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匪君子
次日清晨, 秦素鳶一醒來,就看見沐淺煙正在梳妝臺前,執着一支胭脂筆, 認真的給自己描妝。
再望一眼桌上,聳肩粉彩的瓶子裏, 插着幾支新鮮的狐尾百合,想必, 是沐淺煙晨起後專程去采的,插在花瓶裏, 為秦素鳶平心靜氣。
秦素鳶抱着絲被坐起來,輕輕喚道:“六哥,今天是要去姹紫嫣紅館?”
“是啊。”沐淺煙從銅鏡裏,看着床上纖纖袅娜的佳人, “幾天不唱, 就憋着難受,你也曉得本王這愛好, 引得名聲狼藉。你今天可願意同本王一起去?”
“自然。”秦素鳶起床穿衣, 卻不知沐淺煙雖然仍在描妝,可視線一直在端詳銅鏡裏的她,看得目不轉睛。
熙郡王府。
熙郡王在後院裏打拳, 他唯一的孫女沐瑛,正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哼着小調跳舞。
她踏着舞步,跳了一會兒就神游起來,想到了張慎思。
她和張慎思其實沒見過幾面, 但那人如竹清逸的姿容,含而不露的氣質,為世人所稱道的才華,都引得沐瑛不由傾慕。
記得小時候,娘教她讀詩,讀到“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就會想,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直到見過張慎思,沐瑛才明白,原來詩文中所形容的男子,就是他這樣的。原來世間真有這樣的男子。
如此妙人,又有誰不傾慕呢?沐瑛想,自己大概也就只能偷着想想罷了。張丞相那般的人物,只怕不是她能獲得的。
一陣風刮過,忽然從院子外刮進來一方手帕,就落在沐瑛不遠處。
沐瑛忙去撿起了手帕,見這手帕用的是京城男子最愛用的蜀錦,手帕上又無香粉味,八成是男子的帕子。
是誰不小心丢了帕子,吹到她這裏了?
沐瑛翻看了帕子,發現手帕的背面,寫了首詩句——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是男子向女子訴衷腸的詩句啊……沐瑛突發奇想:總不能是有人看上她了,故意用手帕向她傳情?
Advertisement
沐瑛高聲道:“院牆外的公子,你的手帕被風吹到我家裏了!”
院牆外沒人回答沐瑛,但沐瑛卻聽見了腳步聲,有些匆匆的遠去。她本以為,是外頭的人要進府來取手帕,但是等了一上午,也沒見到人來。沐瑛便忘了這事了。
不想,次日清晨,還是在自己的院子裏,又有一方一模一樣的手帕飄進來,落在旁邊的灌木上。
沐瑛去撿了手帕來,狐疑的翻看着,手帕上赫然又是一句題詩——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卿兮卿不知。
沐瑛心頭微動,看向高高的院牆,心想,該不會真是有人在向自己傳情吧?
她揚聲道:“外頭的公子,請問你可是要見誰?”
同昨天一樣的,沒有人回答沐瑛,只有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如此一連多日,沐瑛每天早晨都會收到外面飄進來的手帕。
這個季節東南風盛,帕子正好能順着風,飛到她的身旁。而每天帕子上的詩句都在變,從“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到“日日思卿不見卿,共飲長江水”,無一不是傳情的詩作。
沐瑛雖然狐疑,卻也不免芳心萌動,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誰在向她傾訴柔情。
于是她特意在某天早早的醒來,偷偷跑出去,躲在那附近,等着人來。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人果然準時到了,是個書生模樣的人,穿一襲素淨青衫,長身玉立,側臉溫文爾雅。他執着一方帕子,有些惴惴不安的盯着熙郡王府的院牆。一陣風起,他舉高帕子松手,風将帕子刮進了王府中。
那人還癡望着院牆,像是在盼着牆裏的佳人和他說話,似又緊張不已。
沐瑛的心狂跳起來,走出來喚道:“公子,你可是想見我?”
那人始料不及,驚訝的看向沐瑛。兩人目光相撞,男人不好意思的別過視線,給沐瑛行禮,“瑛縣君。”
“噢……免禮。”沐瑛問,“你是誰?”
“在下只是翰林院的一個小小編修,縣君……是在下擾了縣君的清淨,在下這就走,再不會出現在縣君的面前。”
見他要走,沐瑛忙叫住他:“喂!你躲什麽?我又沒讓你走!”
“在下……”男人有些尴尬的站着,他的身材挺拔修長,青衫素淨,一張臉竟也生得極好,頗有點儒雅的氣質,令沐瑛眼前一亮。
沐瑛道:“手帕上那些詩,都是你親筆題的?”
“……是。”
“你為什麽要給我送詩句?”
“在下……我……傾慕縣君。”男人的耳根子紅了。
“你見過我嗎?我沒見過你。”沐瑛頭一次遭遇被人表白,忍不住心裏小鹿亂撞。
“在下常在覺明寺聽禪,修身養性,見過縣君幾次……縣君身邊都有女伴作陪,在下不敢驚擾,所以縣君沒見過在下……”
沐瑛一想,自己的确常和貴女們結伴去覺明寺上香,每次上香後,也會在覺明寺的院子裏玩賞,看來這人說的不錯。
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王瀚。”
***
秦素鳶沒想到,自己再見到王瀚時,王瀚身邊竟然跟着沐瑛。
秦素鳶這天出府,是去康平郡王府上的,想探望關如眉。寧王府的兩個婆子跟着秦素鳶,涼玉去給張慎思送縫補好的衣裳了。秦素鳶在快要抵達康平郡王府的時候,看見沐瑛挽着一個男子的胳膊,從她的對面走過來。
當看清那男子的臉時,秦素鳶心中一驚,嬌顏頓時冷下去,帶着兩個婆子,堵住了王瀚的去路。
“素鳶妹妹!”沐瑛因偶遇秦素鳶而高興。
王瀚明顯大吃一驚,眼中閃過心虛的神色,很快又恢複如常。
沐瑛拉了拉王瀚,“素鳶妹妹,給你介紹一下,他是——”
“王瀚。”秦素鳶冷冷接上話,“王瀚,你安的什麽心。”
沐瑛一訝:“素鳶妹妹認識王瀚?”
“豈止是認識,拜他所賜,秦家差點被滅門。”
這話一出口,沐瑛吓得倒吸涼氣。她有點沒聽懂秦素鳶的意思,難道秦素鳶是想說,秦家的事是王瀚做的?這不可能,王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是個小小的文官,他怎麽可能……
王瀚道:“寧王妃,不知道在下是哪裏得罪了您,您怎麽這樣诽謗我,我做了什麽?”
“你做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嗎!要不要現在就跟我進宮,把你和我說過的話,照着再向陛下說一遍?!”
王瀚委屈不已:“秦縣君,你我之間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嫁作寧王妃,我們之間就不可能了。你為何還要怨恨我,當初不是你親手将我推開的嗎?”
秦素鳶眼神一沉,沖上來拽住王瀚的胳膊,一個過肩摔,将他撂倒在地,“無恥之徒!”
“啊!王瀚!”沐瑛吓了一跳,忙去攙扶王瀚,仰臉道:“素鳶妹妹,你這是做什麽?!”
王瀚露出痛苦的表情,“瑛縣君,別……別怪寧王妃……是在下的不是。”
沐瑛道:“素鳶妹妹,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打人做什麽!”
對上沐瑛質問的眼神,秦素鳶倍感冰冷,對左右兩個婆子道:“看住王瀚!”她拉住沐瑛的手腕,将沐瑛拽起來。
“素鳶妹妹,你做什麽?”
“跟我過來。”秦素鳶将沐瑛拽到旁邊,扣緊她的手腕,“瑛姐姐,你是何時認識王瀚的?”
“十多天前。”
秦素鳶嚴肅道:“王瀚此人絕非善類,我不管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你定不能再和他走得近了,離他遠點。”
沐瑛詫異,沉默了會兒,說道:“素鳶妹妹,你和王瀚從前的事,他都告訴我了。他說秦大将軍原是屬意将你許給他的,因秦家遭難,你入了寧王府,王瀚才不得已放棄你。”
“那你可知秦家為何遭難?”秦素鳶貼近沐瑛,低聲道,“若我說,陷害我父兄通敵叛國的人裏,就有王瀚一個,你可願意信我?”
沐瑛頓時吓呆了:“素鳶妹妹,這……這不可能!這事情要真是王瀚做的,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是,我沒有證據,才沒将此事捅到陛下的面前。瑛姐姐,王瀚此人心機頗深,陰險歹毒,請你無論如何要相信我的話,什麽都不要問他,趕緊和他絕交!”
沐瑛被說得動搖了,抿了抿嘴,仍舊有些不舍,“我……我不覺得他是個壞人,他對我很好。而且,說不定他是真心喜歡我的。”
“你就沒想過他忽然搭上你,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事若奇則必有鬼,不管他是十分的真心還是零分的真心,瑛姐姐,你都務必要遠離此人!”秦素鳶緊緊扣着沐瑛的手腕,已經将沐瑛攥得疼痛。
“素鳶妹妹,你先放開我。”沐瑛有些委屈的看向自己的手腕。
秦素鳶放開她,認真道:“瑛姐姐,我是什麽為人,秦家又是什麽樣的家風,你都知道。我如何會害你,定是為了你好的。王瀚這個人,絕不可交,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