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汪舒陽祭日那天秦重起了個大早。外面天剛蒙蒙亮,隐隐約約還能看見沒來得及躲進雲層的月牙。他悄悄摸到楚岑的房間,貓崽子面朝裏把自己團成了一個蝦球,毛絨玩偶被兩只貓爪子緊緊抱着,小嘴微張,睡得正香。
秦重的心像沉到了一杯橙汁裏,酸酸甜甜的,不知道是在嫉妒貓崽子懷裏的抱枕還是因為貓崽子的睡相實在讨巧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了癢意。
他将手指輕輕探入貓兒的唇齒,勾了那軟舌一記。沉睡中的貓兒不明所以地悶哼一聲,偏頭躲過這莫名其妙的突襲。秦重失笑,俯身悄悄在楚岑嘴角偷了一口香才戀戀不舍地退出房間。
秦重在餐桌上給楚岑留了一張便條,交代自己的去向并叮囑貓兒按時吃飯休息,實在無聊了可以自己出去轉轉,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并且提前知會自己。秦重小時候被太後娘娘逼着學過一段時間的畫畫,寥寥幾筆,一只四仰八叉抱着毛線團玩得正嗨的小花貓便躍然紙上。
不知道他的小貓兒看到後會是什麽反應。
墓園比秦重上一次來時又蕭瑟了不少。大部分落葉已沉入地下化作了泥土,只待下一次春風拂過,重新抽出嶄新的嫩綠。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無論是誰,英雄還是小人,随着生命的終止,生前的一切便歸塵歸土,再沒了任何意義。被留在這世上的人,會痛苦,會遺憾,會憤恨,可烙在心底的傷疤終究會被時間磨平,不管是否願意都會被時間推着去迎接新生。
秦重靜靜打理着汪舒陽墓碑前的祭品,偶然想起霍珏知道他對楚岑起了心思之後打趣他的那句“老樹開花又一春”悠地笑了出來。可不是麽,冬天已經過半,他這顆枯了将近3年的老樹終于要在下一個春天抽條開花了。
上次來時給汪舒陽帶的兩顆可樂味棒棒糖已經落了灰,這一次秦重在鮮花裏面放了整整一大包。
汪舒陽對可樂有着不可理喻的喜愛。秦重為了幫他戒掉這個習慣,一直用可樂口味的零食轉移他的注意力。諸多零食買來買去汪舒陽最鐘意的還是棒棒糖。到後來可樂是戒掉了,棒棒糖卻像長在了汪舒陽的嘴裏似的,一刻都離不開。還沒等秦重給他找到新的替代物,汪舒陽便遭遇不測,永遠地離開了他。
“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秦重看着墓碑上笑得非常燦爛的青年自言自語着,“我挺好的,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還養了一只小貓兒,這輩子就是他了。你不用擔心我,也不能吃醋。這小貓兒遇到我之前過得挺苦的,你可得在上面好好保佑着我們。當然,也得看顧好你自己。投胎的話記得找個好人家,幸福安康,長命百歲的那種,把這輩子沒活夠本的那部分一起活了……”
秦重靜立在墓碑前,把心裏想對汪舒陽說的話一股腦全說完之後又彎腰連鞠了三個躬:“好好待着,我走了。”
話畢,秦重将手插入大衣口袋,轉過身緩慢地踏出墓園。他上車之前看着藏在雲層後面害羞的太陽笑了一瞬,凜冬就快過去了,接下來的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到了起床的時間楚岑掙紮着從被子裏爬出來按掉鬧鐘,不情不願地嘟着嘴靠在床頭打盹。
楚岑已經很久不做夢了。
他每晚都要在調教室待上兩到三個小時,出來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喝杯牛奶,一般腦袋剛一沾枕頭就能睡着,一夜無夢一直到第二天鬧鐘響起。昨晚也不知道怎麽了,他居然夢到了秦重。大致內容他忘記了,只記得秦重好像把手指伸到了他的嘴裏,末了還親了他一口。
楚岑羞赧地蹂躏着懷裏的毛絨玩具,不知不覺間他對秦重的喜歡已經到了這般無可救藥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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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壓下心頭的躁動下床準備開始他一天的工作,剛出房門便看到了秦重壓在餐桌上的那張便條。知道秦重早已經出門,不能陪他一氣吃早飯後,楚岑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覺得心裏像被挖空了一塊,棄婦一般跌坐在沙發上,手指摩挲着便條右下角那只卡通貓。
原來秦重還會畫畫。
他畫畫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會不會像電視裏演的那樣,一張畫畫完他的臉上身上也沾滿了顏料?不,秦重畫畫一定很帥,胸有成竹的那種,畫什麽像什麽,就像照相機照出來的一樣。
可是……有了這只小貓秦重還是不能陪他吃早飯,要一整天都看不見他,午飯也不能一起吃……午飯!楚岑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他猛然想到秦重前幾天抱怨過局裏盒飯不好吃,周邊那幾家外賣都讓他們訂煩了……
是不是可以把飯做好給秦重送過去?要是警官攔着不讓進怎麽辦?說他是去報案的?可是報假警會被抓起來的啊……
楚岑糾結得快要和小貓懷裏的毛線團一樣混亂了也還是沒想好萬一警官攔着他不讓他進去,是直接埋頭往裏沖被關的時間長還是報假警被關的時間長,手裏的便條卻已經被他對折了不知道多少次。
楚岑突然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之後趕忙把便條展開,跑到書房搬了幾本又大又厚秦重平常不怎麽看的書把便條小心翼翼地壓到下面,又像螞蟻搬家一般把他的寶貝一點點藏回了自己房間。
楚岑最後還是決定到警局給秦重送飯,如果不讓進他就回來,反正秦重也不會知道他去過。
楚岑細心做了三個秦重愛吃的菜,又熬了一鍋暖身的八寶粥,拿密封的飯盒裝得整整齊齊再用保溫袋裝好,小心提着早早地出了家門。他擔心一路走到警局飯就涼了,于是出了小區大門就攔了一輛出租車,還叮囑司機師傅開快點。
說出地址之後是司機師傅訝異地看了楚岑一眼,又看到他跟寶貝似的抱着的保溫袋,試探着問:“去那地方幹嘛啊?還拿着飯盒。”
“送飯。”楚岑回答。
司機師傅恍然大悟,碎碎念跟他搭話:“你家裏人真是有福啊,有人惦記有人疼,不像我老婆跑了兒子在國外,孤家寡人一個……”
“……”楚岑嗫嚅了半晌,沒說話。他本就不擅于和人打交道,司機師傅說這一大段他也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什麽安慰同情的話他也說不出口,只能默默地聽着司機師傅唠叨。
不過他說的那句“家裏人”着實讓楚岑開心了一陣,他也算是秦重的家裏人嗎?
楚岑站在警局門口可以清晰地看見裏面每個穿着警服的警官手裏都拿着文件急匆匆地走來走去。
他又有點打退堂鼓了。
就這麽直接跑來會不會惹秦重不高興啊。萬一他正忙着辦案,自己來豈不是給他添麻煩的……不過來都來了,不進去又有點可惜。他是真的很想秦重,想到抓心撓肝,想要看看秦重,看一眼也行。
楚岑沉了沉呼吸,埋着頭大步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催眠自己:“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哎!”有人從背後喊住他,“找誰的?家屬還是來報案的?”
楚岑猛地頓住腳步,愣愣地轉過身,然後看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好奇地打量着他。楚岑滿臉尴尬,緊張得話都不知道怎麽說了,心虛地小聲解釋:“我、我找秦警官……”
喊住楚岑的正是剛從霍珏辦公室脫身蹦跶着要出去給霍珏買午飯的周未,他一出門就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低着頭往裏闖,于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結果這人變得更緊張了,好像自己長得多兇神惡煞似的。
“找恩人?”周未何等雞賊,他上下看了楚岑一圈再看看他手裏的保溫袋,楚岑什麽身份他就能猜個七七八八了。
于是他瞬間綻開笑容,攬着楚岑的肩膀把他帶往另一個方向:“恩人他還在會議室開會,不過用不了半小時他就能出來了。我先帶你去恩人辦公室等他,你就好好藏在裏面,等着給他一個大大大大的Surprise!”
“恩人今天一下午都沒什麽事,你要是不忙這一下午都可以在這待着。辦公室隔音效果很好,我試過的。恩人肯定會給你開‘家屬證明’的。”周未把楚岑按坐在沙發上然後丢給他一個‘相信我肯定沒問題’的眼神,自己又颠颠跑了出去,走之前還把辦公室的門給鎖上了。
周未出去之後楚岑一直緊繃地身體這才放松了一點,他把保溫袋放在腿上,雙手抱膝,乖乖地等秦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