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老爺子一頓暴揍, 把尹修打跑了。
爺爺和二叔的關系也降到了冰點。
用他老人家的話說:這兩個吃裏扒外、狗膽包天的兔崽子。
尹修直接跑回了學校,大三下學期到大四一整年都沒回家。
尹老爺子使出了所有豪門家長喜聞樂見的通用大招——斷糧。
之前爺爺想着尹修是去國外留學, 開銷不小, 每年的生活費和零花錢都管夠,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現在, 滾你丫的。
尹修本人沒什麽亂花錢的二世祖毛病,但再不奢侈, 他也是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的,買件T恤八千塊對他來說那就是正常消費。再加上編導系時不時要自己拍片交作業, 貧窮組的學生怎麽省錢怎麽來,尹修怎麽效果好怎麽來——道具怎麽能将就?買!場景怎麽能寒酸?租!設備怎麽能不好?砸錢!
他成績優異,片子拿獎,除了自己确有天賦又勤奮外, 跟他的銀行卡存款不得不說也有點兒關系。
被爺爺斷糧後,尹修看着銀行卡餘額, 陷入了沉思。
為什麽他從來沒有過存錢的想法。
悔不當初。
萬能的二叔又登場了。二叔偷偷給他打錢, 雖然不如爺爺給的多, 但也夠他完成學業了。二叔鼓勵他,追求夢想怎麽能半途而廢?小夥子,叔看好你, 你能行。
在二叔的幫助下, 尹修的生活問題解決了, 藝術問題沒解決。
衆所周知, 拍電影很燒錢。之前有爺爺的錢給他燒, 他還只能搗騰幾個微電影。現在爺爺是指望不上了, 他要想自己拍正兒八經的電影, 張口跟二叔要幾千萬甚至幾個億,那不現實。
他得自己想辦法搞錢。
要賺錢就得先拍出電影,要拍電影,就得先有足夠的資金。這是個死循環。
為了早日實現自給自足,尹修沉痛地意識到,當前賣不了藝,他就只能賣.身了。
他就是這樣接了那部出道古偶劇。
然後認識了岑淵,炒出了修遠CP。
拍完這部劇,尹修又陷入了沉思。
拍戲不賺錢,至少像他這樣從小角色接起,那點兒片酬跟拍一部電影需要的資金比起來,只是杯水車薪。
拍一部戲已經夠要他的命了,那破劇本他都不想吐槽,每天看着烏煙瘴氣的現場都要産生十次鯊了導演自己頂上的念頭,再繼續拍,他怕他出師未捷身先死。
還搞出了什麽修遠CP……煩,煩死了。
尹修開始琢磨,有沒有什麽來錢快的法子?一夜暴富那種?
除了《刑.法》記載的途徑以外。
就在這時,尹修看到了《以夢之名》的宣傳。
他也算是娛樂圈的預備役人員了,聽不少人八卦過,流量愛豆這路子,來錢就相當快。
尹修要求不高,只想先賺夠能拍他第一個劇本的錢。他不是沒想過自己去拉投資,但他不願被資方的逼逼賴賴毀了自己的作品。
沒名氣又沒資本的導演,那就是個打工的。不到實在沒辦法的地步,他都不想走這一着。
尹修對流量愛豆也沒好感,是他将來選演員絕對不會考慮的人群。如今,為了五鬥米,他選擇折腰。
尹修投了簡歷,過了面試,參加了《以夢之名》,最後成團出道。
成功地把老爺子的怒氣拱到了更高一級。
老爺子看着電視屏幕裏的尹修化着妖豔的濃妝,穿着不成體統的衣服,在舞臺上蹦蹦跳跳,惹得一群姑娘為他尖叫……抓着拐杖的手氣得顫抖。
家門不幸啊,他們尹家出了這麽塊叉燒,真的是家門不幸!
從大三那次被爺爺戳穿謊言後離家時起,尹修就再沒回過家,至今差不多一年半。爺爺不聯系他,不給他打錢,他也不踏入家門,絕不開口跟爺爺要錢。
爺孫倆就這麽怄了一年半的氣。
今天尹修一聲不吭突然跑回家,自是令人始料不及。
柳姨不太清楚,是老爺子放了話喊大少爺回來的,還是大少爺自己主動回來的。
如果是大少爺自己回來的……那就說明大少爺要服軟了。
大少爺心裏還是有老爺子的。
尹修在書房裏百無聊賴地逛了一圈,老爺子藏書頗豐,歷史類的書籍尤其多,從《史記》一直到中國近代史,朝代齊全。
尹修一眼掃過去,并不想打開細看。
只要他想看,原主的記憶裏就有。甚至他不想看,原主的記憶也會自作主張地湧上來,糾纏他,試圖吞沒他。
他不想看。
書桌上立着一個相框,是一張全家福。爺爺端正地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四歲的尹修站在爺爺身側,小肉手搭着太師椅的扶手。其他人都立在太師椅後面,左邊是尹修的父親和母親,右邊是二叔和二嬸,以及二嬸懷裏抱着的一歲的孩子,尹修的堂弟。
一家七口人。
除了看不到表情的堂弟和一臉懵懂和好奇的尹修,照片裏所有人都在笑,連爺爺的表情都是慈祥的。
尹修盯着照片看了許久。
他稍微能理解為什麽爺爺這麽執着于他的嫡長子和嫡長孫了。尹修的父親和爺爺長得很像,哪怕隔着年歲,骨相也騙不了人。
尹修和父親又長得很像。現在22歲的尹修,和照片上三十多歲的父親,眉眼神态之間相似得驚人。
這祖父孫三代,就像是同一個男人的不同年齡段。
相比之下,二叔的外貌可能更多地遺傳了奶奶,而不是爺爺。他也有像爺爺的地方,但遠不如尹修父親神似。
爺爺也許是在尹修父親和尹修身上看到了自己。
然後,他希望那就是自己。他希望能把這個長子和長孫當成自己。
尹修看得有點入神。
上一世,軍營中的兄弟談得最多的,一是在家等着自己歸來的父母,二是在家等着自己歸來的妻子兒女。
聽他們以思念的口吻談起父母,尹修有時忍不住會想,他若有父母,他若有親人,會是什麽樣的?
爺爺在照片裏慈愛地看着尹修。
尹修從未見過這個老人家。他都不認識這個老人家。可這一刻,他忽然間猛地感受到了,那種思念的感覺。
意識到這一點,尹修吓了一跳,後退一步,擡手輕輕撫上左側胸膛,那是心髒的位置。
是你嗎?
他在心裏輕輕地問。
這個世界的尹修,這副身體的主人。
尹修,是你嗎?
是你在想念你的親人嗎?
對不起。
尹修無聲地說。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又為何會發生。他無法解釋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的意義,為什麽他這個尹修,會鸠占鵲巢,占據了另一個尹修的人生。
他只能說對不起。
尹修正在恍神,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在身後炸了開來,“喲——這誰啊?”
尹修回頭。
書房門外站着一個年輕男人,目測與尹修的年紀不相上下,看着尹修的眼神裏寫滿了嘲諷與暗含的咬牙切齒。
尹修瞅了他三秒,才在原主的記憶裏找到對應詞條。
哦,這是尹晨。
二叔的兒子,比尹修小一歲的堂弟。
從小跟尹修不對付的一個熊孩子。
尹修和老爺子的世界大戰他自然是知道的,尹修跪在老爺子跟前被家法伺候那天,他就在旁邊看着,是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在趴體途中飛車趕回來就為了吃這一口瓜。
看得心花怒放。
讓你作,把自己作死了吧,hiahiahiahiahia。
尹晨記事起就看不慣尹修。因為記事起,他就從母親的反複埋怨中得知,他們一家三口,在這座大宅裏,是二等公民。
父親一輩子都被大伯壓着,哪怕大伯已經嗝屁了,父親一犯錯,或哪裏做得令爺爺不滿意,他就還是會把大兒子搬出來——要是你大哥還在,就不會讓我這麽不省心!
他也出生起就被堂哥壓着,爺爺有什麽好東西都先緊着堂哥,各方面都明顯地更關心堂哥。有客人來家裏,爺爺會以驕傲的口氣談起的,也永遠只有堂哥。
爺爺的說法是,尹晨還有爸爸媽媽,可尹修只有他了。
尹晨:呸。
他到底哪裏比不上尹修?
媽媽說他活潑開朗,讨人喜歡,可尹修郁寡陰沉,狗都不愛。
不就是記憶力好一點,看得懂的古書比他多一點,成績比他好一點嗎?
說起來,那些沉悶的古書到底有啥好看的?
尹晨明明不感興趣,但是不服輸,有一次賭氣從爺爺書房裏拿了一本一看就特別有逼格的古文,開始偷偷研究起來。
書沒研究明白,倒是不小心把本就十分脆弱的古書弄壞了。
爺爺大發雷霆,這是清朝傳下來的絕版,尹家在建國後家道中落時不得不變賣出去,是近年來爺爺花了大價錢才從市場上競拍回來的,竟被這熊孩子給糟蹋了。
這次只是一本清朝絕版書,下次呢?老祖宗的畫像可就挂在這個書房裏。
爺爺從此下了禁令,以後這個家裏,只有二兒子和尹修能進他的書房,尹晨這小兔崽子再敢踏入一步,進一次打一次。
尹晨委屈得躲在房間嗷嗷哭了三天,二叔和二嬸也只敢私底下安慰孩子,不敢對老爺子說一個不字。
這幾件事後,年幼的尹晨早早地明白了,爺爺心裏有杆自己的秤,而他并不是被偏愛的那一方。
那之後,尹晨就特別讨厭爺爺這個書房,沒事都不想在它跟前路過。
就一些破書,誰還稀罕了。
直到尹修被老爺子一頓暴揍趕出了家門。
尹晨開心了。特別開心。
現在看書房都順眼了。
因為這間相當于尹家家主聖地的書房,現在只有他爸爸一個人能進了。
今天回到家,看到書房門開着,他有點疑惑。平時無論是爺爺還是爺爺和爸爸在書房裏,書房門都必定關着。書房門就從來不會有這樣門庭大開的情況。
他一時差點以為進賊了。
緊張兮兮地過去一看,竟看到了某張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的臉。
晦氣。
然後想到,尹修這莫非是回來跟老爺子認錯賠罪的?
尹晨心裏又不情願——怕爺孫倆真的和好如初,又充滿了幸災樂禍,非常想看尹修低聲下氣自掌嘴巴的樣子,這個時候不趁機戳一戳尹修的肺管子,他會難受死。
諷刺歸諷刺,他也只敢動嘴,他和尹修之間隔了一道書房的門,這道門,他不敢跨過去。
現在還不敢。他已經長大了,多少了解了家裏那些個破事兒——爺爺目前依舊是公司的大股東,只要他高興,遺囑一改,手裏的股份愛給誰給誰。
尹修上大學前,爺爺的計劃是太子沒了,太子的兒子依舊可以當儲君。
至于二兒子,他就是個顧命大臣。又名工具人。
不料儲君2.0版離家出走了。
具備奪嫡資格的候選人只剩下一個。感謝計劃生育。
尹晨則是這位唯一奪嫡候選人的唯一指定繼承人。
所以,爸爸的,就是他的。
為了爸爸,他不能得罪爺爺。
尹晨都想好了。等哪天輪到他成為這尹家家主,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勞什子書房改造成趴體房,在裏面天天蹦迪。
兩人一人在門裏,一人在門外,遙遙對峙着。
此時的尹修正站在書桌前,他身後的牆上挂着的正是那幅尹家的老祖宗像。
老祖宗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态,雲淡風輕地望着前方。
老祖宗下的尹修淡然開口:“這是你祖宗。”
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在陳述事實。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