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1)
◎三合一◎
但那女人的屍體是和二弟一起被送回上京的。
那是初冬,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辦到的,将她鑲嵌在一塊巨大的冰晶中,仿佛一個漂亮的琥珀。
所以宮蘭亭很清楚地知道,那個女人死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即便和她如何相像,應該與她也是沒有關系的。
與那沈夫人一家告辭,他扶着妻兒上了馬車,自己騎着馬走在前面,可是思緒卻如何也收不回來了,仿佛就像是已經落在了那沈家的小姑娘身上一樣。
許多過往他以為已經徹底忘記了的記憶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父親看到那個女人的屍體時,痛苦地倒下了,是母親将那孱弱瘦小的二弟抱回了房間,找了太醫來幫忙診治。
二弟才留下了一條命。
至于那女人的屍體,父親一直守在她的身旁,就好像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一樣。
母親看着怕出事,想要替那女人張羅喪事,卻被父親粗暴地推倒在地上。
這一幕永遠印在了宮蘭亭的腦子裏,他知道父親對母親只有相敬如賓,兩人的結合不過是兩個家族老一輩訂下的約定。
所以他給母親的,再多的就沒有了。但宮蘭亭卻沒有想到,父親會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對母親動手。
那一刻他就恨父親了。
只是這一跤,母親似乎也清醒了許多,眼裏對父親的那點期望也消失殆盡了,她抱着當時想要去質問父親的自己,“蘭亭,活人是争不過一個死人的,所以娘不管做什麽,都沒用的。”
那時候年幼的宮蘭亭緊緊捏着拳頭,最終也沒為他母親做什麽。
父親在沉寂一陣子後,将那女人的屍體安置在了他書房下面,在那裏建造了一個冰墓,然後将二弟接了過去。
從此以後,那偌大的府邸裏,仿佛是住着兩家人一樣。
再後來,父親上了沙場,他信不過母親,把二弟送到了他一個知己好友的家中,十年後他征戰回來,已經徹底取代了秦老将軍的位置。
但宮蘭亭知道,父親并不需要那軍功,他只是想要替二弟掙一世榮華富貴罷了。至于自己這個長子,要什麽,得拿命去戰場自己換。
一匹紅棗馬朝他追來,只聽‘籲’地一聲,随後那個令他熟悉又能叫他心情平靜的聲音響起:“夫君,你有心事。”
宮蘭亭轉過頭,他是不過極其不愛笑的人,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面對自己的妻子,那神情言語都明顯是溫和柔軟了很多,“雲绮,我想母親了,不知道她一個人在上京,可是會覺得孤獨。”
這話讓雲绮忽然有些心生自責,“對不起。”
“為何要說對不起?”宮蘭亭只是性格偏冷,卻不是人性冷漠,他扭頭看着自己的妻子,“你沒有錯,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是該與我在一處,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沒能陪在她身邊,”
雲绮聽着他這話,心想當時自己不顧家中長輩阻攔,一定要嫁給宮蘭亭這個在他們眼裏冷漠的男人,正是因為知道,他和別的男人不同。
別的男人覺得,女人娶回家去,便是給自己生兒育女伺候家小的。
可宮蘭亭不是的,他覺得娶自己回去,那就是自己的妻子,如果不願意,不用整日去晨昏定省,畢竟他的母親,也沒有養過自己一日。
他這奇怪的言論,讓雲绮當時覺得有些好笑,也沒有當真。
可當她真的去給婆婆晨昏定省後,婆婆給的話卻是,“多陪陪你夫君,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老人家的身上。”
于是雲绮大概就知道,為什麽宮蘭亭會說出那些話了。
“那等開春天氣暖和了,我們把母親接過來,怎樣?”雲绮提議着。
這讓宮蘭亭有些心動,但是旋即又想起了沈家那個小女兒的臉,還是作罷。搖着頭,“算了,路途遙遠,母親應該也不願意來這樣的寒苦之地。”
雲绮便沒在多言,只是隐約覺得,夫君是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的。但他不願意說,也就沒多問,而是轉開了話題,提起兩個孩子的趣事來。
而明玥這邊在進入蓮城與宮家隊伍分別後,并沒有直接去往那鹽運司副使的府邸,反而在城中一處大客棧裏安頓下來。
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幾個老爺子的建議下,買下城中一處大宅。
有些東西,老人家說還是要信一信的,他們都覺得那臨着月牙池的大宅風水好,與一家人八字都和,搬進去肯定能讓沈煜官運亨通,所以哪怕那賣家獅子大張口,他們也要。
于是明玥只能拿錢,當天下午就簽了合約地契,然後拿着自己的戶籍去衙門裏辦了過戶。
這整個西北的女人們,不是戴着面紗便是帏帽,明玥去衙門裏的時候,身邊又只帶有馬四九跟着。
那負責此事的人,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麽身份,只見着她一個年輕美貌的婦人和一個老頭,便以為是哪家的夫人和老管家。
辦理的時候,還一邊和同僚說笑道:“聽說那新來的鹽運司副使家眷這幾日就要到了,可我聽說昨日那宅子裏,還是叫那一堆花子們都住着呢!”
他的同僚接着話,帶着幾分看好戲的意思,“是呢!我還聽說,咱們這位新來的鹽運司副使,是個瀾州鄉下人,瀾州你知道吧?那頭幾年天災死了好多人的那個州府,咱們這裏還遷了好多人過去。這位大人家裏可窮了,這從瀾州到咱們這裏,只怕盤纏早就不夠使,還不這些花子們呢!曹大人他們那裏也沒打算打發人過去給清理宅子,到時候不曉得要惹多少笑話!”
明玥和馬四九默默聽完了個全程,拿着辦好的房契地契從中出來,明玥就忍不住吐槽,“這些個人的消息,也不大靈通。”不過也不怪了,這又不是那個通訊發達的科技世界,這裏一個消息要傳到另外一個地方,還不知道要累死多少匹馬呢?
而且人傳人,傳到後面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最後大家也只能僅靠着知曉的那點信息腦補出一個完整故事。
馬四九覺得倒是有趣得很,“這些個昏庸東西哪裏夠你相公玩?”
兩人回到客棧中,那魯老頭又親自去找人訂制沈府的牌匾,因聽他說有個朋友就在這青丘州的蓮城,雖然十幾年沒有聯系了,但人應該還活着。
他攬了這差事,明玥也就沒多管,趁着天沒黑,帶着人過去清理宅子。
那宅子閑賦了小半年左右,以前是北方的皮毛大商賈修建的,那時候那位大商賈手裏估計也是寬裕,所以耗費了不少銀子,硬是在這蓮城裏建了一座類似江南水鄉風格的大宅。
而且宅子便臨着月牙池。
當然,整個月牙池也是屬于府裏的。
這月牙池雖然不大,但在上面泛舟玩耍,還是綽綽有餘的,加上地理環境的緣故,那水遠看仿佛是一塊鑲嵌在地面的蔚藍月牙一般,美得夢幻。
當日去收拾宅子的人回來,就忍不住同大家誇贊起那月牙池的美。
小二的聽了些許,好奇地湊過來問,“白日裏聽人說那月牙閣賣出去的,莫不是叫你們夫人給買了?”
但凡入駐客棧,那名碟是要拿出來的,掌櫃的那裏自是登記了,見着他們是瀾州來的,到底是有些好奇。
心想這裏頭幾年還要人遷去瀾州,他們怎麽從瀾州跑過來?難道那瀾州不如傳說那樣好麽?
但也只是想,沒好去問明玥他們這些客人,也是怎麽也沒将他們與那新來的鹽運司副使沈大人聯想到一起去。
直至如今見小二問,便也将耳朵湊了過去。
回話的是八角,“是呢,這麽些個人,總不好一直住在客棧了,老爺子們都喜歡那月牙池,夫人就買了,改日收拾幹淨了就搬過去,所以今晚得在這客棧裏叨擾。”
小二心想巴不得他們天天都住在這客棧呢!這麽多人一天好些個房錢,就算是那房錢自己分不着一毫,但給燒些熱水,送飯菜進屋,他們高興了,給的賞錢也是好大一筆。
“哥們你客氣了,這哪裏有什麽叨擾的。”一面回着八角的話,一面在心裏頭暗自算起來,要買下那月牙閣,得多少銀子來着?
只是粗略算了一下,自己就給自己吓了一跳,實在是忍不住,又朝八角暗自打聽,“你們主人家,是作甚的?”
又不犯法,八角覺得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只笑道:“在我們本地開了幾個小雜貨鋪,還有個商行,嗯與江南元家也有些小生意來往而已。”
小二的聽了這話,嘴角忍不住直抽搐,什麽小生意,能那樣大手筆就把月牙閣買了去?他也想做。
一時間不免覺得這八角為人不實誠,居然同自己開玩笑。
也覺得沒趣味,加上後廚那頭喊,就忙去了。
明玥倒是沒去留意些,她家早就脫貧不缺銀子了,她雖然覺得那宅子是有些貴了,但後來想着那月牙池這樣美,大家都喜歡,那這銀子也就花得值了。
這客棧裏雖然一切都不錯,但終究不是自己的家,住着不安心,加上孩子多,把他們關在客房裏也不是一回事,所以那宵禁之前,還在街上招呼着衆人往宅子裏添加鋪蓋等等。
碳火也買了不少,今晚就叫人把那些要住人的房間裏都燒上了火盆。
有地龍的地方自然也暖起來,只叫明日搬進去,屋裏別冷飕飕的。
所以這忙了大半天,當晚回來簡單吃了飯就休息,翌日一早他們的行李也就陸陸續續往那邊宅子送去了。
到了下午些,八角來結清了賬錢。
客棧的賬房和小二的才恍然反應過來,這麽一大家子,居然是個小子來結賬?也是夠心大的,便忍不住問,“你們家管事的呢?”
“我們家誰都能管事,不看年紀的。”八角一下看出他倆的好奇,只直言笑道。
這倒是叫小二和賬房覺得稀奇,又攀着八角聊了會兒。
八角也是這個時候才忽然意識到,好像家裏除了主子,就沒個正兒八經的管事,回來也少不得是同明玥說起,“夫人,咱家這樣事事都朝您禀報,您怎就忙得過來?我看別人家都有個總管呢!要不咱也雇一個去?”
這會兒家裏老老小小的,才各自挑選好院子,明玥請了花總管他們幫糊着窗戶紙,聽到八角問,覺得莫名其妙,“我有什麽忙不過來的,手底下就你們幾個,你們自己和我說不行,還專門花錢找個傳聲筒?”
家裏人不在多,而是在精。更何況這些小子們有的是執行能力,如此多養些人還多事兒呢!
就算是花管事他們走了,但是自家原來的人加上元盼妹那五個,也是足矣了。
而八角聽了明玥的話,又覺得十分有道理,果然那管事就是傳聲筒,多此一舉。
他們有什麽事情直接同夫人說,也方便。
也不糾結這事兒。
又忙了一日,家裏都收拾妥當,這個時候那些個本地官員們,才後知後覺,當初和宮将軍家眷一起進城的那是新來的沈大人的家眷。
只是人家并沒有去那破爛宅子,而是直接住了客棧,然後當日就把月牙閣買了下來,如今都已經搬進去了。
而且樣樣地契房契,都是衙門裏自己辦的……
如今那滿臉橫肉的曹大人正黑着臉朝底下幾個官員訓斥,“一堆沒用的廢物,那麽多銀子塞你們肚子裏去,竟然辦不成一件像樣的事!”往那狗扔個肉包子,狗還曉得汪汪回應兩聲。
他越想越氣憤,只将桌面的茶盅扔了下去,驚得幾個官員連同那鹌鹑一般躲開,頭也埋得更低了。
只聽他罵着,“蠢貨東西,那麽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進城,你們是瞎了麽?”
底下的人是一個也不敢吱聲,這時候房門打開,一個穿着長袍的青年走了進來勸慰着:“曹叔,您也不必氣惱,也是咱們消息不全,不怪諸位大人。”
那消息只說這沈煜被聖上重用,那是因為他出身寒門,沒有任何勢力。而他那家眷又是直接從瀾州過來,所以即便是李置也認為,多半就是一輛破小的馬車罷了。
怎麽想得到,這沈煜身家既然也不小。
而且還速度這樣快,馬上就安頓下來了,還将曹小姐看上的月牙閣給先一步買了。
這個時候李置只想,活該那皮毛商生意做不長久,這樣沒有腦子,明明曉得曹小姐喜歡這月牙閣,不但不趕緊雙手奉上,反而還給賣了旁人去。
他如今發愁的不這幫官員,而是曹小姐那頭曉得了,還不知道要怎樣哄呢!
他是李家那頭的人,曹大人也不敢将他如何,這幾分面子也是要給的。而且他沒說錯,也是消息不全,不然怎麽可能出這等事兒?
當下也借着李置的話,讓這幫吃閑飯的滾了下去。
待那些官員走了,曹大人這才嘆了口氣,“這位新科狀元郎,只怕不好對付了。”本來還要借着他這家眷進城,好好收拾一回。
可萬萬沒有想到,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頓下來,還樣樣手續都給辦好了。
他到時候即便是想要拿着來為難,也沒得機會了。
如此怎不鬧心?
李置也沒料想到,這位狀元郎竟然有如此身家,那身後必然是有旁的勢力暗中支持了,不然這些個錢財哪裏來的?
那月牙閣價錢可不菲。
“曹叔也不必太憂心,他一個外來的人,勢單力薄,便是有天大本事又如何?”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雖然李置不承認自己是地頭蛇,但那沈煜想生事端,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然而曹大人如今只後悔,“當時不該拿那些野人說事,倒讓朝廷有了借口派人來。”只怕聖上早就已經在布局,這宮蘭亭是他的一個棋子罷了。
李置卻是半點沒有把宮蘭亭放在眼裏,“那庸人油鹽不進,除了會打仗,那腦子裏什麽都不裝,更何況他出生尊貴,自視清高,又聽說十分厭惡讀書人,不見得能聽待見那沈煜,曹叔把心放在肚子裏就是了。”
一味地數着對方的弱點和不足,的确是有效振奮我方士氣。
這曹大人聽得李置這些話語,覺得自己也太過于小心了些,那沈煜一個年輕人罷了,能翻得起什麽風浪來?
他如今倒是擔憂,女兒又嚷着要那月牙閣,怎麽才好?
與明玥他們車馬大隊浩浩蕩蕩進城不一樣,沈煜只有一人一馬就進城來了。
而且還是跟着幾個挑夫一起進來的,那守城衛只瞥了一眼就放進來了,壓根沒留意到他和那新來的鹽運司副使是同名同姓。
他這裏到了家中,又已經夜深人靜,便沒有去打擾各人,只在正房裏洗漱吃飯。
夫妻倆也是将近半年沒有見了,萬般思念是說不盡的,任由那一夜燭火燃到了天明。
第二日幾個小丫頭醒來,發現娘沒睡在她們的身邊才覺得不對勁。
但很快又發現,是她們沒睡在正房了,耀光只委屈巴巴起身要去找娘,就被灼雲和煌月拽住,“別去了。”
“為何?”耀光不解,她還是喜歡和又香又軟的娘睡在一起。
“你這腦子,自然是爹回來了。”不然還有誰能從她們身邊把娘給搶走?煌月沒好氣地戳了戳耀光的頭,然後給她穿衣裳。
然後姐妹幾個一起到那院中等着。
煌月想爹了,也想跟她爹過兩招。
畢竟最近和兩位爺爺學了不少本事。
也是破天荒頭一回,沈煜今日起晚了些,沒像是以往那樣出去鍛煉身體,所以起來見着一字排開的三個閨女,也是挨個捏了捏臉,“爹不在這段時間,可有好好照顧娘?”
“自然是有的。”照顧不照顧另說,最起碼沒惹禍吧?沒給娘惹禍,那四舍五入也算是照顧了。
煌月回着這話,小身板卻已經躍起來,折了一把梅花枝做劍,就朝着她爹刺了過去。
沈煜一點都不意外。
倒是耀光看得眼花缭亂,“二姐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原本想多休息會兒的明玥被外面的聲音吵起來,開門出來的時候,自家三個閨女已經圍着沈煜打起來了。
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人家都說女兒是爹的小棉襖,這父女相見不該是依偎在懷裏撒撒嬌麽?
就沒見過這樣的。
又見還打得咯咯笑,也就不管了,關上門回房洗漱。
等着餘娘子來請吃飯的時候,見着沈煜也是驚了一回,“東家幾時來的。”一面又是高興,忙去通知幾位老爺子。
于是這飯桌上,自然是沒有清淨的時候。幾個老爺子你一言我一句,還有小輩們叽哩哇啦的,又是熱鬧又是吵鬧。
明玥本來還以為沈煜今日會直接去衙門,沒想到他卻同老爺子們坐了會兒後,說是要去見那宮将軍。
昨日兩人也沒顧得上說話了,那千言萬語都化成了旁的默契。
如今明玥聽到他要去見宮将軍,便道:“我們從那隴州便同宮夫人同行作伴,你且等着,幫我帶些東西給她。”說罷,叫巧袖那頭裝了些那宮家大兒子喜歡的糕點,又寫了個帖子,邀宮夫人來她家這裏做客。
沈煜應了聲,見明玥寫好了帖子才問,“那你們見過宮将軍了?”
明玥不解這話是何意?一面點着頭,“嗯,瞧着性子偏冷,也不曉得好不好相處。”所以她其實也有些擔心沈煜去碰了個軟釘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垂着頭收拾筆墨。
不想竟然聽沈煜輕飄飄地回了一句:“按理他是我的大哥。”
在明玥還沒反應過來,擡頭愣愣看着他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不過是同父異母那種。”
“……”明玥看着沈煜,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砸了一回,有些懵懵的,半響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麽?”腦子裏又想着那杜來姐說那人家姓宮。
一時間也是忍不住驚呼起來,“天底下哪裏有這樣巧合的事情?”不過更驚訝的是,“所以你也一直在暗中查你身份?”虧得自己還擔心他沒顧得上,特意請了馬老爺子幫忙,沒想到沈煜自己早就查到了。
果然,她當初就該聽老爺子們的,別去操心這閑事。
沈煜扶着她坐下,“就是很巧合的事情。”最一開始是杜大德提起的,說沈煜以前是被調換了。
為此沈煜當時第一次到雍城的時候,就查過當年那位知州大人。
不過那大人早回了老家,又已病故,家中老仆也是遣散,要麽死了,線索就是那時候斷了的。
誰曉得那元渙塵閑着沒事,跑去給找了個舊人來。
沈煜自然是從那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生父的身份。
“我到上京頭一天,我就去那将軍府看了那二公子,別說和杜鵬長得七八分相似。”沈煜說這話的時候,那口氣好生輕松。
害得提心吊膽,以為他認親環節會很曲折的明玥忽然沒興趣了。再加上聯想起宮夫人的那些話,顯然沈煜是沒認親。
但還是問了一句:“那你去見宮将軍了?”
“自然是沒有,他這等蠢貨,是不是自己兒子都分不出來,我認他作甚?何況既然娶了聶夫人,還騙着阿音。”他是憑着自己的武功偷偷進的将軍府,自然是沒驚動旁人,那宮情甚至都不知道他去過将軍府。
“我本來還擔心,到時候朝堂上少不得要碰着面,沒想到杜家那兒子因當初為了能同我調換,用要早産的,身體孱弱得厲害,科舉那會兒更是病的嚴重,宮情日日沐休在府中照顧,我與他倒是錯開了。”
明玥聽得瞠目結舌:“話本子裏都不敢這樣演,所以他至今還不知道真相,你也沒打算和他說?”可是明玥覺得,那宮将軍對杜家的兒子如此偏愛,那也是因為以為是沈煜啊。
這時候卻聽沈煜說道:“着急什麽,往後總是有碰見的時候。”
明玥一時間有些同情這宮将軍,這麽就遇着沈煜是他兒子了。本來以為沈煜不和他相認,是怕到時候讓自己那堂舅舅猜疑他。
沒想到這時候竟然聽沈煜說道:“我後來查到很多事情,宮家與聶家定下了兩姓之好,但卻并未專門說定的是他和聶夫人,也可以那宮家小姐嫁到聶家去。”
而這宮情少年時候拜師到天幕山,有個情投意合的師妹,便是自己這身體的母親阿音。
兩人原本是等宮情回上京後就到天幕山下聘提親的,但是沒想到宮情回了上京,聽聞宮聶兩家要将婚事提前。
家中長輩也訂下了将宮小姐嫁到聶家去,可因那宮小姐愛慕上了一位窮書生,寧願與那書生私奔也不願意嫁到聶家。
這宮情心疼妹妹,便主動提議自己娶聶小姐。
“那阿音呢?”明玥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不同情宮情了,覺得沈煜對他還算是客氣的。
她知道沈煜和自己不一樣,沈煜不是原來的沈煜,但自己卻是原來的上官明月,所以她會因為自己的那些親人而痛苦難過。
但沈煜卻不會,連帶着稱呼那宮将軍和阿銀,也是名字。
“我在上京的時候,知道了阿音的身份,所以啓程來這青丘州的時候,繞道去了天幕山。”說到這裏,他忽然嘆了口氣,“雖然我和他其實沒什麽關系,只是我聽他說起阿音的時候,看到他老淚縱橫,我竟然覺得有些難過,可憐起他。”
他只有那樣一個女兒,見女兒鐘意這宮情!那畢生的本事也都教給了宮情。
本來以為,他們兩人兩小無猜,将來也必然是佳侶一對,可是沒想到宮情為了成全他的妹妹,卻毀掉了兩個女人的一生。
這阿音甚至是把性命都給搭了進去。
這時候沈煜忽然起身,從那書架子裏抽出一封信遞給明玥,“他當初娶了聶夫人,又怕阿音發現後與他分開,便回天幕山騙了阿音。這是當初阿音知道聶夫人的存在後,他寫給阿音寫的信。”當然,這是自己那名義上的外祖父給的。
信裏,那宮情覺得自己娶聶夫人,是為了顧全大局,所以還特意寫信告訴阿音,等聶夫人一旦有孕,生下兒子,他就回天幕山和阿音雙宿雙飛。
明玥看過之後,只覺得這是什麽渣男?聶夫人是撬了他家的祖墳麽?但更好奇,“這信你哪裏來的?怎還給留着?”
“天幕山掌門給的,留着當然是以後給咱家孩子們看,免得遇着這樣的蠢貨東西給騙了。”沈煜見明玥看完,連忙給收了起來,繼續夾到書裏,繼續說道:“可是阿音那時候已經有孕了,去往上京也只是想跟他一刀兩斷,順便教訓他一頓的,沒曾想到半路就忽然臨盆了。”
更要命的是,宮情那朋友把阿音的屍體連帶着那杜家的小兒子一起送去上京給了宮情。
天幕山的老掌門收到噩耗後,連自己女兒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不但如此,屍體還被這宮情藏了起來,外孫也沒讓見。
所以他自是将宮情給逐出了師門。
明玥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這宮情,只覺得這人多半是有什麽心理疾病,竟做些自以為是自我感動的事情,一點也不尊重對方的意願。
這樣自大的人,的确不配做爹。
于是越想越氣,一是替那阿音不值得,二來又可憐那聶夫人。
但更擔心,“那你如今去見那宮蘭亭,是怎麽打算的?”
“我在天幕山看到了阿音的畫像,咱家耀光同她有七八分相似,你們既然見過了宮蘭亭,我覺得他可能已經發現了什麽。”沈煜說到這裏,“我這個外祖父,可能過一陣子把門派之事安排好也會過來家裏。”
這讓明玥一下緊張起來,“他不會是想帶走耀光吧?”
“怎麽可能?”沈煜自然是不會做那骨肉分離的蠢事,“他想要享這天倫之樂,我滿足他老人家的心願而已,更何況家裏再多一尊大神,我到時候去鹽田上的時候,也能安心些。”
明玥想這樣也好,雖說可能有點可取所需的意思,但其實沈煜這個外孫也是真的。
反正比起那宮情養着杜家的小兒子做寶貝,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又唏噓一回那阿音死得憋屈,明明是去跟渣男一刀兩斷,屍體還被人給藏了,墳冢在哪裏她親爹都不知道。
所以沈煜去見那宮蘭亭的時候,明玥便道:“你既然和要他表面你的立場,那不如問問他,興許他知曉阿音在何處呢?”到時候沈煜那外祖父來了,也好叫老人家知曉。
沈煜也正是這個意思,所以見了那看起來冷冰冰沉着臉的宮蘭亭,“聽我夫人說,你見到我家小女兒了。”
宮蘭亭自打那日見了耀光後,就再也沒能安眠,總是在想這個問題。
今日來見沈煜,其實是有些不願意的,他不覺得一個書生能有什麽大本事?而且本質意義上他是不喜歡讀書人的。
他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不是姑姑執意要跟那書生私奔,也許他母親就不會有這一輩子的悲慘日子。
而且那姑父一輩子不作為,如今秀才都還沒考上,姑姑一家現在還是靠着宮家過日子。
但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又來了。
聽到沈煜這話後,眉頭頓時一振,一臉防備地看着沈煜:“你什麽意思?”沈煜長得很俊,但臉上沒有父親的影子,與那女人倒是有三四分的樣子。
所以他也是那女人的兒子?
沈煜其實很理解宮蘭亭對自己的敵意,所以倒也不惱,一臉冷靜地坐下身來,還示意宮蘭亭坐下,“我與你說個故事吧?”
宮蘭亭不喜歡聽什麽故事,更厭惡那些短話長說的人,但因為太過于好奇沈煜的身份,還是耐着性子坐下來了。
于是見沈煜一邊慢悠悠的烹茶,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從前有一對父女相依為命,後來這老人收了些弟子,他的女兒和其中一個弟子情投意合,加上那弟子沒有婚約在身,老人也就認定了是自己的女婿,将畢生本事都傳給了他。”
可是沈煜才說到這裏,那宮蘭亭就有些不耐煩,猛地一掌拍打在桌上,那茶水頓時溢滿了桌面,“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那個自以為是男人為了所謂的家族和親情,娶了別的女人,讓師妹等着他,但已經有了身孕的師妹眼裏是揉不得沙子的人,可是對方的夫人也沒有錯,所以便想要與她師兄一刀兩斷,但卻魂斷途中,兒子也被一農婦膽大包天調換。”
沈煜說到這裏,擡眼看了宮蘭亭一眼,只見對方神色裏除了懷疑,更多的是驚詫。
然後宮蘭亭開口,“你的意思,宮憶音是假的?”而眼前的沈煜,才是他的弟弟?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他甚至是帶着些諷刺,“所以,你是想讓我與你作證,去上京揭穿那宮憶音?”
沒想到沈煜卻搖着頭,“揭穿這個作甚?他們父子相親相愛不好麽?我今日來此,是為了鹽田的事情。順便多問你一句,阿音墳冢在何處,我外祖父年事已高,想要去看一眼。”
宮蘭亭沒有聽到沈煜後面的話,只覺得他那句‘讓他們父子相親相愛’在腦子裏來回打轉,然後他便想若是有一日,父親知道他捧在手心裏疼了這麽多年的兒子,其實是個冒牌貨,他是什麽表情?
父親自認為是個癡情種,可他最愛的那個女人當初卻不是來投奔他,而是來與他一刀兩斷,他的這個兒子,也沒有認他的打算……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多年以來也在心頭上的委屈和不甘心,忽然就散了去。看着沈煜也順眼了幾分,“你要做什麽?”
沈煜要做的是什麽?他要做的自然是升官,位極人臣,手握大權,将來還叫明玥和女兒們橫行霸道,無人敢給她們一點委屈受。
這讓宮蘭亭很震撼,回到府中後,總覺得腳踩在雲上一樣,不真實。
見着了雲绮,也沒有像是自己所預想的那樣,和她分享這個驚天消息,家中的二弟是冒牌貨,反而是脫口說道:“那沈煜真有意思。”
雲绮來這陌生地方,與那曹大人等官員的家眷是沒法來往的,她和明玥又在途中結識,也覺得性格相投,願意與之長久來往。
可是又清楚自己的夫君最讨厭的就是讀書人,因此今日夫君去赴約,她一顆心都是懸着的。
此刻沒想到他竟然說了這樣一句話,一時也有些好奇,“他怎了?”
宮蘭亭抱起小兒子,任由那小小的手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他說他是為了鹽田的事情找我,我以為他有什麽辦法,就問他想做什麽?”說到這裏,抓着他衣襟的小兒子忽然咯咯笑起來,讓宮蘭亭忍不住停下口中的話,看了過去,眼神變得又多了幾分慈愛。
片刻才擡起頭看朝雲绮,“他說想要位極人臣,手握大權,好叫他的妻女将來橫行霸道……”
這讓宮蘭亭一下不知道,他入仕途是為了什麽?反正不全是什麽保家衛國……為了母親,還是為了妻兒?
他思索之際,那雲绮卻忽然忍不住掩唇哈哈笑起來了。
她這一笑,小兒子也跟着她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