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當前比分12:6。比賽還在繼續。
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不論是專業組的現場解說、場邊的教練、胖爺及胖爺直播間的一衆水友, 還是業餘組的嘉賓、現場觀衆、直播間的粉絲、路人——齊峰的心态崩了。
齊峰組主要就是齊峰在支棱着,齊峰崩了, 這一組就崩了。
齊峰越來越覺得, 這是個無解的局。
往網前打,尹修這個變.态守着。
往後場打,岑淵這個更變.态的守着。
仿佛無論往哪裏打, 對面都能把球接回來。
無論他怎麽殺球,怎麽抽對角, 怎麽補鄭新思的漏洞……
他都贏不了。
他……怎麽會贏不了。
齊峰內心再也湧不起那股歇斯底裏的憤怒。
取而代之的是絕望。
一種熟悉的絕望。
他在15歲那年獲得了省亞軍。當時,光環加身, 萬衆矚目,全家人都覺得他要就此出人頭地了。
家裏人看着他的那種殷切的眼神,卻令他越來越窒息。
因為他心裏很清楚,他的教練也很清楚, 他的羽毛球天賦已經到頂了。
當時他在自己的年齡組,是訓練時間最長、年齡也最大的選手。可他只拿到了亞軍。
他還記得那個冠軍。記得清清楚楚。頒獎時, 冠軍站在最高一級的領獎臺上, 竟還比他矮了半指。
作為亞軍, 齊峰是那個領獎臺上個子最高的人,這反而讓他加倍地恥辱。
那天,他在各種攝像頭和掌聲中捧着獎杯, 忍着沒有哭。回到家, 他就把那個省亞軍獎杯狠狠砸了個稀巴爛。
他恨羽毛球。
他想起來了。他曾那麽痛恨羽毛球。他不想參加這個破綜藝, 不僅是因為事多錢少。真正的原因, 是他曾發誓, 這輩子都不再碰羽毛球。
他痛恨那種無論怎麽努力、無論想盡多少辦法, 都突破不了那塊看不見摸不着, 卻始終重重地壓着自己的天花板。
時時刻刻提醒他,他并非那個所有人都以為的天選之子。
然而到頭來,他只配當一個凡夫俗子。
他不願意為這破節目特意訓練,就算最終他沒有進入國家隊,他的天賦和基礎對付普通人也一定綽綽有餘。
不是他高攀不起,而是他主動抛棄了它。
是的,是他主動抛棄了它。教練仍希望他繼續努力,突破極限,争取進入國家隊。
他才15歲,大器晚成的運動員也不是沒有。
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C羅、科比、林丹。
但成為不了這些人,也不意味着自己的夢想和追求就沒有價值。
齊峰和教練吵了一架。教練帶了他5年,這是他們吵得最兇的一架。
齊峰質問教練,他是他帶過的成績最好的學生,如果他能進國家隊,那就将是教練帶出的第一個進國家隊的運動員。
他能成就教練。可教練想過他的人生嗎?
教練愕然。他從齊峰10歲起帶他到現在,他以為自己很了解這個孩子。可那天,他第一次在齊峰臉上看到那樣扭曲的憤怒。
他怎麽會沒想過這孩子的人生。他全心全意,連自己的家庭孩子都時常疏忽,也要把齊峰放在第一位。
齊峰以為他只是想教出一個能進國家隊的徒弟?
教練說,這個亞軍只是你的起.點,你的人生從這裏才剛剛開始。
齊峰咆哮,今天他只能拿到亞軍,以後他能拿到世界級的冠軍嗎?誰能保證?教練能保證嗎?
這個比賽他參加了三屆,最高成就就是一個亞軍。他即将要進入下一個年齡組了,他的天賦如何,有目共睹。
教練沉默了許久。
教練說,孩子,沒人能保證。
無論你選擇哪一條路,都從來沒人能保證。
教練不能,自己不能,連老天爺也不能。
拼搏的本質,就是一場冒險。
無法保證将來的成功,你就不做這件事了嗎?
有可能走不到巅峰,你就要放棄這件事了嗎?
你對它的熱愛就如此脆弱嗎?
齊峰胸膛起伏,嗓音哽咽,語氣卻決絕,我不熱愛它。
如果要他不顧一切地投入10年,20年,投入他全部青春,投入他的前半生,最後還是有可能失敗。
這件事就不值得他去熱愛。
最終,教練無言以對,齊峰轉身離開。
齊峰自閉了不到一個星期,新的轉機就來了。
有一個自稱星探的人聯系上了他。
當時全家人都以為這是個騙子,包括齊峰。
星探锲而不舍地游說了好一陣子,說他們公司正在進行一個內娛造星計劃,當時并未跟他們透露太多,只說需要選一些合适的年輕男孩去韓國訓練,數年後回國出道。
實際上就是模仿當時風靡全球的日韓偶像團體,打造內娛自己的男團。
原來,齊峰雖然比賽輸了,但因為外形太出色,在比賽中引起了不少女孩的注意,到現在他已經有了一小撮粉絲了。
很多吃瓜群衆沒記住那場比賽的冠軍是誰,卻知道了有一個叫齊峰的選手是個大帥比。
星探陰差陽錯發現了這個走錯片場的小男生,立刻意識到這是一顆當愛豆的好苗子。
家裏人聽說要把孩子單獨送去韓國,怎麽聽怎麽像人販子,一口回絕。齊峰卻主動要求,他想去。
他從來沒有了解過娛樂圈。聽星探說了後,他去查了查當時正當紅的幾個韓國和日本偶像天團。
他看到他們的演唱會上人山人海,那些愛豆在聚光燈下載歌載舞,而臺下,無數粉絲為他們瘋狂尖叫。
比小小的羽毛球賽場多得多的觀衆,多得多的關注和掌聲。
齊峰的DNA動了。
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在那個舞臺上,沒有嚴格的比分,沒有死板的規則,沒有一條死也突破不了的門檻。
只要有本事,他就能令衆生為他傾倒。
而他的臉,已經贏在了起跑線上。
他收起了所有球拍和球鞋,将這些陪伴他多年的東西封箱,大步朝新的未來走去。
20歲,他訓練回國,出道。
23歲,他紅遍國內。
那一年,經紀人恨不得在他拉shit的間隙都給他排個通告,忙到飛起的齊峰卻特意抽空回了一趟家。
去見教練。
闊別七年,教練還在當教練,還在帶一群十幾歲的小屁孩。
小屁孩裏也有他的粉絲,見到明星大駕光臨,眼睛閃閃發亮。
齊峰昂首闊步,走路帶風。這就是他想要的感覺。
長大的齊峰收起了當年所有戾氣,對教練笑得謙遜溫和,關心教練如今的生活和狀況。
只字不提自己,但教練明白他的意思。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齊峰是專程來讓教練看看他現在的成功的。
七年前,教練質疑他不夠熱愛,七年後,他要用現實告訴教練,他今日的風光與榮耀,是拿到一個奧運冠軍——不,是拿到十個奧運冠軍也比不了的。
競技場上,冠軍以下都不配做人。當年那些拼死拼活、付出一切地訓練卻注定一無所獲的日子,簡直像個笑話。
那種虛幻缥缈的熱愛,一文不值。
教練也對過去只字不提。師徒倆貌合神離,又心有靈犀。
那次之後,齊峰再沒來看過教練,教練也從不主動聯系他。
彼此心知肚明,緣分已盡。
其實七年前就已盡了。
教練以為自己和齊峰不會再有交集。他當教練多年,帶過很多學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和他善始善終。他是成年人,他對此早該坦然接受。
齊峰曾是他心裏一根刺,這孩子曾那麽有沖勁,信誓旦旦義無反顧,那時的教練也正值盛年,他想,這孩子在賽場上一天,他就陪他一天。
他以為自己把這根刺□□了。
直到前幾天,他帶學生訓練時,偶然聽到兩個女孩子興致勃勃地談論即将開播的一檔綜藝,《永不言敗》。
這兩個女孩不是齊峰的粉絲,他們是修遠夫夫的CP粉。
但也順嘴提到了齊峰。
教練沒當回事。齊峰現在與他何幹,更何況這什麽鬼綜藝,連個正式比賽都算不上。
今天,他卻偷偷打開了電腦,還顧左右而言他地問兒子直播該去哪裏看。
他從早上等到下午,等到了齊峰出場。
從第一局看到第二局,教練的心情很複雜。
岑淵組的戰術說不上完美,第一局時,他和胖爺的判斷一樣,岑淵這麽胡亂殺球實屬太莽撞,羽毛球比賽是場激烈的馬拉松,這年輕人給整成了百米障礙跑。
但他和胖爺都疏忽了同一件事。
在所有體育競技裏,比體力、經驗、戰術甚至天賦都更重要的,是心态。
前面全部因素都可以化為紙面數據,只有心态是瞬息萬變的現實。
能直接決定結局的現實。
而岑淵和尹修——特別是岑淵,那種一往無前,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上來就是幹,上來就要幹死你的氣勢,通通轉化到了行動裏。
不知疲倦,不顧後果。
做就是了。
心理素質是運動員必過的關卡。這一關過不了,比賽的路走不長遠。齊峰當年參加過好幾次省級大賽,教練以為他應該比這種程度更強。
實則,不是教練高估了齊峰的心理承受能力。
而是低估了岑淵和尹修這兩人在球場上面對面給對手所能造成的壓迫感有多強。
齊峰打過專業級的比賽。
可他對面的那兩個人,經歷過戰争。
他們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次數,自己都數不清。
有人算計輸贏。有人的面前,只有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