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分局的第一個晚上,安雪是在禁閉室中度過的。
——和夕樓一起。
夕樓扒禁閉室大門發火時,安雪在找到一份新的歌單;夕樓煩到抓耳怒吼時,安雪把耳機音量調得大了些;夕樓來回踱步心煩意亂時,安雪戴上眼罩準備在簡易床上睡一覺。
夕樓:“……”
他一把将安雪從床上拉起,揪掉他的耳機,難以置信:“你居然還睡得着?!”
安雪打個哈欠,眼裏全是困懶的霧氣:“這裏不熱,也沒蚊子,睡得着。”
夕樓看不慣他的懶散樣,幾乎是忍着火,提醒他:“這裏是禁閉室!”
安雪眨掉眼裏的淚花:“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夕樓一下子沒聲了。
為什麽在禁閉室?
因為夕樓使用能力,在安雪腦內制造虛假映像,讓他認為自己身處險境,遭受襲擊而身受重傷,當場就興奮過度,兩炮轟了半棟大樓。
這會後勤部門的工程師還看着大樓正中一大圈镂空發愁。
兩個始作俑者自然被丢進禁閉室裏先關着。
夕樓:“……”
他沒立場質問安雪,只能松開手,安雪重新戴上耳機,睡了一會,悠悠轉醒時,看到夕樓坐在凳子上,再次用無法形容的眼神斜斜盯他。
“……”安雪心想斜視也不容易,會給生活帶來很多麻煩,好心詢問,“你的斜視需要治療麽?我的朋友應該認識不錯的眼科醫生。”
他的嗓音帶着股懶散的啞意,聽起來漫不經心,放在夕樓耳中,簡直就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本來心情就憋悶,這會更是忍不住,他直接沖向安雪,攥起他的領子:“你什麽意思?”
安雪:“?”
夕樓怒目:“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他很希望安雪能有一點反應,至少把表面這點懶散撤去,或者有片刻驚慌失措,但安雪卻只是眨眨眼,像是思考了一陣,很認真的問他:“為什麽?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
夕樓閉眼,深呼吸,額角青筋怒跳。
他看到這張臉,又想到自己的成績,和那天突然下來的通知文件,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你搶了我隊長的位置!”
“……”安雪安靜片刻,“我?”
夕樓:“你!”
“我訓練,考試,參與任務,從小就被關在訓練室裏!見不到父母見不到家人!好不容易通過考核,你說來就來?!還是因為處分被降職?!”
聞言,安雪從口袋取出隊長徽章,說道:“你想當?那給你。”
“哈??”夕樓一聽,火氣又升上來三成,“你什麽意思?!我怎麽可能要!”
徽章安安靜靜躺在手中,夕樓沒有拿走。
安雪露出不解的神情:“為什麽?你想當,我就給你,為什麽不要?”
安雪:“你好麻煩。”
夕樓:“……”
夕樓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又一次深呼吸,最終還是忍無可忍,沉沉道:“我真的,很讨厭你。”
說着,他一掌擊向安雪右肩,想将他推至身後牆上,即将觸碰到肩膀的那刻,安雪眼神忽的一凜,恹懶神色頓時消散,如臨大敵般攥住夕樓的手腕,借着拳頭揮過來的力量往上一提,當場就是一個快準狠的過肩摔。
骨骼發出錯位的聲音,夕樓沒有半分還手餘地,慘叫一聲,瞬間被壓在地上。
“操啊!!”局勢倒轉,夕樓動彈不得,只能大喊,“放開我!”
安雪捂住右眼,任憑夕樓喊叫掙紮,左手死死捏住夕樓雙手手腕,捏得指尖泛白。
他開口,語氣不帶半分感情色彩:“夕樓,別碰我右邊。”
“哈?”夕樓不肯低頭,拼命仰起身子,“右邊?莫名其妙?從總局來的人那麽寶貴?!”
安雪放下手,看向夕樓,右眼浮上一層血色。他說:“我不喜歡。”
安雪的神情露出幾分針紮似的戾氣,瞳色不同的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夕樓,他只覺得身上湧過一股涼意,從頭凍到腳,什麽嘴硬的話也說不出。
好在安雪這種狀态并未持續多久,他眨下右眼,再睜開時一切恢複如常。
雙瞳漆黑,瞳色深得恍若浸入寒潭。
夕樓一安靜下來,整個禁閉室就沒了聲。
“你的能力很強,剛剛我沒看出來是假的。”片刻後,安雪忽然開口。
夕樓一愣:“哈??”
安雪不想重複,只說:“我困了,回去吧。”
夕樓下意識回應:“去哪?”
夜風從頭頂小窗子飄了進來,盛夏的風總是曳着蟬鳴,安雪垂下眼,又戴上他的耳機。
“我有辦法出去。”
關于怎麽從禁閉室出去,安雪只說了三個字。
“我能修。”
于是,兩人被一群愁禿腦袋的工程師接了出去,扔到一堆圖紙中。
安雪看了眼鋼筋結構,向工程師們反複确認材料和形狀。
“你說他想幹什麽?”分局長辦公室,蘇霧裏坐在局長對面,一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饒有興致的觀察下方情景。
分局長是個長相慈祥的老頭,白發白眉白胡子,笑容溫和。
他重新給自己泡了一壺枸杞茶,搖頭笑道:“我也看不出來。”
一樓大廳,安雪記下數據,起身,擡頭對比了下距離,轉頭問夕樓:“有刀麽?”
夕樓:“幹嘛?”
安雪:“有用。”
夕樓從腰後取出一只匕首,丢給安雪後立馬又偏開頭退開兩步,表現得像個高嶺之花,沒半點興趣。
然後他又悄悄偏回視線,用餘光看往那個方向。
只見安雪取出兩管之前收集的血,倒在地上,接着擡起匕首,“嗤”的一聲就往才包紮好的傷口紮。
夕樓瞬間轉過頭:“???”
在場工程師:“卧槽?!”
那一匕首紮得很深,血液呈噴射狀往外濺。
夕樓想起下午安雪發瘋時變出肩扛式大炮,驚道:“你又要發瘋?!”
“……”安雪面不改色将匕首往上一提,血柱噴湧,“自己弄的不會。”
場面一度十分血腥,在場工程師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感到腰腹一陣疼。
估計血量差不多夠用,安雪止住血液,重新纏上繃帶。
與此同時,噴濺于地面的血珠緩緩彙聚,再緩緩懸浮,每一滴血液相接、再拉升,蛛網般覆蓋住天花板的镂空,很快,血液的顏色變了,變為同樣的材質和密度,與大樓融為一體。
蘇霧裏:“這能力可以這麽用?”
她蹲下身,撫摸在正自動愈合的地面:“讓血細胞轉化并複制成相同材料,讓轉化後的血細胞快速分化……”她笑了,“難怪剛剛能憑空變出肩扛式大炮。”
“分局啊。”蘇霧裏将頭發撩至耳後,指甲拂過耳廓,塗滿顯眼且豔麗的顏色,“終于來了個有意思的人。”
夜很靜,明月冷清清挂在夜空當中,将圓未圓。
安雪躺在床上。
困了一整個白天,等真躺在床上時反而睡意全無。
淩晨一點半,第三次入睡失敗,安雪選擇放棄,翻了個身拿起手機。
十分鐘前,淺霖發來一條消息。
淺霖:睡了麽?
安雪趴在枕頭上敲字:睡不着。
淺霖的回複很快:今天怎麽樣?
安雪:還行。
淺霖:是麽?
發完一條,頭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安雪等了會,看到淺霖的第二條回複。
淺霖:聽說你轟了分局半棟樓,還捅了自己一匕首?
淺霖:你說過你沒有弄傷自己這樣奇怪的癖好。
安雪的視線在這兩行對話框中停留許久。
他很了解淺霖。
被局長從孤兒院帶出來後,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淺霖。
淺霖突然提起這個,是因為他生氣了。
可是,為什麽?
安雪并不知道該怎麽哄一個生氣的人,他想了許久,最後敲出三個字,發送。
安雪:別生氣。
淺霖:我為什麽生氣?
安雪實話實說:不太知道。
這一次,淺霖隔了很久也沒回複,正在輸入顯示數次,卻什麽也沒發過來,等屏幕再次亮起,打來的是一通語音通話。
淺霖說:“我不希望你用這種方式使用你的能力,大樓轟了有很多方式可以修好,你也有很多方式從禁閉室裏出來。但是安雪,你這樣不應該,你沒有把自己當成人,普通人類失去那麽多血是會死的。”
安雪:“我本來就不……”
“你是。”淺霖打斷他,“你是,你不僅不應該用這種方法使用你的能力,你還要交朋友,安雪,你不能再把自己關起來,你需要改變。”
安雪:“人際關系很麻煩。”
淺霖:“這些對于一個人來說很重要。”
安雪覺得今晚的淺霖很奇怪:“……你以前不對我說這些。”
聽筒另一邊,淺霖沉默下來,就像他在思考應該怎麽回複這一句一樣。
安雪又說:“那天之後,你偶爾會變得很奇怪。”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淺霖好像想說什麽,但是欲言又止。
安雪猜不出來,他本來就不大會猜。
再開口時,淺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他嘆了口氣:“抱歉,今晚我有點急,是因為我你才到的分局,我……算了,抱歉,安雪,今晚我們都需要好好休息。”
“好。”安雪說,“晚安,淺霖。”
“晚安。”
語音通話挂斷,屏幕跟着一起熄滅。安雪靜坐片刻,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的右手有一圈傷痕,顏色很深,形狀彎曲且不規整,像極了細細密密的針腳。
——看起來,就好像這只手曾經被砍斷,卻又被縫補起來似的。
這時,屏幕又亮了起來。
桌面彈出幾條群聊消息,安雪不知什麽時候被拉進一個群聊中,夕樓正在群裏咆哮。
夕樓:你們不要命了是嗎?!
夕樓:給我把頭像換回去!!!
夕樓:你們把安雪拖進來幹嘛?!
夕樓:啊啊啊啊!!!
?
安雪他順手戳進群成員界面。
群聊名稱簡單粗暴——雙城分局十一分隊。群聊人數十三個人,每個人的頭像都是一行黑體字。
-隊長好!
-隊長名字真好聽!
-隊長強到炸裂啊!
-替我們小少爺給隊長道個歉。
-他只是情商低毒舌還高傲。
-但他是個好人。
-你看,我們這麽玩他,他也只是在群裏吼。
夕樓:你們特麽!想死是嗎?!想死滾我面前!
其中還有一人的頭像是:這是我們替小少爺準備的頭像↓。
又彈出一條消息,頂着“這是我們替小少爺準備的頭像↓”的隊員發出一張圖片。
-今天,我被隊長打服了。
夕樓:………
夕樓:………………
夕樓:操!尼!瑪!
夕樓:給我撤回!!!!
夕樓:你們完了!明天!不!現在!給我等着!!!
滿屏感嘆號。
安雪:。
新隊長的這個句點就像是水濺進油鍋裏,原本只有夕樓一個人咆哮的群瞬間沸騰起來。
-隊長晚上好,還沒睡嗎?隊長也是夜貓子?
夕樓:叫誰隊長?撤回!
-小少爺,接受現實吧,你已經被打服了。
夕樓:誰說的?哈??
-監控錄像看到了。老三今天一下午都在守禁閉室監控,親眼看到你被隊長摁地上,一句話也沒說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三還錄像了,視頻發出來看看@老三
-收到。
-[視頻]
那是一段長達一分鐘的視頻,夕樓想要一拳揍向安雪,卻被他反手一波過肩摔,在這之後,吵了一下午的夕樓安靜如雞。
被打服了。
清晰,明了,證據充分。
夕樓:啊啊啊啊啊!!!撤回!!你們!!死定了!!!
夕樓:[微笑][微笑][微笑]
十一個男孩子,再加個夕樓,消息跳得很快。
安雪不愛回消息,看着他們在群裏吵吵鬧鬧,不再去注意手上的疤。
空調嗡嗡運轉,盛夏的夜偶爾曳起蟬鳴。
無意中下拉狀态欄,他發現自己一直有一條未讀短信。
時間是下午,他剛抵達雙城的時候。
【親愛的旅客,雙城歡迎您。】
***
房間裏有濃濃的酒氣,純白色床單上一片狼藉,衣服随意的扔在床邊。
一個男人趴在床上,他的神色餍足,正在喝他平日裏最愛的紅酒。
落地窗前的男生正在抽煙,他很年輕,潔白勁瘦的腰上,有幾道極深極紅的指痕,顯然是剛才有人用力掐過。
他靜靜的看着落地窗外。
城市沒有夜晚,萬家燈火通明。
“我看到他的臉了。”床上的男人開口,“在他給自己畫上符咒之前。”
他一口氣喝完杯中的酒,酒滴落在床單上,像染了血。
然後,他緩緩走向窗邊的男生,落地窗的倒影映出他的身子。
每走一步,身體便變形一分,直到完全脫離人形,變為一只鬼的模樣。
“我們去殺了他,殺了天師吧!”他摟住窗邊的男生,輕輕嗅了嗅他的後頸,喚他的名字,“花都。”
作者有話要說:
紅染——八月別稱。
希望能把安雪這位瘋子好好介紹給大家。
攻: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