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枯井之水
002
一夜風雨飄搖。
季國公府因走失的世子回歸，府內徹夜不眠，艾草院內，蘇婳也因窺探了自己重生的秘密，難以安睡。
她只記得漫天的雪渡寒鴉、一襲繡着金色寒鴉的衣角，以及那句冰冷無情的話。
她本該死了，卻不知為何又重新活了過來，還安然長到十五歲。是因為那個小畫軸嗎？畫軸裏到底有什麽秘密？黑色濃霧到底掩蓋了什麽？殺她的人到底是誰？
蘇婳抱着小木匣子，帶着滿肚子疑問縮在床榻的角落裏，內心喜憂參半，朦朦胧胧間聽到阿嬷起身的動靜。
天亮了。一夜驚吓和驚喜，蘇婳到底是十五歲的小娘子，很快就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阿嬷欣喜的聲音叫醒。
“娘子怎麽還在睡呢，都要到午間了。”
“阿嬷，我困。”她翻了個身，抱緊懷裏的小木匣子。她昨夜試了一下，錦囊可以打開，阿爹留給她的那卷羊皮手劄卻打不開，看來以後要勤加修行。
蘇嬷嬷見她滿頭青絲在枕頭上散開，巴掌大的小臉猶如水中芙蕖，已經透出絕色的模樣，想到當年那個瘦的猶如小貓一樣的小娘子被她養成這般模樣，內心欣慰且驕傲，笑道：“娘子快起床去院子裏看看，菜畦裏的菜一早就全都熟了，一個個水靈靈的，比往年都大呢。”
菜畦？蘇婳猛然睜開眼睛，将懷裏的小木匣子藏進被褥裏，穿着居家的素色襦裙就往外跑，見院子裏阿嬷種的青菜、莴筍、番茄等物盡數都熟了，青的青翠欲滴猶如翡翠玉，紅的流光溢彩猶如鴿子血，就連被春雨打的七零八落的滿樹梨花似乎也開的比之前更旺盛了。
蘇婳驚呆，昨夜她坐在院子裏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的。
她猛然想到自己昨晚倒的那一瓶井水，內心砰砰砰起來。難道是那井水，有特殊的功效？她碰了碰自己的眉心，發現小卷軸趴在心燈邊，至于那古井毫無動靜，小玉瓶內也沒有井水，想必井水難得，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娘子，跑慢些，這些菜又不會跑掉。”蘇嬷嬷笑呵呵帶着披風出來，給她系上，“今年也真是奇了怪了，地裏的菜竟然長得這般好，等會我去腌制辣椒，做娘子愛吃的辣椒餅。”
“好呀。”蘇婳雙眼彎成小月牙，這幾年他們寄人籬下，白住在季國公府，總不好日日吃季家的，阿嬷便在院子裏開墾了幾塊菜地，又在後面的竹林邊種了果樹，倒也自給自足。
算起來其實她們跟季國公府并不沾親帶故，當年她随着阿嬷來上京的路上，遇到了一隊被馬匪截殺的尋親隊伍，裏面死去的小姐是季國公府老太太的遠房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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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着那小姐的信物前來告知，老太太傷心之際，見她和阿嬷在上京無依無靠，便讓她們在季國公府住了下來。
見阿嬷去菜畦地裏摘辣椒腌制，想到那辣椒餅的美味，蘇婳便忍不住彎起眼睛，人生在世，何其艱難，既然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定不能辜負重生的機會。她要修複那幅九洲煙火畫軸，好好修行。還有，找到她的過去，找到阿爹阿娘。
蘇婳握緊拳頭，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她不要做閨閣裏待嫁的女子，她要走自己的修行路。
似是感應到蘇婳的決定，小畫軸開心地打開，結果看到自己燒的破破爛爛的身體，又委屈巴巴地卷成一團。
蘇婳內心豁然開朗，回屋去洗漱，将小木匣子藏進床底下，拿了一個籃子出來，打樹上的梨花，準備釀點梨花釀，埋在樹下。
蘇嬷嬷見娘子許久沒有這般活潑，雪色梨花落了她一身，就連鬓角也沾了幾朵小梨花，忍不住露出笑容，希望娘子永遠這般開心快樂下去，有人疼有人寵，遠離黑暗的過去。
蘇婳打了一籃子梨花，蘇嬷嬷也煮好了松軟的米飯，将菜畦裏采摘來的番茄果挖一個洞口，加入白糖腌漬，圓乎乎的擺了一碟子，然後又炒了一個青菜蘑菇，一碟子春筍辣醬，因時間關系，腌制的辣椒要過幾日才能做辣椒餅，便又炒了一個葫蘆絲。
主仆兩坐在梨樹下正要吃飯，就見老太太身邊的劉嬷嬷捧了一堆東西過來，遠遠的就喊道：“蘇嬷嬷，可是與娘子在吃飯？老太太讓我給娘子送一些衣裳珠花。”
因府上世子回來，老太太高興，打賞了全屋的下人，又開了庫房，給各房的郎君娘子送東西，劉嬷嬷跑了一上午，滴水未沾，此刻聞到艾草院裏的飯菜香，頓時餓的咕咕叫，見那一桌子雖然都是素菜，但是青菜紅果，香氣逼人，看着就流口水。
蘇嬷嬷趕緊接過來，笑道：“多謝老太太，嬷嬷可要留下來吃飯。”
“不了，我還趕着回松鶴園，世子剛回來，老太太那邊事情多，離不開我。”劉嬷嬷見蘇婳乖巧坐在一邊，雪膚烏發菱唇，小小年紀竟然透出驚人的美貌，不禁多看了幾眼，這般美貌在上京也是找不出幾個的，可惜了出身太差，日後只能托老太太幫她留意尋個好人家。
劉嬷嬷嘴上說着不要，還是坐下來，笑呵呵吃了一個糖漬番茄果，一口咬下去，頓時滿嘴都是清甜的味道，那紅果水分多，清甜甘冽，竟然是無法形容的美味。
劉嬷嬷幾口吃完，覺得神清氣爽，渾身疲倦一掃而空，就連陰雨季節的老寒腿似乎都沒那麽疼了。
蘇婳笑道：“嬷嬷若是喜歡，我讓阿嬷給你摘一籃子帶回去吃。”
“不了，膳房那邊都有，歇了這會兒我該走了，娘子下午得了空就去陪老太太說說話。”
劉嬷嬷站起來，笑呵呵地往外走，走出許久還忍不住回頭聞着那誘人的飯菜香，內心隐隐懊惱，就該拎一籃子番茄果回來吃，她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美味的紅果子。
“老太太是真有心了，這些年對娘子極好。”
“那我們回頭送點蔬菜果子給老太太吃吧。”蘇婳笑吟吟地點頭。
“娘子說的什麽傻氣話，季國公府怎麽看得上我們這些蔬菜，咦，好像還真的挺美味的。”
蘇婳彎眼埋頭吃飯，青菜水靈靈，番茄果甘甜，葫蘆絲也透着清爽，都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她心燈已開，一眼便看出這些蔬菜內都蘊含着一絲天地靈氣，吃下去能清肺排毒，強身健體，有說不出的妙用。
是她小看了畫軸裏的那口枯井。
蘇婳夾了一大筷子菜給蘇嬷嬷，笑道：“阿嬷多吃點。”
“好好好。”蘇嬷嬷笑不攏嘴。
因老太太送了好些的衣裳和珠花，蘇婳下午将陰幹的梨花混合着烈酒一起封壇，埋在梨樹下，便換了外出的小碎花襦裙，拎了一食盒的番茄果去松鶴園答謝。
她寄住在季國公府，投的是老太太，住的艾草院離松鶴園不遠，蘇婳才剛到松鶴園前，就見季國公府的四小姐季芙穿着嶄新的刺繡芙蓉花春日襦裙，帶着五六個丫鬟浩浩蕩蕩地從游廊那邊過來。
不好，竟然遇到這小煞星，蘇婳拎着食盒正要飛快進去，就被季芙沖上來一把拽住。
“蘇婳，我家白養你這麽多年了，見到我不會喊一聲娘子萬福金安嗎？”
蘇婳低頭，露出額前小小的美人尖，軟糯地說道：“四娘子萬福金安，婳婳剛才沒看到你。”
季芙見她穿着白色蒲公英刺繡短襦，下搭着小雛菊的長裙，普普通通的料子在她身上卻顯得清新可愛，吊打她花重金定制的木芙蓉襦裙，頓時冷哼一聲：“想必你得知我堂哥回來的消息，想來讨賞吧，有我在，你休想。”
“是。”蘇婳頗是無奈，目光瞥見她腰間墜着的桃花香囊，這味道，是燈芯草籽！
蘇婳目光一凝，燈芯草長在南地，常年盛開白色的小花，三年結籽，花瓣無毒，結的草籽磨成粉末卻散發出致幻的氣味，能勾起人內心最恐怖的回憶。
此物對普通人沒有影響，但是對沾染過鮮血的術士和武者卻能致命，聞了會讓人瘋癫致死。
“四娘，這桃花香囊是何人給你的？”
“青雲閣買的，也沒多少錢，一千金一個，上京的貴女人手一個。”季芙傲嬌地擡起下巴，把玩着腰間墜着的桃花香囊。
“蘇娘子，這桃花香囊最近風靡全上京，裏面有術士畫的符箓，可以招桃花。”
“我們娘子帶這桃花香囊定能招來無數桃花。”
“要那麽多爛桃花做什麽，娘子只要陳郡謝氏那一支就好。”
“聽聞清嘉郡王上月回了上京，如今這桃花香囊已經被炒到萬金一個了。”
季芙身後的侍女們掩唇笑起來。
清嘉郡王是誰？那是全上京貴女的深閨夢裏人，出身陳郡謝氏那樣的豪族世家，少年成名，十二歲點亮心燈，成為最年輕的術士，最最關鍵的是，謝風遙生的光風霁月，白衣勝雪，當年一柄清風劍生生斬殺了多少妖物，上京哪個女子不心動？
傳言謝風遙此次返回上京，是被家族催婚，要在上京的貴女中選一位郡王妃，這一下全上京的貴女都沸騰起來了，青雲閣的桃花香囊被一搶而空。
竟然有這麽多的燈芯草籽香囊？
蘇婳臉色微變，這燈芯草籽不僅本身能致命，發出的氣味還是妖物猼訑（bo yi）妖的最愛。
上京要大亂！
“蘇婳，你盯着我的桃花香囊做什麽？我可不給你，你出身這麽低，就算戴着香囊招來桃花，世家子弟也是斷斷不會娶你為妻的，最多為貴妾。”季芙一把捂住香囊，哼，蘇婳長得這般勾人，若是讓她再沾染上桃花香囊的氣息，那還得了！全上京的世家子弟魂都要丢了！
“那是何人？”蘇婳看向從松鶴園內出來的妩媚夫人，那夫人生的弱柳扶風，嬌柔妩媚，眉眼間卻籠着一絲妖豔。
季芙臉色微變，“啐”了一聲，滿臉晦氣地說道：“我爹新納的梅姨娘，一看就是個狐媚子。”
季芙說完，拽着蘇婳上前，故意撞了那嬌弱的梅姨娘一把，然後趾高氣昂地進了松鶴園。
清風徐來，帶來一絲燈芯草籽的味道，這味道，好香呀！
燈芯草籽的味道很香，但是那個小娘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更香。
被撞的梅姨娘媚眼猩紅，藏在袖籠裏的鳳仙花汁指甲瞬間長長三寸，堅硬如妖爪，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蘇婳。
蘇婳聞着空氣中一絲詭谲的氣息，輕輕皺起眉尖，回頭看去，只看到梅姨娘妖嬈的背影消失在春日姹紫嫣紅的花影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