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是從早上開始下的。一直到了晚上,天也沒見晴。
農家人睡覺本就早,天又下着雪,家家戶戶早就吹了燈睡下了。
不過,整座安寧村裏還有一戶人家的油燈還亮着。這是間不大的茅草房,家中只有褚攸一人。褚攸今年十七歲,長得溫文爾雅,渾身充斥着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因來年開春要參加童試,故此尚在埋頭苦讀。
“咔嚓。”不知是哪棵枯枝被雪壓折了。褚攸從書卷中擡起頭來,摸摸凍得冰涼的鼻子,用又竹簽挑了挑油燈,讓它的光線更亮些。
許是坐的久了沒有活動,腳凍得有些僵硬。
褚攸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地上來回轉轉,想讓身體更暖和些。整間房子并不大,一個小廚房,一個接待客人的小廳,一個睡覺的小卧房。
卧房裏有個土炕,炕上的被褥已經鋪好了,将手往裏面摸摸,還熱乎乎的,睡上去必然舒服極了。
挨着土炕不遠,擺着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剛才褚攸就是在那裏看書的,褚攸從不在暖和的土炕上看書,他認為地下冷,可以時刻保持頭腦的清醒。
不知不覺間,褚攸已走到了門口。不知為何,有一股強烈地,想推開門出去看看的想法,仿佛門外有什麽東西在呼喚他一樣。
褚攸這樣想着,也這樣做了。
他又回屋拿起桌上那盞油燈,推開門出去了。
雪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褚攸在門前站了一會兒,一手護着微弱的燭光,緩緩朝西走去。
房子的西面有一個倉房,緊挨着倉房的是雞架,裏面養了幾只雞。
腳踩到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聲,怪好聽的。
遠遠的,褚攸就見倉房與雞架的夾空中間影綽綽的好像有個什麽東西。他越走越近,那裏确實有個東西,有點兒像個人坐在地上,又有點兒像條狗。
褚攸心中疑惑不解,又像四周照照,雪地裏連半個腳印都沒有,許是那東西在那裏很久了,連腳印都被雪給覆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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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攸走得更急了,微弱的燭光來回飄動着,好在褚攸的手還護着油燈,這才沒有熄滅。
轉眼間,褚攸已經走到那東西近前。那是個人,一個臉埋在雙膝間,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的人。
褚攸并沒有馬上說話,他将油燈擡得更高點兒,疑惑地看着那人,這應該是個外地人,想必是凍壞了,身體一直顫抖着。這屋子裏一直亮着燈,這人怎麽不敲敲門?
褚攸又仔細看,這人縮成一團的樣子,怎麽像只動物?這個念頭在褚攸的腦中一閃而過,褚攸都覺得有些荒謬。
許是知道有人來了,地下那人慢慢地伸展開身子,将背挺起來,揚起臉看着褚攸。
映入褚攸眼中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睛的主人有一張精致的小臉,小巧玲珑的嘴,這是美極了的少年。
褚攸低頭看着他,他擡頭看着他。
半晌後,褚攸說了一句自己都認為頗為荒謬的話:“你是妖?”
說完後,他便後悔了,他飽讀聖賢詩書,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剛剛怎麽就說了那麽一句話。
沒想到少年朝着他緩緩地點了下頭。
褚攸不愧是個讀書人,馬上又想到了兩句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閻王讓你三更死,誰人敢留到五更”。
他自問沒做過什麽虧心事,就算眼前的是妖,他也沒什麽好怕的。況且,這妖分明是個少年模樣,還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他這心軟了,比每天早上熬的粥還要軟。
“你冷嗎?”少年衣衫單薄,渾身縮成一團。
少年又點點頭:“冷。”他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十分好聽。
“跟我來吧。”褚攸轉身往房屋的方向走,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在了他的後面。
邁進房門後,褚攸沒有再往前走,少年也不敢再走。褚攸找了個地方将手裏的油燈放下,又将少年身後敞開的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雪。
少年不敢動,只在原地站着。褚攸找出了一個打掃灰塵的笤帚遞給少年,少年怔怔地接過後,不知褚攸是何意,又不敢問,只呆愣愣地看着笤帚。
褚攸笑了笑,這是只妖?
褚攸道:“用它掃掃身上的雪。”
“哦,好。”少年小聲答應着,也不敢掃得太用力,只把身前的雪掃掉了,身後的試了幾次夠不到。
“過來,”褚攸接過他手中的掃帚,“轉過去。”
少年又轉了過去,褚攸将他後背上的雪幾下掃得幹幹淨淨。
褚攸又将掃帚放回原處,少年掃完了雪依舊不敢動,還站在剛才進來的那個地方。
褚攸看了看,心中好笑,這只妖怎麽呆呆的。
“進來吧。”褚攸拿起油燈領他進了屋,少爺進了屋後也不敢四處看,只盯着腳下的那塊地。
褚攸讓他先坐在自己剛才坐的那把椅子上,少年後背挺得筆直,雙膝并攏,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蓋上,低着頭不敢四處看。
褚攸心裏又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怎麽覺得他是人,自己才是妖?有妖見了人這麽小心翼翼的嗎?
“餓嗎?”褚攸想到他應該在那裏很久了,也不會吃什麽東西。
少年輕輕地點點頭,又輕輕地道:“餓。”
褚攸也沒問他想吃什麽,想也問不出來,于是又翻箱倒櫃地找出一盞油燈點燃了,拿着去了廚房。
沒多大一會兒,一陣食物的香氣就飄了進來。緊接着,褚攸端着一碗熱湯面條進來了,清湯清水的,亦如他這個人。
做面條快,喝點兒熱湯身子會很快地暖和起來,褚攸還在面條裏加了一個他平時不舍得吃的雞蛋。
褚攸将面條放到少年面前,笑道:“吃吧。”
少年動動鼻翼,并沒有馬上吃,停頓了一下,終究是抵不住面條的香氣,拿起筷子挑了幾根面條。
面條剛要放進嘴裏時,少年突然停下了,看着褚攸認真地說了聲謝謝,方拿起筷子又吃了起來。
褚攸心道,還是個挺文明的妖。
看樣子少年是餓極了,幾口就将面條吃完了,連湯都沒剩下。
“吃飽了嗎?”褚攸看着空蕩蕩的碗問。
“吃飽了。”少年小聲回答,吃過了面條身子果然暖和了,臉紅撲撲的,鼻翼上沁着幾點汗珠。
褚攸将碗筷收拾下去清洗幹淨又回來了,少年依舊保持着他走的那個姿勢。
褚攸走得離他近了些,看着他道:“你怕我?”
“不,不怕。”少年搖着頭回答道。
褚攸一笑:“不怕幹嗎低着頭不敢看我?”
少年聞言,像的下了很大決定似的,終于緩緩地擡起頭看着褚攸。
褚攸又笑了笑:“我叫褚攸,字靈均,你叫什麽?”
“白芷,”少年道,“我叫白芷,沒有字。”白芷說最後一句話時聲音小的低不可聞。
“白芷,”褚攸重複了一遍,又問道,“剛剛你說你是妖?”
“嗯,”白芷小聲道,“我是狐貍。”說完,他緊張地看着褚攸,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
“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怎麽不敲門,在外面凍了多久了?”
白芷見褚攸并沒有過多的詢問自己是妖的這個身份,懸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又回答他的話道:“我沒有地方去,就在外面胡亂走。今天下得雪太大,天快黑下來的時候,我就想在那裏避避雪。”
褚攸心裏一陣心疼,這個傻子,要不是自己出去了,莫不是要在外面坐上一夜不成?只怕不到天亮就凍僵了吧。
“那怎麽不敲門?就在外面凍着?”褚攸又追問道。
白芷小聲道:“我害怕。”
褚攸差點兒笑出聲來,妖怪還會怕人?還頭一次聽說,不都說人怕妖怪?
褚攸看了看桌上的油燈,差不多該燃完了,于是又道:“我給你燒點兒水沐浴下,然後再睡一覺。”
“別燒水。”白芷攔住了褚攸想要走的腳步,“我不洗。”
褚攸想了想倒也沒拒絕,怕是妖怪不習慣洗澡:“那睡覺吧。”褚攸的土炕雖然不大,但睡兩個人綽綽有餘,只是只有一個被子,倒也沒什麽,他是個男人,那是個男妖,都是雄性,湊合一晚蓋一個被子也沒什麽。
“我不睡。”白芷看了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馬上阻止道,話一出口又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又解釋道,“我不想在那裏睡。”
“哦?”褚攸疑惑道,“除了這裏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睡覺了。”他家就一把椅子,就是他讀書時用的,想用椅子搭張床睡就不能。
這時節又不能在地上睡,再說連個多餘的被子都沒有,也沒有什麽可鋪在地上的東西,這小狐貍怎麽還忸怩上了呢。
褚攸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就過來拉他:“走吧,天不早了快點兒睡吧。”
白芷推開他的手:“我不去,你快去睡吧。我,我就在這椅子上睡。”
褚攸笑道:“這椅子就這麽大,你怎麽睡啊?坐着睡覺不舒服。”
白芷還是直推褚攸的手:“能睡的,能睡的,不信你看。”說着,褚攸只覺眼前白光一閃,剛才還在眼前的少年已經不見,再看椅子上,多了一只白毛狐貍。
狐貍伸伸前肢,将臉埋在兩只前腿間,看了褚攸一眼,又将眼睛閉上了。
原來還真是能在椅子上睡,褚攸笑笑,從櫃子裏找出一件衣服,蓋在白芷身上,又吹滅了蠟燭,睡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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