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謊言
林馳帥大吼一聲,踹門而出。
李查德在旁邊被吓得一跳,瞪大眼,一臉純潔無辜地看着他。
林馳帥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溫聲說:“一切塵埃落定……我也得回去了。還有,不要用這種惡心的表情看着我。”
李查德有些受傷,重新眯起眼睛:“這得通過老板的同意。”
林馳帥不悅:“真麻煩……我跟他說去。”
他邊說邊大步流星地離開。
李查德偷偷地往房間裏瞟一眼,十分痛心的說:“我的電腦!得找老板報銷……”
那時天剛剛擦亮。
橘色的晨光染了東方的天,一染了海水。
有海鳥在橘色的天際飛翔,留下一抹殘影。
陸欽躺在船頭的度假椅上,閉着眼睛吹着海風。
林馳帥走過去,口氣嘲諷:“陸總,好悠閑。”
陸欽卻出乎意料地溫和:“晚上喝醉了……沒吓着你吧。”
林馳帥見躺椅旁的小桌上頭擺放着一個漂亮甜點,拈過一個,塞在嘴裏:“毛毛雨,吓不倒我。”
陸欽一笑,伸手示意他過來。
林馳帥皺眉躊躇一下,慢吞吞地挪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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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欽拉住他的手,輕嘆:“好孩子……”
林馳帥對他這種九十度的大轉變十分不适應,謙虛道:“還好吧。”
陸欽眯了眯眼。
曦光漸漸盛了起來,柔和的橘色變成豔麗的火紅,燙得滿天滿地的海水,燃起了火。
陸欽半側臉映在晨光中,半側臉籠在陰影下,神情卻是寧靜。
他這副模樣,雖是四十好幾了,看起來卻十分溫和好看,與以往氣勢淩人的樣子,幾乎是判若兩人。
“我自年輕時……便做了許多錯事,一步一步直至如今。我以前以為這便是成功圓滿的人生了,現在才知道我早就忘了奮鬥的初衷,錯得離譜。”
林馳帥垂下頭,不大适應這樣的陸欽,不由有些局促:“哦。”
陸欽繼續說着:“我出生并不好……你爸爸是少爺公子,我便一心想要追上他。想着同樣地位條件,才好跟他并肩而立。”
林馳帥撇了撇嘴,半天終于評判道:“真渣。”
陸欽笑道:“沒關系……我親自去向他道歉。”
林馳帥說:“頭七都已經過了……你當他聽得到啊。”
陸欽眼中溫情脈脈,他從躺椅上起身,負着手看着朝陽,贊嘆道:“真美。”
林馳帥亦随着他看去。
半天瑟瑟,海鷗展着雪白的翅膀飛行着,乘着滿翅霞光。
海水像半透的紅寶石,輕緩蕩漾。
朝陽已經緩緩從海面上升起了,那種光彩,耀得林馳帥睜不開眼睛。
男人半白的鬓角,也被染成了紅色。
“陸離這孩子,比我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你倆作伴,我還是放心的。”男人并不回頭,對着漫天晨光說着,衣角被海風刮得呼呼作響,“有什麽誤會,當面說開就好,不要憋在心裏,猜來猜去,徒造隔閡。”
林馳帥默然。
陸欽又繼續道:“小離吶,占有欲太強,不免患得患失,你多體諒包容他些。”
林馳帥低聲嘟囔:“憑什麽是我包容他,不是他體諒我……”
陸欽側過頭溫和地說:“眼前你在我身邊,我便只能囑托你。”他又對林馳帥輕輕一招手,“過來。”
林馳帥走過去,跟他并肩立在船頭。
“爸爸在房間裏給你留了一份禮物……待會兒你記得過去看看。”
林馳帥嘟囔:“這麽神秘……”
陸欽一笑:“你們年輕人,不就是喜歡這種花頭嗎?”
林馳帥挑挑眉:“還湊合。”
兩人說到這裏,便一齊沉默下來。
四周只剩風聲,和海鷗明亮的鳴叫。
陸欽忽然低聲道:“去吧。”
林馳帥說:“我想回家了……呆在船上,很不适應。”
陸欽嗯了聲,低低道:“去吧。”
林馳帥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我向來不聰明……因為爸爸是醉了酒,才跟媽媽生下我的。媽媽出身一般,如果不是奉子,成不了婚。”
陸欽緊了緊他的手,覺得那個孩子滿手汗津津的,似乎有些緊張和激動。
林馳帥又低笑一聲,挺落寞的,聊以慰藉:“我……我其實挺小的時候,就知道你們的事了。爸爸的房間裏,都是關于你的東西……他向來不隐瞞什麽,他對不起媽媽,他也很渣。”
他說着,擡起頭來看着陸欽,眼中澄澈一片:“現在他也解脫了,你也解脫了……其實還挺好的。”
陸欽搖搖頭,過了片刻,才說:“你先回去吧……”
林馳帥應了聲,轉過身緩步離開。
陸欽看着漫天的渺茫的海洋,輕聲自語:“我解脫不了……
林馳帥走了一半,忽然感應什麽,于是轉過頭來。
船頭上的老爺椅空蕩蕩,在海風的吹拂下慢悠悠地搖晃。
滟色的霞光鋪滿天地,将金屬色的船甲也映照得溫情脈脈起來。
卻再也沒有男人的身影了。
林馳帥耳邊突然響起了陸夫人的柔聲乞求。
媽媽托你一件事……
他們父子倆……脾氣其實很像。你問問小離,要是你也上了那架飛機,他會怎麽辦。
陸離當初說的話又浮現腦海,溫柔清晰,仿佛耳語。
我一寸海域一寸海域地找過去。
今天找不到有明天,今年找不到還有明年。
如果找不到,那我去陪你。那裏的海水雖然清澈,但又鹹又冷……我陪你。
我陪你……
林馳帥呆愣片刻,驟然醒過神來。他快步沖到欄杆旁,俯頭大聲喊:“伯父!陸伯父!”
海水一片靜谧,柔軟地飄飄蕩蕩。
林馳帥大聲喊着:“陸欽!”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環顧四周,腦門滲出層層的汗:“快來人,快來人吶!李查德,你家老板跳海了!”
有金發碧眼的船員好奇地張望過來。
林馳帥沖上前去,一把揪住其中一個的衣領:“救人!快救人!”
洋船員迷惘地叽裏咕嚕地說着話。
林馳帥無法,又沖到欄杆旁,一腳跨在了上頭:“有人,這樣跳下去了!懂不?!”
船員們一哄而上,紛紛揪住林馳帥,将他拖下來。
衆人推拉間,李查德終于姍姍來遲,撥開人群:“怎麽了,怎麽了?林少爺,您都熬到現在了,怎麽反而想不開了呢?”
林馳帥垂頭喪氣地坐在了地上:“你來得真快……”他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家老板跳海了……”
李查德臉色大變,尖銳地大叫一聲:“什麽?!”
林馳帥癱在地上:“現在大概已經找到我爸了……”
這裏的客房是十分豪華的。
地毯是意大利手工編織的高級羊毛毯,踩上去軟茸茸的,像是陷在夢境裏。
床十分寬大,上面躺着的人陷在柔軟的床鋪中,幾乎難以覺察出人影了。
林馳帥一步又一步地慢騰騰地挪過去。
床上的人已經昏睡兩天了。
林馳帥剛得到消息,說是剛剛蘇醒。
他走到床邊,低下頭看他:“我不稀罕你的錢……那個破遺囑我已經撕了。”
男人躺在上面,臉色蒼白,眼睛微微閉合着,顯得疲憊不堪。
林馳帥沉默下來,想了半天,終于開口:“那個箱子……是我托人混到那堆殘骸裏的。你知道,希臘人……做事總不那麽靠譜。”
男人的眼睛霍然睜開,滿眼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似有狂喜,似有膽怯。
蒼白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發不出一個聲音。
林馳帥呼出一口氣,落索地笑了一下:“爸爸在米蒂利尼……他只是不想見你。你……你去米蒂利尼等他吧,或許有一天,他原諒了你,便願意來見你了。又或許……你們能在那個城市的某個街上碰面。或者是一個咖啡店,又或者是轉彎的一個角落……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