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直到幾天後,褚攸才算徹底将白芷從屋子裏放出來了。
安寧村的冬天很美,整個村子白茫茫的一片,袅袅炊煙升起,宛若一副美麗的山水畫。白天時褚攸怕白芷待在家裏太悶,便帶着他到村子裏走走,有時也會帶他到村民家坐坐。沒幾日,白芷已将村裏的人認識的差不多了。
待褚攸再要帶他出去時,白芷便拒絕道:“褚哥哥,離開春沒有多長時間了,這段日子你光顧着陪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我可以自己出去玩兒的,你不用總是陪着我。”
褚攸想了想沒有拒絕,只囑咐他道:“注意安全,到了吃飯時間早點兒回來。”
白芷笑着答應了,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找誰呢?白芷站在大門外将村裏的人從村東頭到村西頭數了一遍,他看起來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但這個年齡的男人大多已經成了家,還在家裏守着老婆孩子熱炕頭,不能陪他玩兒。找年齡小一點兒的孩子?白芷還覺得怪難為情的。想來想去,白芷決定找小齊。小齊是個大人,又那麽可憐,總是一個人的,需要有人陪陪他。
打定主意後,白芷往小齊家走去。
小齊正在自家門口向村口的方向張望着,瞧見白芷來了只嘿嘿地傻笑。
“小齊你在看什麽?”白芷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村口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柳樹,上面壓着白花花的雪。小齊家是村口的第三家,村口那裏來了什麽人,走過什麽動物,站在大門口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等他,等他。”小齊憨憨地回答着,眼珠仍一眨一眨地盯着那看。
“等誰?”白芷好奇地問。
小齊不說話了,只是伸長了脖子看着。
“你冷嗎?”小齊身上雖已穿着厚厚的棉衣,可這時節不管穿得多厚,在外面待着也是冷的,卻又不知小齊已站在這裏多久了。
白芷的這句話,小齊倒是有了反應,他搓搓雙手,又跺跺雙腳說了一個字:“冷。”
“冷就進屋吧,屋裏可暖和了。”白芷拉着小齊的衣袖要将他帶進屋去。
“不去,不去。”小齊一甩胳膊,掙開了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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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頗為無奈地道:“你不是冷嗎?咱們進屋暖和暖和再出來。”
“等他,等他。”小齊的眼睛依舊舍不得從村口那挪開。
白芷沒辦法了,只好蹲在地上,雙手托着腮陪着他在那等。
“他是在等什麽人嗎?”白芷自言自語地道,“是那個和他一起來的,又莫名其妙失蹤了的男人?”
白芷正出神地想着,忽見小齊飛快地往村口那跑去,邊跑嘴裏邊大聲喊:“小齊!小齊!”白芷急忙去追他,卻見村口那來了一人,這人他認識,正是安寧村的周大夫。
小齊跑到了近前,顯然也已認出了周大夫,一臉的失望:“不是,不是,不是小齊。”
“周大夫,您這是去哪了?”白芷向周大夫打着招呼。
“呦,是白芷啊。”周大夫道,“去了趟鎮裏,這不剛回來。”
“周大夫,您治好了我的病,我還沒謝謝您呢。”白芷給周大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大夫笑着擺擺手:“沒事,沒事,大家都一個村裏住着,說謝就見外了。況且治病救人,原本就是身為醫者的我應該做的。”
“周大夫,您知道小齊這是生了什麽病嗎?”白芷看着小齊離去的背影問,“我聽說他原來不是這樣的。”
“他剛開始發病的時候,我便給他看過。他這病啊,不在腦袋上,”周大夫用手指指心口,“而在這裏。”
“心裏?”白芷皺着眉又問,“他總是在看村口,可是在等什麽人嗎?”
“自他發病那日起,便是這個樣子了。不管下雨還是下雪,他都站在那望着村口,誰勸也勸不回去。”說起這個,周大夫的臉上也布滿了愁雲,嘆了口氣,“應該是在等和他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吧。”
白芷的心裏悶悶的,不知是什麽滋味,該怪那個男人抛棄了小齊嗎?不,也許是那個男人出了什麽意外死了呢,小齊受不了打擊所以成了這樣。
“那他的病會好嗎?”白芷問。
周大夫搖搖頭:“不好說啊,也許他見到那個男人就好了,也許在某一天自己突然就好了。”也許永遠都好不了。
“我知道了,謝謝周大夫。”白芷送走了周大夫,走回村子時,仍見到小齊站在自家門口張望着。
白芷的鼻子有些酸,不忍再看下去,跑回了自己家。
“怎麽回來的這麽早?”褚攸聽到有開門聲,便放下書出來看,一眼就看見了悶悶不樂的小狐貍,“這是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沒有誰。”白芷小聲道,“只是突然有些難受,為小齊。”他又補充了一句。
褚攸将他帶回屋裏,搓搓他冰涼的雙手:“小齊這個樣子已經很久了。”
“其實小齊不是他的名字吧?”白芷想起小齊見到周大夫後失望地說的那句“不是小齊”,“小齊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吧?”
“我想也應該是那個男人的名字。”白芷的雙手經過褚攸的一番搓弄已經不涼了,褚攸又給他倒杯熱水暖暖身子,“他把每個在村口經過的人都叫成小齊,但哪個都不是。”
白芷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小齊時,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的是小齊。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卻獨獨記得那個人的。
白芷的心裏越發的難受,有一個想法就要破繭而出:“要是知道那個人到底叫什麽,我興許可以查到他在哪。”看到小齊這個樣子,他真的很難受,他想幫幫他,他是妖,雖然沒試過尋人的法術,但總歸有點兒能尋到人的希望。不過,只知道他叫“小齊”,是無論如何都查不出的。
“就算能查得出也不要查。”雖然白芷一臉難過的樣子讓褚攸也很心痛,可有些事情還是得告訴他,“那個人若是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死,便是他抛棄了小齊,就算将他找回來,又有什麽用呢?”
白芷沉默不語,褚哥哥說的對,他如果真的抛棄了小齊,又怎麽會回來呢?這麽多年了,要回來,早就該回來了。
白芷不自覺地将手臂環在褚攸的腰間,傾聽他強有力的心跳,感到一陣安心,但仍不确定地問道:“褚哥哥,你會不要我嗎?”
褚攸無奈地笑笑,這小傻子。他緊緊地回摟住白芷,将自己的胸膛填的滿滿的,聲音有些沙啞:“只怕你會不要我。”
“不會的,褚哥哥,我想永遠跟着你的。”小狐貍慌忙為自己辯解着。
褚攸一笑:“等我變成了老頭你也跟着我嗎?”
“我會和你一起——”變成老頭的這幾個字被白芷吞到了肚子裏,他是妖,是不會變老的,什麽時候,連想和那個人一起變老都是一種奢望,“褚哥哥,你真的老了,我也不會嫌棄你。若是有一天你死了,我會等你入輪回,找到你的轉世再去尋你的。”
褚攸的鼻子一酸,有淚差點兒流出來,他仰起頭看着棚頂,使勁眨眨眼睛,又笑了笑:“那我下輩子做不成人呢?”
“不會的,褚哥哥這麽好的人怎麽會做不成人了呢。”白芷忙反駁着,“不過,若是你真做不成人那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人。”
這傻子,非要讓他流淚不可嗎?
褚攸心裏很是滿足,能得到小狐貍這句話,他也不枉此生了。算算時間也不早了,褚攸在白芷耳邊低聲問道:“餓了嗎?我做飯吧,今天有排骨吃。”
“真的?”白芷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那我幫褚哥哥燒火吧。”白芷愛吃肉,倒不像別的狐貍只愛吃雞肉,他什麽肉都願意吃,當然特意是褚哥哥做的。
入了夜後,白芷早早地便睡覺了。褚攸不想睡,為了不讓白芷孤單,他将油燈放在自己頭頂的炕沿上,蓋着被子趴在炕上看着書。
剛開始白芷還老老實實地睡在自己的被子裏,後來也不知怎的,拱啊拱的,竟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被子鑽進了褚攸的被窩裏,雙手緊緊地環抱着他的腰,臉在他的身上蹭蹭。
褚攸看不下書了,吹滅了蠟燭,輕輕地平躺過來,将白芷摟抱到懷裏直到天明。
白芷又是被一陣飯香味弄醒的,他每天睡覺前都提醒着自己第二天早點兒起來,他想為褚哥哥做飯,給他一個驚喜,可每一天都沒能做到。明明剛來時的第一天起得很早的,現在這是怎麽回事?白芷嘆了口氣,明天,明天他一定早早地就起來。
褚攸在廚房忙碌着,白芷幫不上忙,便到院子看看,瞧瞧那群雞長胖沒有,嗯,主要是關心能不能多下幾個雞蛋。
院子裏一地的木屑,還橫七豎八地擺着幾根相同長度的小木板板,木板的旁邊還有幾根大木頭,上面放着一個刨子,看樣子是沒弄完。
“褚哥哥,你這是要做什麽呀?”白芷沖着屋內喊。
褚攸将門打開,朝他一招手:“過來吃飯,等吃完了再告訴你。”他太了解這只狐貍了,要是現在就告訴他,準會興奮地不好好吃飯。
白芷倒是聽話,坐下來很快就将飯吃完了。
吃罷飯後,白芷和褚攸來到院中,褚攸拿着刨子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見到爬犁嗎?”褚攸問。
白芷點點頭:“見過的,褚哥哥你這是要做爬犁嗎?”
“你想玩兒嗎?”褚攸又問。
白芷老老實實地道:“想,可是咱們沒有馬也沒有狗。”
褚攸笑笑:“誰說拉爬犁的非得是馬和狗了,我小的時候常常和村子裏的孩子拉爬犁玩兒,那時人多啊,就分成兩夥,一夥坐在爬犁上,另一夥就拽着繩子去拉。從村東頭拉到村西頭,再拉回來。然後再換成原先拉爬犁的人坐在爬犁上,之前坐在爬犁上的人換成拉爬犁的了。”
提起小時候的事,褚攸的臉上始終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可以看出來,那确實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他雖然沒有兄弟姐妹,但童年過得也并不孤單,還是有村子裏的孩子可以一起玩兒的。
“有時候孩子多,爬犁坐不下,有的孩子幹脆就站在爬犁後面,抱着坐在前面人的腰,”褚攸接着道,“倒也摔不下去,就算摔下去了也沒什麽要緊事,雪厚,穿得也多,摔到地上也不疼。有時摔下去的孩子随手會團個雪球,朝大家扔去,然後大家再回扔他。這個時候玩爬犁不知怎的就變成打雪仗了。”
白芷聽得待了,只蹲在地上雙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攸看。
“冷嗎?”褚攸發覺自己說了半天那小狐貍也沒說話,便關切地問道。
“不冷,聽得我仿佛也和小時候的褚哥哥一起玩兒了,這身上熱乎乎的。”白芷挪了挪腿,蹲得有點兒麻,“褚哥哥,你是要拉着我玩兒嗎?”
褚攸不放心地摸摸白芷的手,暖呼呼的這才真信了他的話:“是啊,一會兒做好了,我在前面系上繩子,你坐上,我就能拉着你玩兒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開了春不久雪便要化了,趁現在這雪還在我帶你多玩玩。”
白芷感動不已:“褚哥哥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呢?”好的他想哭。
褚攸笑笑沒回答他,反而道:“你進屋待會兒吧,外面冷,你不動彈會更冷的。”
白芷搖搖頭:“我不想去,我只想在這看着褚哥哥。”
褚攸無法,只好道:“若是冷了可要進屋,別再凍着了。”
“我知道了,”白芷笑嘻嘻地回答着,他又用手指着那個未做完的爬犁道,“做好了咱們要去哪玩兒?”他不想在村子裏玩兒,雖然他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見褚哥哥是怎麽對他好的,可讓褚哥哥一個大男人拽着繩子拉着他,讓別人看見了不好。
褚攸道:“咱們去後山,後山離村子不遠,雖然下雪但也沒封山,偶爾還會有到山上打獵的獵戶。那還有一個長長的陡坡,咱們就在那玩兒。對了,後山上野雞很多,咱們興許還能碰到呢。”
一聽到野雞,白芷嘴裏的口水就止不住地往出流,野雞肉比家養的雞可好吃多了,要是打回來幾只,一只紅燒,一只熬湯,一只用火烤上……吃不了的就都殺了,将血放幹淨,将毛褪得幹幹淨淨的,凍在外面,想什麽時候吃,拿進屋子裏化化就可以了。
但要是只打回來一只呢,那該紅燒好,還是熬湯好?白芷犯愁了,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
褚攸瞧他這個樣子倒是樂了,用食指背一刮他的小鼻子:“怎麽,在想野雞呢?”
心事被戳穿了,白芷怪不好意思的,他急忙背過身去,用手擦擦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嘿嘿笑了幾聲:“那個,褚哥哥你先做着,我進屋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其實是兩章合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