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
◎沈煜夜探得真相,江南公子送財來◎
李燼家中總共就兩間屋子,他娘李夫人住在裏間,他則在外間。
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那些簡單的家具之外,最顯眼的便是他那簡易木板床邊上的書架,密密麻麻地堆滿了書本。
他是晚上從雜貨鋪裏回來後,才給他娘熬的藥,眼下天冷了,舍不得浪費碳火,所以他沒敢開窗戶,屋子裏還有一大股濃郁的藥味。
隔着中間的門簾,裏頭他娘李夫人咳嗽的聲音時不時傳過來。
因見他這頭還亮着燈火,便催促着:“兒,你早些熄燈睡了吧,明日既要去學堂裏,要要去鋪子裏,多珍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李燼手裏捏着一卷書,整張臉都快貼到那火星子一般大小的燈苗上了。“娘您快睡,我再看一頁也休息了。”因節約燈油,他舍不得剪去燈芯,所以那燈苗小小的一朵,跟那竈火裏熄滅的火星子一般。
裏面傳來了幾句絮絮叨叨的話語,過會兒就是熟睡的呼吸聲。
李燼看完了那一頁,又忍不住再繼續翻下一頁,燈火越來越暗,他将臉又湊近了些,忽聞到一陣燒焦的臭味,垂頭一看原來是自己額前的發絲,頓時吓得連忙退開身,忙将那燒焦的頭發絞斷,然後才不甘心地收了書本,打算去洗漱休息。
水缸在外面的窗戶下,他才拉開門,就被眼前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人影給吓了一跳,手裏的盆險些落在地上,一手緊緊地扶着門框。然後結結巴巴,難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檐下的沈煜,“東……東東家,您,您有什麽事麽?”
雖說他和沈煜是同窗,但因自己在沈煜家的雜貨鋪裏做事,所以在這學堂外,便稱呼沈煜為東家。
沈煜瞥了一眼緊緊挨在一起的房間,這房屋除了是磚瓦的,其餘的像極了當初在鄉下時候他們一家子的那土牆房,所以十分清楚裏面是什麽布局。
又曉得李燼的母親身體不好,所以為了以防驚動老人家,便朝李燼示意。
李燼放下手裏的木盆,輕手輕腳地關了房門,七上八下地跟着沈煜出來。
城中宵禁很晚,這個時候街上的茶樓酒肆大都還開着,三三兩兩的客人那劃拳鬥茶聲,時不時地從那半掩的窗戶裏傳出來。
沈煜尋了一家臨河的小茶樓,叫了一壺梅間銀毫,幾碟點心果子。随着小二用那滾燙的熱水從水壺裏倒出來,瞬間将那緊細圓直翠綠如毫的茶葉淹沒,一葉一葉的銀芽便錯落有序地舒展開,飄浮在水面,濃郁的香氣也随之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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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燼有些緊張,不知道沈煜這個時辰專程找自己到底是何意?他細想了鋪子裏的事情,并沒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便是一向最不喜歡自己的孫少卿最近也說自己做得極好。
所以李燼猜想,沈煜不是為了鋪子裏的事情找自己。那麽只能是……他忽然有些害怕起來,聽孫少卿說,莫要看沈煜一副儒雅隽秀的樣子,其實武功厲害得很,不然以為商隊的高老大他們怎麽可能心甘情願臣服于沈煜呢?
想那高老大他們都是什麽人,以前可是這附近幾個州府赫赫有名的大镖頭,那武功可了不得呢!
他要是知道自己在查他夫人的事情,若是誤會了自己有什麽企圖之心,那如何是好?可真相自己又不能道出來,免得沈煜貪圖富貴,就這樣帶着沈夫人去西北尋親。
可那頭到底是誰害的她,李燼連個頭緒都沒有,反正現在看着西北李家,還是那公主府,一個個都不像是好人。
“東家,您喝茶。”他顫抖着手,看着那清澈透明的茶色,顫顫巍巍地給倒了一杯遞過去。
沈煜接了過去,見着四下客人稀少,而且都離得遠,便開口道:“李兄近來來對我家夫人的事情,似十分感興趣。”
李燼見着沈煜接了茶,自己也捧了一杯,可是嘴皮才沾到茶水,就聽到沈煜這話,吓得頓時手一抖,茶水就灑了出來,“東家!”這舉動叫他想要解釋些什麽,都像是欲蓋彌彰的樣子。
但他又怕真引出誤會,反而丢了雜貨鋪這工作。
坦白地說,雜貨鋪這工作輕松不說,而且還只要自己晚上去一個半時辰,那月錢就足夠母子倆開銷了。
他一度懷疑,極有可能是沈郁菩薩心腸,又顧及自己的面子,才給了這樣一份工作。
若是因沈夫人的事情丢了這工作,他再從何處去找這樣的美差?
所以他急了,急得忙脫口指天發誓:“東家您信我,我對夫人沒有半點非分之想,至于是為何緣由打探夫人的事情,我現在還不能說,但我可以指天發誓,我若是對夫人有半點歹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坐在他對面的沈煜顯得就十分冷靜了,好像并不在意這件事情一般,可他說出口的話,每一句又都總讓李燼心驚膽顫。
就如同此刻,他垂頭抿着茶,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知道你對我家所以夫人沒有那心思,你也不必太緊張,我如今來,只是想與你求證,她是不是上官明月?”
然而随着他這最後半句話說完,李燼手裏的茶水這一次不只是撒了那麽簡單,連帶着茶盅都滾落到了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頓時引來了茶樓裏其他客人的目光。
小二的也忙過來收拾。
李燼整個人全程都慌裏慌張的,一直等那小二的收拾完走後,他才重新坐下,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查到夫人的身份花了這麽久的時間,沈煜是如何知曉的?
他不安地偷偷探沈煜的神色,只見他仍舊是那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可李燼心裏清楚,這沈煜不是那種喜形于色之人,怎麽可能叫人窺見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呢?
李燼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曉沈煜到底想要做什麽,只是壓低聲音否認:“我不明白東家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沒有直接相告,沈煜也沒有半點惱怒,畢竟防人之心,誰多多少少還沒有一些呢?只淡淡地說道:“你父親還在世時,也是李家那數得上名字的小管事之一,應常出入那李家宅子,所以你要說你聽不懂,或是不知道上官明月這個名字,你覺得我信麽?”
“我反正不知道。”李燼還是死鴨子嘴硬,他這個時候已經想到了最壞的打算,最多就是丢了這份差事,大不了他不去學裏了,去碼頭邊上做苦力。
沈煜聞言,沒再繼續逼問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那小茶盤,“我爹撿到我夫人的時候,她滿臉都是膿瘡,記憶全失,正被街上的混小子們追着打,我爹向來心善,便将那群小孩趕走,把她領了家中來。”
那時候家裏也艱難,面對明玥滿臉恐怖惡心的膿瘡,沈老爹也沒錢帶她去診治看大夫,就在山上挖了些藥草,又是敷又是熬來喝,沒想到竟然治好了。
還是個畫中仙一般的絕色美人。
這樣的美人若是出生在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家,自然是好事情,可出在他們這種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人家,那就是大災大難。
所以沈老爹做主讓從前的沈煜和明玥趕緊成親。
從前的沈煜是貪圖明玥的容貌所以答應了,而明玥純屬是為了報答沈老爹的救命之恩。
坦白地說沈煜有些憎惡原來的沈煜,恨他從前沒有盡到一個作為兒子的責任,也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更恨他,和明玥有着那些自己沒有的經歷。
也幸好,他給明玥留下的都是苦難的回憶,沒有半點值得留在心裏的價值。明玥應該也把那些經歷忘記了。
沈煜慢慢地收回思緒,擡頭看着李燼:“窮苦人家難出鳳凰,我夫人不該是尋常老百姓家的女兒,她失去記憶毀掉容貌,流落到這瀾州,究竟是何緣故,我終究會查到,也會替她讨回一個公道。”
明明他的聲音很平緩,目光也很尋常,但不知道為什麽,面對這樣的他,李燼還是緊張得不行,總覺得沈煜身上無形中有種強大的威壓和氣勢,讓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然後李燼就有些意動了,壯着膽子忍不住問道:“你哪怕知道,為她讨回這份公道,會得罪很多人,會招來殺身之禍,你也會查下去麽?”
說實話,沈煜十分不滿意李燼對自己的這種懷疑态度,“自然。”
李燼聞言,不知何時站起來的他又重新坐下身,像是做了是什麽艱難的決定一般,終于還是回了沈煜方才的問題,“是,她就是上官明月,李家二爺與臨安長公主的唯一的女兒。”
說完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李燼竟然有一種輕松的感覺。他擡頭看沈煜,仿佛就像是有了并肩的戰友一般。
“你還查到了什麽?”沈煜是今晚才懷疑明玥身份的,所以其實手裏對于此事的線索極少。
李燼想既然都已經道明了沈夫人的身份,旁的也無需再瞞着了,只一一将自己所知曉的告知。
其中連同自己父親為何死,還被冤枉貪墨,只怕也是因為進了那院子裏發現了什麽。
只是可惜事發突然,父親連半點線索都沒給留下就被草草了結了性命。
想到此,他心中一股仇恨就油然而生,只朝沈煜堅定道:“不管是為了報答大小姐當年的恩情,還是為我父親報仇,我都會盡一切可能查清楚這些事情。”
然竟聽沉思了片刻的沈煜說道:“不管是李家的事情,還是我夫人的身份,你都不許再插手。”
“為何?”李燼不解,十分不甘心!憑什麽自己不能查?
“馬腳太多,你可以不要你的命,但我卻不能任由你将我夫人置身于險境之中。”李燼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的勢力,全靠他自己一張嘴四處打聽,這期間還不曉得要驚動多少人。
李燼頓時怔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今聽到沈煜說,不免也是有些着急起來,“那,那現在怎麽辦?”
“我會收拾,只是你以後也不要再插手。”沈煜覺得李燼心雖是好的,但總辦壞事,還是罷了。
又叮囑了他,“此事先不要讓我夫人知曉。”明玥現在仍舊沒有半點關于從前的記憶,只是偶爾冒出些西北口音罷了,這并不無大礙。畢竟城中那麽多西北人定居,大部份本地人多多少少都學了一些。
所以即便是她說西北話,應該也沒人察覺什麽。只是老爹那裏,該去與他叮囑,往後不可再提明玥被撿到之事了。
就說是那桂花坪本地的人,反正桂花坪活人所剩無幾。
但是按照李燼的猜疑,害明玥的既有可能是李家的家主,也有可能是李家二爺,不過李燼都還沒有實質的證據,那李家二爺在外是否有外室,也只是李燼自己猜測罷了。
還有,即便明玥不住在公主府,但每逢李家二爺帶她去公主府給臨安長公主請安時,又如何糊弄過去的?
這其中還有諸多的疑點,讓沈煜想要親自去西北一趟,可是最後想還是作罷了。
現在他頂多就是一個秀才的身份,就算是運氣好查到了些什麽?又能為明玥作甚?最起碼也要有個朝廷命官的身份,不然拿什麽與人抗衡?
現在去,那就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更何況,手裏的銀子還是太少了。
而且那李家的大族,自己若真查到了什麽,只怕他們也早發現了自己的蹤跡,發現明玥還活着,也不過是惹火上身。因此現在去西北的确十分不明智,但自己雖然不能親自過去,現在也沒有與之抗衡的能力,就不代表放任此事不管。
可是找誰去查比較妥當些呢?沈煜這個時候忽然覺得身邊無人可用,上一次出州府,倒是認識了幾個朋友,只是交情還未到這一步,将此事托付給人家查,終究是有些不妥當。
所以最後也只能先去追名逐利了,只有兩樣他都有了,官居高位,手握財團,如此雙管齊下,還怕什麽李家?
這般打算好,沈煜就開始琢磨着如何從縣學裏請假,再組織一支商隊年後出去的事宜。
不然就靠着這一支商隊,什麽時候才能攢錢買船呢這河面如今打通了,還沒有大船運貨,他不想錯過這個賺錢的好機會。
明玥覺得沈煜上進是好事情,可這也太上進了些,更何況這就只有個把月要過年了,這本地他也尋不到合适的人,難道要去外州府麽?
可人家不過年了麽?
而這個時候那孫少卿還一臉興奮來登門。
白天沈煜不在學裏,就要去商行,只有晚上才家,那孫少卿也是踩點來的。
這個時候沈老爹和孩子們都剛去休息,只有明玥和沈煜還在廳裏。
雜貨鋪的賬大部份是她在管,所以她在一旁看賬本,沈煜不知是作甚,在那紙上來來回回塗塗寫寫的,十分認真的樣子。
孫少卿帶着一股寒氣進來,脫了外面的披風扔給身後的烏韭,有些敷衍地給沈煜和明玥見了禮,就急忙把胳肢窩裏夾着的本子拿出來。
外面飄着細雨,他拿小半塊牛皮裹着,“東家作甚?前頭我與您說在下面縣城開雜貨鋪的事情,您不是說叫我看着辦麽?”說罷,忙将自己的本子打開,上面寫着他的詳細計劃。
因為明玥管着雜貨鋪的賬,所以他也不避諱,只扭頭又喊明玥:“夫人您也來瞧一瞧,有什麽意見我這裏也好改了。”
沈煜卻是對雜貨鋪沒興趣,那雜貨鋪一年才掙幾個錢啊,還是想要再多創建幾支商隊。
所以示意他坐下後,聽到他叫明玥,便索性道:“鋪子的事情,你同夫人商議就好,拿去夫人那邊吧。”
這就毫不留情地把孫少卿給趕過去了。
孫少卿愣了一愣,看到沈煜如此不上心,也沒半點猶豫,便到明玥面前,“夫人先看看我的計劃。”
明玥看了看他那本子,這還真有些像是計劃書,有模有樣的,好奇地拉起來翻看。
那孫少卿也不催促,一直等半住香的時間過後,明玥看完才一臉期待地問道:“夫人以為如何?”
坦白地說,作為一個古代人能有這開連鎖店超市的想法,已經十分不錯了!但确實是有不少問題,雖然孫少卿預計是在下面某一個縣城先開一家做實驗,擇址預計資金也算好了,所雇傭人的費用,甚至是第一個月的營業額他都預計了個大概。
但是明玥覺得他這還是太片面了,只直接開口道:“計劃很好,無懈可擊,就是……”
聽到明玥的誇贊,得到認可的孫少卿嘴角就揚起來,只是笑容未達眼底,聽到明玥說就是兩字,笑容頓時僵住,“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我建議李公子哪天得空,你讓他幫你代班幾日,你親自去這縣城上看一看,地方老百姓的消費水平怎麽樣,又有哪一類物品在他們本縣更容易銷脫,還有所雇傭之人,也不能一味是這雍城的,我建議找些本地人。還有……”她其實也不大懂,畢竟前世就是個剛入職場的小菜鳥罷了。
只是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所以提議讓孫少卿先去做個市場調查。
孫少卿對于賺錢一事上,但凡有效的意見,他都虛心接受,所以如今明玥每說一句,他就快速地用炭筆在本子上記下,是一點不耐煩的心都沒有。
末了還心滿意足地發表感言,“夫人果然是心細,您這樣一說,我心裏對于此事就更加十拿九穩,到時候保證是能賺錢的。”
又與明玥商議着補充了些細節,見着時辰的确不早了,匆匆喝了碗熱茶,才告辭回去。
沈煜早就忙完了,但一個人坐在桌前不知道思考什麽?明玥和孫少卿的話也聽了不少,如今見人走了才起身,催促着明玥一起回去休息,也不忘吐槽那孫少卿幾句,“他倒是上進,回頭少不得爹那邊又要叫我給他添月錢了。”
“這不應該麽?他又不是東家,不過是個櫃臺上的掌櫃罷了,卻一心一意為鋪子謀劃,給他加月錢那是應當的。”明玥琢磨着,這馬上要過年了,若是鋪子裏不放假,除了給發新年紅包之外,這年貨也要給備着些,便轉頭問沈煜:“給他們備什麽年貨?除了孫掌櫃這裏,還有商行那邊的幾個管事,都不可輕怠了,你說拿什麽才體面又實惠?”
哪裏曉得沈煜想都沒想就直接脫口回道:“什麽都不如銀子實惠,吃的穿的,這過年只怕都準備妥當了,倒不如直接包些銀子算了。”
其實明玥也覺得包銀子簡單,不用自己去傷腦筋,他們拿了銀子,缺什麽愛什麽去買就是了。
于是笑道:“那咱們想一起去了,也給我省了許多事。”又有些後悔,“方才該和孫掌櫃說一聲,這幾日櫃臺的銀子先不要存去錢莊了。”給自己拿過來,先提前準備好。
又說那秦夫人的嫂子年後就能過來,到時候也不曉得要做什麽準備?好歹三個女兒,該要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做她們的學堂才是。
沈煜想了想,“東廂那邊不是有個小二層閑着麽,就叫人收那裏吧。一樓讀書,擺放些書架,二樓弄個畫室,再尋幾把像樣的琴回來。”雖不要她們樣樣學得出色,将來成個什麽大家,但這琴棋書畫,總是要略知皮毛。
明玥聽罷,覺得這樣甚好,德智美體都要發展,所以問沈煜:“鹿哥兒來我跟前問了好幾次,你給找的師父呢?”
沈煜确實是忙,把這事兒給忘記了,信都還沒給人寫,當下只笑道:“都怨這盧大人,快過年了也不放假,我這一忙就給忘了,明日就去寫信。”
沈煜第天果然一早就寫了信,讓人送去外州府,自己則去縣學。
鹿哥兒和杜子規的私塾已經放假了,不過兩人倒是大忙人,加上還有個秦晚風,又有自家三個閨女,整日這家裏吵吵鬧鬧的。
有時候明玥看賬實在受不得,只找個借口,讓巧袖那裏做些點心,讓孩子們送去隔壁。
然後讓他們順理成章在隔壁鬧騰一天。
但秦夫人也受不住,把一堆孩子扔給管家,又跑到明玥家這邊來躲清淨。
其實明玥很好奇,秦夫人見天也幾乎都在家裏,可不知道哪裏來那麽多八卦。
就說那寧家公子冬至前設宴之事,請了學裏的先生和同窗們,唯獨沈煜沒答應。
“聽說這寧家設的宴好生敷衍,幸虧你相公沒去,那酒還是兌了水的,你說請不起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如今倒好,名聲徹底是毀了,我看那寧姑娘本來名聲已經不大好,現在要崽找好些的人家,怕是難了。”
這事兒明玥是聽到些風聲,但與己無關就沒放在心上。如今叫秦夫人一提,說是給客人喝了兌水的酒,也覺得驚奇,“這不該吧?”
“什麽不該?難道你沒聽說麽?那幫同窗還以為那寧公子兄妹倆被酒樓騙了,還有那好心善意的去酒樓給讨公道,哪裏曉得酒樓的掌櫃也不吃素,硬是吆喝着送酒的小二一起到寧家,将還沒開封的酒壇子打開,裏頭可都是實打實的酒。”所以那還用說,那些抱出來招待客人的,就是他們自己添的水。
最後叫那些幫忙的同窗好沒趣味,再也沒理會這寧公子了。
寧公子自己也沒臉再去學裏。
先生們喝了他兌水的酒,也不管他來不來學裏。
“那後來怎麽說的?”明玥覺得腦殼正常的人都不會這麽做,寧家也不缺這點買酒的錢,實在犯不上。
秦夫人笑答道:“後來說是他們家丫鬟自作主張的,往裏添水,勻了兩壇出來給她在外的情郎。不過此事真假,哪個曉得,全憑着他們自家說的。反正寧家兄妹如今是再沒有什麽名聲可言了。”
她在這裏,絮絮叨叨各家八卦見聞那是說個不停,明玥最終也沒能做正經事。
隔日聽說秦道幾回來了,送了不少從江南水運來的橘子,兩大一筐,有一筐還是綠皮的。
明玥吃了一個只覺得酸倒牙,但卻覺得這東西孕婦該是喜歡,只忙喊了龐虎過來,“我叫餘娘子挑半筐出來,再準備些禮物,你幫我送去大岚鎮楊姐姐家裏。”
龐虎自是應了,當即就去後院牽馬套了車,待吃過午飯就直接拉着明玥給楊氏準備的東西往大岚鎮去。
也是巧,出城的時候遇着那宋胡子也要出城去,見着龐虎馬車上那半框青皮橘子,只冷笑着道了一句:“你東家可真是摳門得緊,如今生意這樣好,不添補我一些房錢就算了,送人還送這沒熟的青皮橘子。”
話說宋胡子那前面的鋪子租給沈煜,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而且價格也很好,只是宋胡子如今見雜貨鋪裏日進鬥金,心中難免是生出嫉妒來。
就巴不得沈煜再多給自己些房錢,不然沈煜趕緊搬走,讓自己在這鋪子裏繼續開一家雜貨鋪。
宋胡子如今混得不好,去年冬天賣碳火掙錢的貂皮襖子已經當掉了,如今穿着一身破襖子,戴了個瓦楞帽,龐虎硬是沒認出他。
也是聽到這聲音扭頭瞧去,才發現是他。見着宋胡子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便沒好氣回了一句:“你知道些個什麽?那是楊大姐有了身孕,她表兄前些天送些拐棗來給公子小姐們吃着玩,說她最近喜好酸食,我家夫人見這青皮橘子新鮮,方讓給她送去些個解饞。”
說罷,也不理會宋胡子,便趕着車走了。
宋胡子罵罵咧咧幾句,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龐虎說什麽?說楊氏有了身孕?
楊氏再嫁的事情,早前他就從自家媳婦口裏曉得了,聽說楊氏給人做後娘的時候,對方還是個西北來的殺豬匠,他還諷刺了幾句。
可是如今聽到楊氏有了身孕,一時間有些接受不得,那不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麽?怎麽就會有喜呢?他急得倒回城,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出城幫人做工之事。
一路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樣說來竟然是自己得了那斷子絕孫的病,不會生娃的是自己!既是如此,自己為何還要每日三餐好生養着家裏那女人?還要做牛做馬給她穿金戴銀,害得自己這手裏的錢財都給她敗了個幹淨。
若是能盼得一兒半女就算了,偏偏是生不出來的,那憑何讓她還花自己的吃自己的?
他急匆匆到家中,一面大喊着那女人的名字,卻不見反應,氣急敗地一腳踹開房門,只見媳婦躺在床上,屋子裏的爐子燒得暖烘烘的,滿地的瓜子殼兒。
這就算了,這個時辰了她居然只着了件小衣挂在胸前,遮着那幾兩肉,頭發也有些淩亂。
“你,你怎這個時辰回來?不說天黑才回麽?”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慌裏慌張的,手還不停地抓蓋在身上的被子。
宋胡子只覺得怪怪的,哪裏不對勁,他明明記得這女人早上送自己出去時,還穿戴整齊的,而且就算是上床躺着,也不至于脫成了這個樣子吧?
而且作為一個過來人,這屋子裏的氣味實在是……又見着女人眼神飄忽,一時間目光就落到她那被子上,只覺得奇怪,那被子裏鼓鼓的,她的腿能撐起這麽一大個拱麽?
一個很不好的預感忽然就上了心頭,這時候的腦子和動作是一致的,幾乎是宋胡子想到了自家女人偷人的那個瞬間,他的人已經走到了床邊,伸手去扯被子。
這個舉動吓得他女人驚叫起來,“你作甚?我沒穿褲子,冷,別動。”一邊與他争搶被子。
當然,這女人如何攔得住宋胡子?那被子終究是被扯開了。
前頭鋪子的孫少卿忽然聽得後面用牆隔開的後院傳來I一個陌生男人的求救聲:“救命了殺人了~”
然後那噪雜中又有宋胡子女人的尖叫聲,然後還有宋胡子的怒罵聲。
聲音很大,讓早就習以為常聽慣了他們争吵的小夥計們都湊到牆根下,一個個招呼客人的同時還不忘一臉八卦:“我就說,這大白天的,宋胡子天天出去,卻又男人說話聲,必然是他女人偷人了,你們還不信,這肯定被發現了。”
此話一出,引得那些個客人滿腹好奇,也不着急買東西了,只從鋪子裏搬了凳子,墊着往宋胡子家的牆裏看去。
果然看到了那精彩的一面,只是沒多會兒,那男人就光着身子從狗洞裏鑽出來了,渾身髒兮兮地不說,這大冬天裏冷得他直打哆嗦,見着牆外圍觀了這麽多人,也顧不得丢人了,光腳拔腿就跑。
他是跑了,可是宋胡子家裏的打罵聲還沒止住。
只是一個兩個時辰,這宋胡子媳婦偷人被抓,奸夫光着身子爬狗洞逃跑的事兒就傳遍了大半個雍城。
明玥在家裏也聽說了,巧袖和那餘娘子好似親眼看到了一般,和孟婆子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的。
時不時還有八角在門外聽來的後續小道消息添補上。
明玥也沒想到,宋胡子會走到這一步去,只是一點也不值得同情,誰讓他自己作呢?這會兒明玥還要感謝他放了楊姐姐,不然楊姐姐哪裏有現在幸福,跟着他還要隔三差五要說落一回,一輩子被诟病不會生孩子。
八角又進來了,明玥以為他又聽了什麽消息,不想這一次他卻開口道:“夫人,外頭來了位公子,說是咱們當家的朋友,特意來拜訪。”而且還帶了個小閨女,瞧着水靈靈的,好生可愛。
明玥聽罷,想着沈煜這會兒還在學裏,便讓八角把人請進來。
因聽說是帶着個小女孩兒,逐叫了餘娘子将自家女兒們喊過來陪着小姑娘玩。
又因沈煜交代過,他的朋友們,不是那種迂腐之人,若是來了就勞煩她招呼一二,不必擔心什麽男女之防。
沈煜話既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明玥也就大大方方過來待客。
然她才進廳,身後的門還沒關上,那人就起身,“在下江南元渙塵,見過嫂夫人。”
他身後那穿着一身菡萏紅的小姑娘也跟着和明玥拱手行禮,“盼妹見過嬸嬸。”
“元公子你們不必客氣,快些上坐,我家相公大約要下午酉時三刻才能歸來,只怕要你們多等一會兒了。”明玥回着,請人上坐,目光卻忍不住落到那孩子身上,怎麽這小姑娘的聲音有些奇怪,像是個男娃兒一般。
而且這兩人滿身錦衣金玉,尤其是這叫盼妹的小姑娘,胸前戴着的那翡翠好似風油精瓶子一般大小。
就這等福貴人家,這名字是不是過于草率了些?
那元公子是個八名玲珑長袖善舞之人,見着明玥打量小侄兒,當即就笑着解釋道:“這是我小侄兒,我大哥的第十一個兒子,因家裏盼着有個小女兒,所以給他娶了這名字。他上面的哥哥們,還有招妹來妹迎妹,只是兄嫂仍舊心願未了,這一次好嫂子又有了身孕,因兄長想起沈兄家中有三位小姐,正巧又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商讨,便讓我帶着盼妹來,既能談生意又能沾沾你們家的喜氣。”
看着他一臉侃侃而談,舉手投足間那叫一個風流倜傥,只是這嘴裏說出來的話,每一句分開明玥是能懂的。
但連在一起,她還是有些雲裏霧裏,最後總結了一下,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更何況是人呢?人家就單純想要個女兒,有點魔怔了,開始封建迷信而已。
又看着這元盼妹,一時該猶豫還要不要叫自家女兒們招呼?還是喊鹿哥兒把人領去呢?
她一面琢磨着,一面朝對方問,“早前聽相公提過,在吳州之時,遇到兩位江南船商,原是你兄弟二人。”但是沈煜說,那船商家大業大,不但是江南首富,便是這全國上下,只怕也沒有幾家能比得過他家富貴的。
可這樣的人家,要和沈煜談什麽生意呢?她滿腹的疑惑,也不好多問。這位元公子,看起來也不大像是做正事的人。
看他那恣意妄為的坐姿,明玥腦子裏一下就生出了畫面感,好似他在逛那花樓,就是身邊少了幾個美人喂酒遞葡萄。
沒料到這元公子實在過份健談,不多會就說了個原委。
只說他家現在所造的船技術上出了些問題,整個就處于一種停滞不前的狀态,本是聽說吳州有關于船只建造的古籍,他兄弟二人特意來尋,卻恰好遇着沈煜,竟然就叫沈煜把這千古難題給解決了。
不但如此,還提了不少好建議。
“沈兄說的那些話,于我們元家來說,便是金玉良言,得了他這些話,船只不但得到了改良,還比預計的更上一層樓,如此大恩,不知該如何謝才好,所以我兄弟二人思來想去,不如與沈兄合夥打通這一處的漕運。”他那意思,他們元家出船,沈煜出人。
去年那洪災,把原本被山石截斷的河流都給沖開了,如今河面多了不少小客船來往,但像樣的運送貨物的船只還是沒有。
而元家名聲擺在那裏,要開辟這一條漕運,朝廷那邊的批文很容易就能拿到,黑白兩道的人也會給幾分面子。
所以說起來是沈郁撿了大便宜。
不過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