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士別三日
夢境依舊在持續,無休無止,不見盡頭。
大使館跟林馳帥聯系上了,不斷傳達着最新的搜救消息。
消息一條接着一條,都是沒有進展。
除了大使館,聯系上林馳帥的,還有律師和董事會。
林馳帥是副董事,當然,是挂名的。
他參加董事會的數量屈指可數,而且都是走走過場。
林安歌見自己兒子爛泥扶不上牆,也就随他去了。
他将人生中真正意義上參加董事會。
陸離低頭,替他細細打着領結:“那幾個老頭,我都接觸過,大致也了解一二,有點能力。有能力的自然不免輕狂。爸爸在,壓得住。但今時不比往日,我怕你第一次去,會被他們欺負。”
林馳帥仰着頭任他整着領結:“你爸的德行我都受住了,還怕他們?”
陸離歉疚地笑一下:“他們震你,你也震他們,不用跟他們客氣。”
林馳帥不假思索:“廢話。”
陸離拿過摩絲,開始往林馳帥頭上噴,十分專注地替他造型。
林馳帥不悅地說:“上次我那發型,被人吐槽了以後,我就把頭發給剪短了。現在可能沒辦法豎得高,影響個人氣魄。”
陸離随意地問:“誰吐槽的?”
林馳帥磨了磨牙:“徐梓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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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用欣賞的口吻:“他是學藝術的,品位向來不錯。”
林馳帥:“……”
陸離替他弄了個油光锃亮的大背頭,退一步細細欣賞了會:“精神多了。”
林馳帥眼圈漆黑,滿眼血絲地問:“真的嗎?”
陸離點點頭,又仔細地替他理了西裝:“真不用我陪着去?”
林馳帥搖頭,看了看表,将文件夾架在胳膊裏:“不用。我得出發了。”
陸離打開門:“我送你過去——”他見林馳帥正要搖頭,又補充了一句,“我在下面等你,等你開完會,我們一起去吃法國菜,好不好?”
說着不待他回答,便拉着他上了汽車。
林馳帥坐在副駕駛座上,大背頭光鮮亮麗,臉上卻黯淡無光,泛出種死氣沉沉的鐵青,像是連續失眠了三天三夜。
他睫毛很長,微垂着眼時,掩映着眸色,明明滅滅的,雖憔悴,但很漂亮。
陸離一看便忍不住湊過頭去吻了他眼睛一下,差點和前面的車子追了尾。
林馳帥被唬了一大跳:“認真開車!”
陸離含着笑,趕忙點頭:“好,好。”
然後又說:“我交代了你的秘書,讓他把董事入場次序都記下來。”
林馳帥皺眉:“我還有秘書?”
陸離說:“你是副董事長,怎麽沒有?”
林馳帥雖然心情低落谷底,但還是下意識暗暗思襯,也不知是長得怎麽樣的妹子。
陸離仿佛窺見了他的心事:“是個精神的小夥子,也難怪你以前沒有注意。”
林馳帥看了他一眼:“你意思是我現在會注意了?”
陸離低咳一聲,嚴肅道:“你注意我一個人就行,我會替你注意他。”
A市二環上有一棟大廈,是馳宇集團的總部,名叫馳宇大廈。
林馳帥是馳宇集團的副董事長,總經理,估摸着很快就要變成董事長、總裁了。
汽車很快開到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林馳帥繃着臉,大概是有些緊張,在汽車裏正襟危坐,并不打算立刻下車:“在我出生時,爸爸給我取名叫林馳宇,但我老是生病。後來來了個道士,那道士讓我們搬離軍大院,又說這個名字又太大,馳騁宇宙什麽的,應該改一下名字,不沖了,才好養活。”
陸離忍俊不禁:“我還以為那種英雄、霸天、王帝才叫名字大,還有,那算命的實在胡說八道,況且關軍大院什麽事?”
林馳帥垂下眼:“那是我小時候,我媽媽對我說的……我太小了,只記得大概。爸爸那時走的是爺爺的路……他反正聽了那道士的話,于是棄軍從商了。反正把爺爺氣得生病了。算命的還說我爸爸注定情殇。那時媽媽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天天便将這個挂在嘴邊……現在想來,她不知是自欺欺人,還是自作多情。”
陸離伸手摟住他,吻了吻他的額頭:“帥帥……”
林馳帥說到這裏,沉默了下,忽然笑了:“我這幾天,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忽而就夢到小時候了。我在邊上玩,挂着一長串鼻涕,那道士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酹着胡須說着稀奇古怪而又精準無比的話……他說了一句什麽,模模糊糊的,但忽然我腦子裏就清楚了。”
陸離問:“什麽?”
“他說……劫難,是人劫。不離此人,就度不了難。”
陸離心裏一驚:“這是什麽話?”
林馳帥諷刺道:“我明白了,不是軍大院這個地方,是軍大院裏有什麽人……但我爸爸現在不是離開了麽?倒度到天上去了。啊,或許是我爸爸不是決心,又或許那話應該有保質期。那時離開了,大概就不會這樣。我媽媽不會生病,我爸爸不會生死不明,我不會跟你認識。我一家人都在,就跟你家一樣。”
陸離握住他的手,反複揉在掌心:“帥帥……你今晚上好好睡一覺,你太累了,才會做這些光怪陸離的夢。什麽你一家人,我一家人,我們是一家人,不是麽?”
林馳帥應了一聲,勾了勾嘴角,眼睛黑黝黝的沒有神采:“光怪陸離的夢?嗯,挺陸離的。”
他說着,看了看手表:“會議快要開始了,我得上去了。”
陸離說:“我在這裏等你,有什麽事打我電話。”
林馳帥點頭,下了車。
他走了一半,忽而轉過頭來看。
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呈現出無邊無際的視覺效果來,陸離的臉隐沒于車窗裏,正隔着玻璃看注視着自己。
然後車窗緩緩降下,陸離在車裏對他微笑搖手。
英俊而多情的模樣,不就像一個極致炫目的夢嗎?
愛上他陸離,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愛上林馳帥,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他唯一可以得瑟的,就是爸爸留給自己的錢了。
但金錢,陸離也有。
沒有人會像爸爸那樣,毫無緣由地,持之以恒地愛自己。
而他自己,失去了爸爸,怕是什麽東西都要沒有了。
林馳帥走進公司的直達電梯,直接升上最頂樓。
會議室氣派而奢華,可惜裏面空落落的,會議桌都是空的,竟只有工作人員。
林馳帥慢慢地踱到主位上,落座。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8點55分,會議9點開始。
手機一震,是陸離的短信。
挺短的,就四個字,人來了嗎。
林馳帥戳了戳屏幕,回了更短的一個字,沒。
他回了短信後,又坐了一會兒,9點整,終于有人姍姍來遲了。
可惜林馳帥只認識幾個大佬,那些人大概是些小董事,臉生的很,林馳帥一個都不認識。
有個小夥在邊上開始記着筆記。
板寸頭,眉眼黑亮,看着挺精神。
大概就是被他忽視的秘書。
小夥子大概察覺到他的目光,擡起頭對着他很是燦爛地笑了一下。
笑容很大,幾乎有些傻逼了。
林馳帥默默地移開目光,終于知道以前為什麽忽視他了,簡直是個傻甜白的愣頭青。
又過了十來分鐘,人陸續地到來,勉強坐滿了大半個會議桌。
林馳帥倒難得地耐心,正想開口說話,手機又一震。
一條短信:人到大半就開會吧,你是董事長。
然後又是一條:董事長無法履行職務或不能履行職務,由副董事長全權暫代,你現在就是董事長。
林馳帥将目光從手機上移開,清了清嗓子,聲音努力顯得平淡:“既然人來的差不多了,那麽董事會就開始吧。”
他說着,打開文件夾,裏面是一堆報表,據說是他的男秘書整理送過來的。他昨晚看了老半天,也沒摸清什麽門道。
找陸離講解,他指導着便指導到床上去了。
真他媽掃興。
林馳帥撸了撸自己的頭發,沒摸到堅硬的沖天頭,反而是油光水滑的大背頭,有些不大習慣。
林馳帥咳了聲,翻到自己的開講稿,剛打算開口,便被人直接打斷:“林董,還有幾位董事沒有來。”
林馳帥目光又瞟到手機上。
屏幕一片漆黑,但莫名地就給了他底氣。
“我是董事長。”他高聲說,“我宣布,董事會開始。”
門口忽然有喧嚣聲傳來,一個衣裝革履的中年人笑着走了進來:“副董好氣魄,董事長生死未明,副董就已經成董事長了,如果安歌有知,想必十分欣慰。”
來的幾個人跟着爸爸商場打拼了數十載。
自己的一無是處的太子爺,被他們看不起,自己心裏清楚,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林馳帥忍下叢叢不斷冒起的怒火:“董事長無法履行職務或不能履行職務,由副董事長全權暫代。我既然是副董事長,就有這個氣魄!”
他一口氣說到這裏,忍了忍,沒忍住,于是冷笑一聲:“還有,我爸欣不欣慰,關你屁事。你這麽關心,要不要去那邊問問他?”
有悶笑聲傳來,在寂靜的會議室顯得很突兀。
那個傻白甜的秘書,笑得尤其誇張。
對方的臉一齊一黑。
林馳帥長出一口氣,感覺胸口總算不那麽憋悶。
一人笑道:“林總還是那麽快人快語。”
林馳帥說:“我是快人快語,你手腳卻太慢了,已經遲到了——”他說着,看了看手表,“二十分鐘。”
手機又一震,這次的短信很長:公司董事會成員責任書第二條,若累計出現兩次以上(含兩次)遲到者或者兩次以上(含兩次)早退者,視為自動放棄董事權利并取消董事資格。
恰好,那個秘書将一張紙送到林馳帥面前。
裏面一長排人名,後頭标注着到達會議的時間,十有□,都是遲到的。
敲山震虎,好手段,好時機。
林馳帥閉了閉眼,腦子裏紛繁一片,嘩啦啦地響着,吵得腦仁疼。
林馳木然地想,公司裏沒有他的心腹。
傻白甜看起來倒挺傻白甜的,明顯是陸離的人。
陸離說,他們是一家人。
林馳帥笑了笑,眼圈很黑,顯得意興闌珊,疲憊至極。
爸爸,你幫幫我,你保佑我。
林馳帥心裏默默念着,然後站了起來,将那條責任書念了一遍,然後又拿起那份記錄,示意向衆人。
人群中響起小聲的交流聲,似乎很是訝異。
林馳帥臉上木然一片,忽然将那張紙撕成兩半:“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但同為公司出力,希望日後共處,能互相尊重,互相諒解。”
左手第一個的董事忽然開口,用的是激賞的語氣:“士別三日,當真刮目相看。想必是有高手教導了。”
但話說出來,卻很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