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許淼握着手機,下意識望向陽臺樓下。
坑坑窪窪的小路上,積着渾濁的雨水,天色也一樣渾濁模糊。
天與地深陷混沌之中,裏面站了一位神色漠然的男人。
江一帆穿着黑色大衣,身軀高大修長,安靜地站在樓下不遠處,直直與他相望。
許淼沉了沉呼吸,對着手機那端說:“你上來吧。”
挂斷電話,許淼沒再吃飯,匆匆和阿婆說了聲,就離開快速上樓回到家裏。
他關上房門,後背抵着門輕喘了一聲。
樓梯間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格外平穩,像是踩在許淼心尖上,細微而緩慢地碾磨。
時隔八年,第三次見到江一帆。
許淼還是會緊張,提着發顫的心髒,像是狂歡曲的前奏,局促又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随後,敲門聲在耳邊響起。
許淼貼着門,聲音太過清晰地傳來,他條件反射地退開幾步。
江一帆的聲音同時傳來,永遠無波無瀾,不藏一絲情緒。
“小許。”
許淼理好有些雜亂的頭發,才開門,裝作面無表情的樣子,“你怎麽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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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于許淼的不禮貌言語,江一帆絲毫反應都沒有,徑直進屋,跟來自己家似的,熟稔到不行。
許淼語塞,想說他怎麽這樣自來熟,轉念一想,他們談戀愛的時候,江一帆便經常來他家,早在十年前就當是自己家了。
他看着江一帆的身影,猛吸了一口氣,默默把門關上。
江一帆又坐在那個小沙發上,看起來還是有些好笑。
許淼抿了抿唇角,這次又燒水泡茶招待他,站在沙發邊上,垂着眼,目光中的情緒被眼睫輕輕擋住,“想做?”
江一帆聞言,擡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許淼惱羞成怒,咬牙道:“不是說好了做炮友嗎?你別這樣看我。”
江一帆收回目光,站起身,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封平整的信封。
他只用兩指夾着深黃色的信件,遞給許淼,言簡意赅:“情書。”
信封上面的字跡,清隽有力,筆鋒似乎要劃破紙張。
寫着“許淼”兩字。
許淼第一次覺得自己名字好聽,就是在高二下學期,他那時候偷懶,不愛在課本上标注自己的大名,又丢了幾本書找不回來,于是江一帆就一本本地在他書本第一頁,替他寫上名字。
江一帆從小就練書法,字寫得比語文老師還要好看。
許淼看着課本上自己的名字,喜歡到不行,之後還威脅江一帆給他設計個性簽名,要連筆寫,要很酷很拽。
江一帆不到一分鐘就給他弄了個性簽名,禮尚往來,許淼也給江一帆設計了一個,雖然有些抄襲“一帆風順”這個中小學生所熟知的個性寫法。
想到過去,許淼沉浸在回憶裏,沒意識到自己彎起了嘴角。
江一帆沉眸打量了下他的神情,什麽話也沒說,安靜地等他回神。
片刻後,許淼眨眨眼睛,又低頭看了看信封,他沒打開看,而是狀似随意地放進抽屜裏,只是放下的動作,卻悄悄變得格外小心,當信封落下,他用指尖輕輕劃了下,才合上抽屜,神情平常。
江一帆目光在桌邊停落幾秒,複又對上許淼的目光:“不打開看看?”
許淼扭開頭,“懶得看。”
江一帆不自覺擰眉,他安靜了足足有半分鐘,才語氣不明地說:“檢查一下錯別字。”
許淼愣住了:“啊?”
江一帆:“錯別字。”
許淼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他之前追求江一帆的時候,給他寫過九十九封情書。
交上第一封情書時,他們坐在明亮寬敞的圖書館,江一帆低頭看書,分外認真專注。
許淼寫好情書後,手指抵着信封推給他。
哪料,江一帆面無表情地看完情書,拿起紅筆,把情書的錯別字和錯誤語法都标注起來,并且寫上評語。
一封情書被弄得變成了八百字作文。
之後,許淼每寫一封情書,江一帆老師都會批改,還會打上分數。
寫了九十九封情書,許淼就沒一次及格的。
許淼扯了扯嘴角,說:“不看。”
江一帆沒再勸他看情書,見天色已晚,也已經送上第一封情書,便開口:“我先回去了。”
“等會。”許淼下意識喊住他。
等江一帆無聲地看過來,他耳根有些紅,語氣也有點惱,“不做嗎?”
江一帆:“不做。”
“我去你|媽|的。”許淼狠狠咬牙,舔了舔唇直接強吻過來。
江一帆似乎早已意識到,扶穩了他的身體,手搭在他腰上,用了幾分力,微微收緊。
兩人就在沙發上做了。
太久沒見,許淼還是有些壓抑,不像以前那樣放肆。
他跪在沙發上,江一帆在身後扶着他的腰。
看着陳舊的家具,和白漆掉得斑駁的牆壁,他咬牙狠狠忍着聲音。
江一帆傾身過來,扣着他的下巴親他,吻得很兇。
從唇齒摩擦間,一聲貓叫似的輕弱聲音溢出來,飄到窗邊,瞬間被大風吞沒。
許淼很早就領略了江一帆的本事,明明那麽冷漠的一個人,在床上卻兇猛地像只威風英勇的猛獸,平淡的眼神充滿掠奪性,一眼望去就讓人心生怯意。
他轉身換了個姿勢,抓着江一帆的手,指尖抵着他的手背,仰着頭眼角泛紅,發出一聲沉悶又似解脫的聲音。
這次又是發生突然,沒用上計生用品。
許淼身體裏亂七八糟的,他揮開江一帆的手,不去看他,“不用你管。”
江一帆扶他起來,看到他被沙發硬布料磨得發紅的膝蓋,有絲心疼,“去洗澡吧,我幫你弄出來。”
“不用。”許淼不願動,抓來散落一地的衣服,用外套擋住自己的身體。
他就坐在沙發上,擡起眼,直直地看着江一帆。
“江一帆,你和別人談過嗎?”
怕他會生病,江一帆直接将他抱起,許淼整個落在他懷裏,他忍不住皺眉,“輕了。”
許淼下意識勾住他的脖子,說:“我問你話呢。”
“嗯?”
江一帆将他抱去浴室,許淼又問了一遍:“你和別人談過嗎?”
“沒。”
浴室裏沒有浴缸,江一帆墊了一塊浴巾在洗手臺上,讓許淼坐在那兒,他打開浴霸,調試水溫。
許淼暗暗松了一口氣,又想起什麽,問:“那你和別人做過嗎?”
話音落下,江一帆停住動作,側眸看向他。
那眼神雖然波瀾不驚,卻略帶威壓。
許淼聳聳肩,說:“我好奇呗,不方便說啊?”
江一帆将他放到花灑下,溫熱的水澆了一身,淋得他眼睛都睜不開了,還不小心吃了一小口溫水。
“沒做過。”江一帆語氣冰冷,說完,毫不留情地抵進去。
許淼繃直了身體,感覺自己處于水深火熱中。
他做得有些頭暈,腦袋昏沉沉的,似乎熱水沖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腦子。
許淼抱着江一帆強健的身體,感覺到他腹肌上的力度。
外面溫度已經零下了,室內溫暖如春。
彼此都是火熱的,燃燒着身上的體溫,一碰就要着火。
這場火燒完,許淼懶得穿衣服,直接裹着毯子,半天不吭一句。
江一帆穿好衣服,從冰箱內拿來一瓶野菜汁,擰開瓶蓋遞給許淼,語氣有了些溫度,“還愛喝這個?”
許淼坐起身,接過飲料,說:“你別整得跟八百年沒見過我一樣行嗎?”
江一帆低眸看他,低聲道:“嗯。”
許淼喝了一口野菜汁,甜味在唇齒間蔓延,他輕咳一聲,掩飾不自然,“我很煩這種感覺,真的。”
明明那麽熟,因為多年未見,就像兩個有過共同記憶的陌生人在講話,生疏,又在尋找着與過去的相似點,他很讨厭這樣。
不管多少年,他都是那樣,喜歡什麽讨厭什麽,都沒變。
江一帆擡手,摸了摸他濕透的黑發,說:“我不會再說了。”
許淼輕輕應了聲,他擰緊瓶蓋,對江一帆說:“已經很晚了,你回去吧。”
江一帆明顯記着“炮友”的約定,聞言并未說什麽,起身道:“早點睡。”
許淼坐在床上,聽到外面門被關上的聲音。
他忍不住裹着床單下床,踩着柔軟的拖鞋,走到客廳,翻出那封情書。
他小心拿着情書,坐在沙發上。
小沙發上似乎隐約還有一些情|欲的餘溫,讓人臉紅心跳。
許淼掃去腦海裏旖旎的回憶,用指腹摩擦了下粗糙的信封紙張。
他很想打開看,想知道江一帆寫的情書是什麽內容。
但他又舍不得看,想在下一次痛苦的時刻,打開這封情書,把它當成安慰劑。
這種複雜又矛盾的心情,說了怕是誰也不懂,許淼輕輕嘆了一聲,最後還是沒舍得打開看,只低頭,小心翼翼地親了下這封情書。
他把情書轉移陣地,放在珍藏的盒子裏。
把盒子藏在衣櫃下面,他合上衣櫃,彎了彎唇角。
床頭櫃上還放着那瓶野菜汁,橙紅的顏色,是這天冬夜裏最鮮豔的顏色。
許淼躺上床,關燈後,被子蓋住整個人,他縮在被子裏,手機上的亮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看着從舊手機上轉移過來的舊照片。
那時候手機像素還很低,幾乎有些看不清長相。
照片裏,江一帆穿着校服,清爽的短發,眼神有些無奈。
他手上拿着一張紙,上面赫然寫着:
我喜歡許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