣。”
他對系統說。
他上大學之前安排的課程很多,除了必修的文數外語,軍事類的占了一半,他的老師來來去去很不少,許多都是軍官出身。
在皇宮那段時間,宋映洵教過他不少次實訓,能見到各種在學校和宮廷教師那兒摸不到的新式槍械、格鬥、指揮系統。
宋映洵的出現總是讓他感到短暫愉悅,然後開始看着日歷等對方下一次來。
系統心想,你明明是喜歡槍啊炮啊還有打架流血,宋映洵每次都得制止你,免得在模拟模式失血休克。其他軍事課老師不敢惹這麻煩。
此時已經快到上課時間,崔碧靈踏進了宋映洵的書房。
白發男人坐在書桌之後,見他來,将副官遣出去了。
屋子裏有酒的氣味。
異種從出現種族起,就開始沉溺于人類的煙草、酒液和藥物。
人類對他們有本能的吸引力,像神祇制造的另一個自己,更完美、無暇和文明。
崔碧靈瞥了眼桌上的酒,問起上課的事。
這次宋映洵不讓他碰槍械。
“為什麽?”
他皺了眉。
“你的傷在治愈之前不能做這些。”
宋映洵看了他一眼。
這是兩人從昨晚之後是第一次對話。
“決定取消?”
“是。”
宋映洵朝他看過去。
崔碧靈眉間折起的痕跡更深了,臉上微微透出來些不快的情緒。
他坐在前面的沙發椅上,宋映洵低眉瞥見他的雙手很用力地攪在一起,指關節泛白。
少年蒼白的眼睑垂下去,又掀起,睫毛下是一對綠瞳,仿佛山石岩下的冷淡顏色,像凝了層沉霧。
他慢吞吞地站起來,不怎麽端正地俯下身,手肘支在書桌上。
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我已經快好了,”他不滿,“哥哥為什麽這樣。”
他比之前清瘦了些,薄薄的衣料透出來隐約的身體輪廓。今天穿得也不正式,白色卷邊破洞T恤,領口寬而松垮,彎腰時能見到從脖頸到胸口的一片雪白皮肉。
異種曾經被人類認為是ABO之後的二階獸性退化,只有雄雌之分,雄性比Alpha更易失控,也更有侵略欲和占有感。
如果是在異種王國,這種行為近乎于求偶和邀請。
宋映洵在他俯身時移開視線,低頭看了自己手中的鋼筆:“等你好了再上課。”
他看了眼文件,翻了一頁,再擡頭看向崔碧靈。
“我知道了。”
少年回眸說,他站在牆邊,望書房裏觑視,冷淡的目光掃了一圈,臉上又顯出些無趣的意味,像待在門口的貓,回頭晃了一下尾巴又走了。
【你之前也說過宋映洵很負責任。】
【你就當放假了,好好休息吧,不要折磨自己了。】
系統哄了哄他。
崔碧靈又上了樓,回卧室睡覺。
光腦上浮動着近期新聞,關于地方星系軍團的動态,已經将艦隊開進了K星系。
【我記得你和他們有聯絡……】
“你沒記錯。”
他坐到書桌前,默然翻開一本書。
在新聞播出之前,他就已經得知消息了。
系統也很好奇他關于弘皇帝的想法。
到了下午,他的日程安排開始,先是去醫院複診,然後在十二區有個教會儀式活動,恰好斐親王也出席,兩人也提前在電訊裏聯系了。
崔碧靈和叔叔閑談了一會兒,很快按原安排去了皇家醫院。
醫師們像以往那樣與他交流,他表現得很積極配合。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一度也曾因槍傷而瀕死,理論上他應該更容易共情旁人的痛苦,例如溥令楓因為坐在他身旁而被牽連,他應該去探望,說一兩句關切的話,諸如此類。
但所有事情被他認為是平面化的,像一張紙,浮凸的情感就被磨平了,像在閱讀一頁文字,而非親身經歷,無法産生同理心,對痛苦和愛意都理解不了。
年幼時,弘皇帝曾經與他說過這是一類障礙病症。
旁人在他眼中,宛如兒時見過的脆弱蝴蝶。
一旦被他攏在手心裏,或者靠近,就有随從侍者小心警覺地圍着他,生怕蝴蝶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小團濕潤的泥。
皇室一度認為這是基因手術的後遺症,雖然以往并沒有發現這類先例。
貴族人士對後代坯胎做篩選和基因培育不是什麽秘聞,尤其是皇室。
然而他的兄姐、死了的弟弟們卻都很正常。
因為系統的存在,崔碧靈近來忙于十二區的事務和劇情,對外表現得很穩定,以至于醫生也誤會他有所好轉。
今天的新思考來自于系統提出的議題。
戀愛與□□、內啡肽、多巴胺和去甲腎下腺素的關系?
人類是被情感支配的動物嗎?
也許這些問題應該與身邊人一起讨論。
宋映洵,步野雪,聞煦元……
【這種問題……以他們的性格,應該會得到一些你想象不到的答案吧。】
‘你打算勸步野雪小心我嗎,在他的卧室牆壁上血書兩個大字‘快跑’。’
【我是你的系統,無法與他交流。我認為你不會傷害人魚,你一直以來什麽也沒做過,不是嗎。皇室對你的限制也許是過分緊張,他們是在擔心已經選好的皇室繼承人出現醜聞,還是想要完美繼承者?……很難理解,這種家庭教育有點誇張了。】
‘你像在安慰我。’
【其實聞煦元也對你說過類似的話,他一直在你身邊,并不是不知情的。再過一陣子,你也可以和他讨論這些問題。我相信他很樂意幫你。】
對話在這裏終止了,因為崔碧靈不做反應。
門被推開,他被醫師叫去填了表格。
治療是無聊的過程,不值一提。
他想着如何和步野雪發展戀人關系,至少讓宮廳那些人不再纏着他。
半小時後,他被保镖簇擁着從醫院離開,赴另一個聚會邀請。
隔着窗戶往外看,滿大街都是粉紅色的、帝國情人節假期的預熱氛圍,廣告牌上寫着“為你的Alpha送這樣一份禮物吧!”。
崔碧靈不清楚Alpha喜歡什麽。
何況步野雪還是尾人魚。
在路上,他在通訊錄裏掃了幾眼,恰好聞煦元的通話撥了過來。
聞煦元這段時間忙于國民衛隊的事務。
他和崔碧靈認識很多年。
從孩提時代到分化期,直到返回首都才分開。
現在他們即将因為婚約而成為伴侶,雖然崔碧靈似乎不太樂意。
視頻模式接通。
崔碧靈先和他打了招呼。
經常被他有事沒事要求接通視訊,他習以為常,随意地說了幾句閑聊,等着聞煦元通話切斷。
“你最近和人魚好像越走越近了?”聞煦元在視頻裏支着下颌,忽地問,“我把人魚換了,弄點別的給你?”
“我不可能不養人魚。”
“你簡直像是婚前談了個情人……是真的喜歡。”
“我不介意你也養一只。”
崔碧靈不願多說。
“算了,我沒興趣。”
聞煦元挂斷了,也沒再打過來。
系統突然好奇:【為什麽他一直在試探你?以他的性格直接把人魚燒了更正常點。】
在它看來,似乎因為什麽緣故,聞煦元一直在人魚的問題上遷就他。
但崔碧靈不回答。
是原著也存在沒有寫進去的細節,還是故事與現實之間本就有差異呢。
他已經在教堂的辦公區裏,斐親王也在。
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斐親王調侃道:“你現在長大了,老往外跑,我倒是想念你小時候聽話的樣子。”
“我聽話嗎?”
崔碧靈拿了把貝殼羽毛扇子,邊聽邊扇着風。
“你現在越來越不樂意回皇宮了,不過這是青春期嘛,也沒什麽。”
斐親王意有所指,喝了口茶,很快風風火火被秘書叫走。
他的桌上攤開放着一份紙質文件,上面的落款是鋼筆簽下的名字。
崔弘。
皇帝的字跡翩飛剛勁。
崔碧靈看着那行簽字,若有所思。
斐親王又推門進來,天氣炎熱,他剛從外面回來,熱得面頰發紅流汗。崔碧靈見了,叫了随從遞上冰水。
兩人坐在辦公室閑談,提到崔碧靈收到的新禮物,皇帝撥了名下的首都星系的一處資源星球贈給他。
斐親王摸摸胡子,感嘆道:“陛下對你很重視,畢竟A6星球……”
皇帝待他十分重視,培養他,愛他。
所有人都這樣說。
真是這樣嗎?
崔碧靈看着貝殼扇子上的彩色光暈,沒接這句話。
在他看來,弘皇帝可能是詭異殺人犯。
“說起來,你也快訂婚了。”斐親王嘆氣,“時間過得真快,以前你還是個小孩子,只有那麽一點大……一眨眼就長成人了。”
他只是獨自感嘆。斐親王知道自己這位侄兒不會有多少感觸和回答,他也不奇怪,一是習慣了,二是皇室總是出怪人。
崔碧靈的情況,皇室上層的人全都知曉,照理說,他本不太适合做繼承人。
但他是弘皇帝的愛子,人盡皆知。
他得到的關注,比年長的兄姐們加在一起都多。這些皇室的其他子嗣們也心知肚明,他們不存在繼承帝國的可能。
斐親王感嘆白駒過隙,沒想到崔碧靈反而正色回答了那句訂婚的話。
“不會訂婚了,”他說,“至少不是我和聞煦元或者異種。”
斐親王心裏霎時泛起一些小輩們提起過的傳聞。
……據說皇子喜歡一條混血的人魚,日夜不分地帶着他,被争風吃醋的Alpha們說是妲己似的人物。
這個話題并沒有展開說明。
斐親王雖然是皇子的長輩,但畢竟這是年輕人那一輩的事,他到底也不好說什麽,因而只是委婉地提了句與陛下商議之類的話。
盡管如此,斐親王也有種微妙的預感,這件事說不定會更複雜。
弘皇帝不與皇子商議,就做主想把他送去訂婚,現在他也有樣學樣了。
晚上有一場紀念宴會。
崔碧靈随着斐親王出席,餐桌上有人談論這陣子議論不休的基因改造項目,本是針對異形戰役計劃對士兵進行改造,旨在修改不完美的基因,現在已經停止了。
他之前就聽聞過這個項目,以人類為對象進行改造無法跨過基礎倫理問題。
但是胎兒基因手術卻反而被接受得很快。
話題換成了地方星球興建的大學,話題自然而然轉到即将畢業的他身上。
“殿下打算進軍隊?這倒也是,歷代皇子都是這樣,”公爵說,“陛下當年到軍事學院進修了三年。殿下不打算繼續進修?”
“暫時沒有這種打算。”
他說。
他語調平淡,仿佛很不經心。
只是閑談,沒有人知道皇子是不是在玩笑。
席位上的人很快換了別的話題,這件事很快在碰杯的過程中淡去了。
晚宴上不乏過來與崔碧靈搭讪的,大多是年輕Alpha和Omega,崔碧靈的神色語态,總是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事實也是如此,因而他們打過招呼就很快離開了。
有兩位來自地方的熟人也混跡其中,拿着酒杯,與他說了幾句話,不多久就離開了。宴會很無趣,偶爾走過一兩個有犄角的異種人。
月亮爬上天,挂在窗玻璃外。
他的腦海裏浮現了潮汐和人魚尾巴被海水吞沒的片段,那是一部舊電影的片段。
崔碧靈喝了酒,微醺,心血來潮與其中一個聊起來牆壁上的教廷油畫。
“新月神為什麽站在惡魔側邊呢。”
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少年蒼白的面頰浮着微紅,像發燒了的病美人,皺眉望着油畫。
與他搭話的Omega一愣,想不到崔碧靈和他說這些。他倆不熟,這個慣常的呢字聽起來近乎有點親昵。
他說的是畫上被驅逐的惡魔反而占據畫面,傳統教廷油畫裏新月神從來占有中心位置。
這當然是畫師自己的考慮,Omgea也不明白:“我不清楚……反傳統嗎?”
崔碧靈起身看到了畫框裏的署名,很眼熟的一個名字。
聞煦元。
他也是學畫的。
“他不知道為什麽退學從軍了,畢竟剛被任命為國民衛隊副指揮……”Omega是十二區的人,也與聞煦元熟悉,聽過不少消息,“他這方面很厲害。”
崔碧靈看到這個名字,不免想起一些舊事。
Omega和他說起A9移民星球的首都城市,邀請他以後到那兒來。
Omega眨眨眼,惆悵道,“我認識的人幾乎都在首都星,殿下有空過來旅行可以找我。”
“你有聯絡的方式嗎?”
Omega先是一愣,後欣喜地和他交換了通訊方式,又邀請他不妨晚上去附近的府邸。
崔碧靈沒有空閑,拒絕了。
“沒關系,”Omega并不失望,紅着臉說,“但是到時候殿下記得來找我。”
話音剛落,崔碧靈的耳畔就冒出來Ai系統的調侃聲音。
【如果步野雪在這裏,大概會被氣到沉默。第二天對你旁敲側擊問起有沒有和Omega進一步聯系。】
‘為什麽。’
【他喜歡你就會吃醋。】
【其實我是在提醒你,該去和他聊聊了。】
‘我打算晚點再找他。’
崔碧靈的一天被分割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分給醫師的精神科治療、肩膀傷口的再愈,一部分分給公務、宴會交際和一位親戚的私人聚會。
親戚的名字是崔祯,帝國皇室成員,算起來是他的堂兄。
崔祯是商人,近來在十二區的市中心經營了一家娛樂會所,閑暇的時候常常開派對和聚會。崔碧靈之前常去他那兒,後來各自忙碌起來,上次見面已經是半年多之前。
一進門,屋子裏已經坐滿了人,氣氛因他出現微微一頓。
這場聚會全是年輕貴族後裔,沒有人不認識這位帝國的未來繼承者。
關于他的流言蜚語滿天飛,但顯然崔碧靈自己不在意。
他并不是什麽好相處的脾氣,但接觸過他的人,總是很容易對他生出些似有若無的想法。
崔碧靈對這種注視習以為常,擡眸看向聚會的主持者,向那人走去。
為首的年輕男人已經站起身,踱步走到他身前。
“我剛剛和別人吹噓你要到我這兒來,他不信,現在因為打賭欠我一次債了。” 崔祯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又想到據說崔碧靈差點被槍殺,身上開了刀的事,只得不着痕跡地将手擱在桌上。
“別人是誰?”
“哈,問得好,我來幫你們互相介紹——那位剛剛被任命為國民衛隊副指揮的青年才俊……不過你們早就認識——聞煦元呢?”
崔祯左右張望。
崔碧靈掃了眼房間裏的人,并沒有見到聞煦元。
他知道崔祯找他有事。
很快崔祯也不糾結這個話題,坐下和他聊起帝國這陣子在外星系的戰争,話鋒一轉提到貿易。
崔祯是生意人,在首都一度風生水起。
崔碧靈聽了對方的新說法,心想這是打算擴展到外星系,那些偏遠半獨立的資源之境。
很難,畢竟快打仗了。
他覺得崔祯是在引火上身,于是給了點直白意見。
“別摻和。”他說。
崔祯很失望:“唉,真的嗎?”
門邊傳來一小陣喧嘩,幾位Alpha模樣的年輕人走進來,中間的那位一頭金發,半短不長束在腦後,戴着金絲邊的眼鏡,細長的眼鏡鏈,身段挺拔。
崔碧靈往那兒觑了眼,也發覺是聞煦元。
隔着人群,兩人對視了一瞬。
他與身旁的幾位說了句失陪,踱步走到崔碧靈身旁,崔祯也和他打招呼,三人在另一端的桌邊坐下。
原本話題是今天聚會上的一位熟人的婚禮,氣氛也很正常熱絡。都是一個圈子的,但十二區的貴族子弟大多沒有見過崔碧靈,那些似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有人給他端了酒,他也看着櫻桃酒,躍躍欲試,下一刻就被他身旁的金發男人婉拒了。
“他現在喝不了這些。”
聞煦元如此說道。
他的語氣沒有什麽不虞之類的情緒,但旁人都知道他也就在崔碧靈身邊是這樣寬和,因而也悻悻收了手。
崔碧靈再次瞥了眼那杯櫻桃汽水酒,有點想喝一口。
他又聽見身邊的熟人讨論婚禮,說的是與一個Omega即将結婚。
Omega。
他倒是想起聞家也有一個年齡相仿的Omega男生,算起來應該是聞煦元的異母弟弟。
之前在首都星時他們關系還不錯,後來對方到國外留學,有一陣子杳無音信了。
過了一會兒,聞煦元與他碰杯:“沒想到你來聚會,我還以為異種不會讓你出來。”
崔碧靈不明白他為什麽特意問這件事:“怎麽會。”
“平常都見不到你,在異種那兒就機會更少了。”他說,“何況你那位兄長總是管着你。”
提到關于兄長的話題,崔碧靈沒有接話。
宋映洵、聞煦元,一直都對彼此看不入眼。
起初崔碧靈不明白這一點,在雙方面前說過些許解釋之類的話,但似乎起了反效果。
包括步野雪在內,他身邊幾個親近的人,似乎都有這種互相排斥的特質。
是因為Alpha的天性?
崔碧靈天馬行空的發散思維很快飄散到幾篇學府教授發表的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