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四合一◎
那與杜老頭他們離得遠些的杜鵬見着這光景,想都沒想就轉身拔腿跑。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今日不管是真被當人販子,還是怎樣,這樣大的陣仗已經遠超了他所預想的範圍,到時候沒準要被請到衙門去。
他還要考秀才,可不能因此抹黑,給了盧大人留了不好的印象。
至于杜老頭、杜大仁夫妻,以及他們家三個兒子,如今被衆人團團圍住,身上也都挂了彩。
但這還不算完,有人提議綁了送衙門裏去。
明玥自然是沒有意見,就算她心裏清楚杜家一行人不是人販子,但能進這麽一次衙門,也能叫他們長記性。
于是忙讓巧袖找了繩子來,大家你幫我忙,三下五除二連老帶小一并給捆成了粽子。又有那古道熱腸的幫着送衙門裏去。
明玥也去了,叮囑孟婆子看着孩子們,八角仍舊留下來看門。
八角雖是年紀還小,但多少是個小小男子漢,因此明月只帶着巧袖一起去。
說詞她心裏已經有譜了,反正當初桂花坪被大水淹的時候,逃出的人少之又少,而且沈煜本身和杜家又沒有什麽關系,即便是不提他們偷換孩子的事情,沈煜和他們姓氏相貌都不沾邊,只要抵死不承認和他們有關系,他們今日上門搶孩子的事兒就落實了。
她是這樣想的,一面在心裏打腹稿,要如何和衙門裏的官差說。
不想因為杜家這群人太過于嚣張,這會兒路上也引了不少人來圍觀,一聽說他們是人販子,就有那丢孩子的人家趕來,找他們要自家孩子。
杜大仁和刁氏挨了結結實實的一頓,尤其是刁氏還自己摔磕了牙齒,這會兒早沒了此前的嚣張氣焰,眼下見衆人氣勢洶洶圍過來找自己要人,到底是有些害怕起來。
倒是杜老頭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是罵罵咧咧的,聽到有人還說他冒充沈相公的爹,便氣得大聲辯解道:“那沈瞎子連女人都沒有,哪裏來的兒?還不是老子心善送他的!”
但是他這話沒人聽,剛說出口就被那鼎沸人聲給淹沒了下去。
至于杜子寶三兄弟,也是杜家教育有問題,此時此刻叫這麽多人圍着,他們的爹娘都虛了,偏偏三兄弟昂首挺胸的,好似眼下經歷的是什麽風光的事情一般,嘴臉上那叫一個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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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就這個時候,忽然有個婦人沖到杜子寶面前,一把死死地捏住杜子寶的喉嚨不放手。
杜子寶是被反綁着雙手的,那婦人又忽然從人群裏沖出來,他壓根防備不及,這一瞬間臉就憋得一團青紅交替,身子無力倒下,那婦人也與他一并倒下,但手卻依舊沒有松開。
這忽如其來的一幕,完全不由任何人控制,最後還是有人反應過來,“快,快拉開,別出人命了!”
于是有幾個人将那婦人拉開。
婦人掙紮着,但終究是抵不過衆人的拉扯,無奈只能松開掐着杜子寶的雙手。但手松開的同時,她凄厲的哭聲也徹夜響起,“菩薩啊!您老總算開眼,叫這惡人得報應了!”然後痛聲哭起來。
而地上的杜子寶這會兒出的氣比進的多,渾身抽搐,情況并不算好,急得刁氏直大喊救命!殺人了!
但大家都被那婦人的哭聲吸引過去,很快就從認識那婦人的百姓口中得知,大半月前這婦人的兒子在街頭提着籃子賣零嘴,叫幾個小孩圍住搶了。
婦人母子相依為命,這城裏比不得那鄉下,規矩更多,她一個女人家壓根不好出來抛頭露面做這小本生意,所以她兒子當時是死命護住籃子不叫那幾個孩子給搶去。
但結果是,籃子裏的東西都被搶完了,她兒子也被打得半死,等她聞訊趕到的時候那幾個打人搶東西的孩子已經跑遠了,但跑在最後還回頭給了她一個炫耀得意眼神的杜子寶,這模樣卻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裏。
也正是這樣,她如今見到杜子寶,如何能控制得住心中的憤怒和仇恨?
“那她兒子呢?”巧袖也在一旁認真聽,忍不住小聲詢問。
她身後的明玥看了地上還在抽氣,如今臉色慢慢恢複的杜子寶,依照她對這幾個壞胚子的了解,只怕這婦人的兒子是兇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那知曉真相的壓低聲音告知道:“帶回去治了兩天,還是沒撐過去。”
巧袖和周邊頭一次聽說此事的人得了這話,一個個滿臉驚吓,“這豈不是叫這混賬小子活活打死的?”
那人應着,“可不是嘛,幸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有了婦人這事兒,圍觀的老百姓正義熱情高漲,當下有人見那杜子寶站不起來,還過去擡起他。
似乎就是死,也要将人給擡去衙門裏。
浩浩蕩蕩的隊伍越來越壯觀,很快就到了衙門裏。
那盧之翰上任瀾州知府第一天,還在接風宴上就被迫下來接了案子。
明玥作為原告之一,一會兒也是要上堂的,這當頭趁着等盧大人準備的時候,她見了一樣從酒樓裏趕來的沈煜一面,說了自己的打算。“這樣的惡毒人家,咱們是半點關系也不要和他們扯上,一會兒上了堂,我就不承認和杜家有關系,反正桂花坪那頭是無人給他們作證的,咱們頂多就是一個村裏的罷了。”
就算是要查卷宗戶籍,那又如何?就算這些東西沒被大水沖走,可是由始至終,沈煜都是沈老爹的兒子。
和杜家一點牽扯都沒有。
沈煜也不想與杜家有牽扯,如今有機會劃清界限,自然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聽你的,不過我也算是原告,我與你一同上堂去。”
明玥愣了一下,“不了吧,你如今也算小有臉面。”上衙門去算什麽事兒。
但最終沈煜還是和明玥一起上堂了,按照明玥的意思,他堅決說是和杜家是一個村子的。
可把杜老頭急得破口大罵,各種堂前失儀,可把盧大人氣得驚堂木拍了幾回。
很快盧大人那邊就根據下屬得了的證據,判了沈煜和杜家這群人沒有什麽關系。衆人也覺得同是一個村裏出來的,這杜家分明就是嫉妒沈家,才想着和人販子們用同樣的方法,差點就強占了沈家,簡直是可惡至極。
明玥和杜家這案子結了,杜家一行人被判了打板子。
然後緊接着是那杜子寶三兄弟打死婦人兒子的案子。
這案子是隔了幾天才得的結果,此時孩子們已經下學回來了,杜子規尤為緊張,等八角從衙門回來,嘴裏激動地喊着:“判了判了!”
大家連忙圍上去。
就連沈老爹都十分緊張,“怎麽說?”
全家上下的眼睛都緊緊盯着八角,只聽他回道:“那杜子寶兄弟三人殺人之事已經徹查屬實,但因念年幼,父母亦有責,所以盧大人判了他們全家流放到汝州的采石場。”
明玥聽到這判決,心裏還是有些覺得輕了。
卻聽八角又說道:“十年呢!聽說去那邊石場的犯人,熬過三年的極少,這雖沒殺頭,但也比殺頭要慘。”那殺頭就是碗口大的疤,一了百了,可這去石場還是死路一條,而且還是被折磨而死。
“如此說,這倒算是重判了。那杜鵬怎麽說?”昨晚杜鵬雖然沒跨進自家的門檻,可是那婦人兒子被打死的時候,他也和杜子寶他們在一起吧?
明玥想這多少算個從犯吧。
八角搖頭,“小的去太晚了,那杜鵬的事兒不知道,不過回來時問了旁人,聽說要捉拿回來的。”他是知道鹿哥兒和杜子規的身世,還曉得杜子規這腿斷了的緣故,此刻見杜子規神情不大好,便出言安慰道:“這公道雖遲了些,但總算是等到了,你往後也不用總擔驚受怕,興許這幾惡人到石場裏待不了多久就沒了。”
杜子規的确是松了一口氣,可是覺得有些不甘心,他想杜子寶他們要死,也該由自己來了結。
可是自己和他們一樣姓杜,性質就不一樣了,自己去衙門告,卻是另外一番結果了。
這個結果,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明玥心裏這塊石頭也放了下來,只拿了錢給八角,叫他上街買了些果子點心回來,自己帶着三個女兒和孟婆子一起用紅紙包了,叫着八角帶鹿哥兒一起挨家挨戶謝昨晚出手幫忙的衆人。
此事翻了篇,過了沒幾天沈煜的商隊批文很快也下了,雜貨鋪這個時候的生意也穩定了下來,所以沈煜打算這第一趟親自出去,也好打通這商線沿途的各路英雄豪傑。
明玥極為擔心,“這南貨北賣是賺錢,可是這一路上黑白兩道都要打交道,明槍暗箭的,如何讓人放心?而且你這一趟去,來來回回少不得是幾個月,今年的秋闱你還要不要參加了?”這複習的時間都沒有。
要說這個朝代也是奇葩,對女人諸多要求,但是對讀書人,尤其是朝廷官員卻有極大的福利。
就拿這秀才來說,但凡一家出了個秀才,就可以百分之二十的稅賦。
而且還不是單一指哪一類稅賦。
所以沈煜要是中了秀才,那到時候鋪子裏和商隊的稅賦就能免去不少。
秀才尚且可以免稅百分之二十,更不提說是官員們了。所以這做官的就沒有清苦貧寒的,便是自己不做生意,親戚朋友把生意挂在他名下,一樣減稅。
他幫人減稅,親戚朋友少不得孝敬他。
這個問題起先沈煜也和明玥說過,看似給讀書人的好福利,其實不過就是朝廷給了官員們一個正大光明貪污的機會罷了。
說到底還是老百姓的血汗錢。
他有朝一日若是登上淩絕頂,必然将這一道律例廢除。
那時候明玥聽到他這般說,頗有些激動,覺得沈煜胸有大抱負。
所以這會兒想起此事,忍不住朝沈煜問:“你以前說做了大官要想法子廢除此律例,可你咱們如今做了生意,往後你真中了秀才,也開始和這些人同流合污了。”
沈煜沒想到明玥竟然還記着這話,旋即笑道:“有句話還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減免的稅賦,到時候給手底下的兄弟們便是,他們也一樣是老百姓。”
其實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沈煜才不會去在意這些,可是他重生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得了和前世不一樣的生命體驗,一場天災讓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何上一輩子手握重權,國士無雙受天下老百姓愛戴,卻仍舊覺得人生裏短缺了什麽。
現在他知道了,自己上輩子缺的是什麽了。
而現在恰恰自己全都擁有了。
心裏有了在乎的人,要顧忌的地方多了,心也變得軟了起來。
他有些覺得好笑,但又喜歡現狀。
明玥聽到他說這話,一雙眼睛裏不由自主還是生出了些敬佩之情,心裏忍不住感慨,坦白地說沈煜還真是好男人,可惜自己只是本書的無名小配角。
自己能改變命運,讓自己活下來,而不是像原主那樣落那般凄慘下場已經算不錯了,再去想那有的沒的,多少是有些太貪心了。
想到此,眼裏不免是有些落寞。
這讓沈煜有些雲裏霧裏的,實在不知道明玥心裏在想什麽?明明剛才那目光還如此灼灼如桃花,怎麽眼下又好似那秋霜打過的野花,沒了半點生氣。
便以為明玥是擔心自己,只朝她寬慰道:“不必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也不會耽誤考試。倒是你在家裏,莫要累着自己,若是覺得人不夠使喚,再雇兩個也一樣,就是孩子們這裏,要勞你多費心思。”
說到這裏,才想起來自己找人雇的兩個護院,“我托人雇了兩個護院,原來是镖局裏的,八角已經見過他們了,到時候你給安頓在外院就是。”說罷,将那兩人的契約拿出來交給明玥。
明玥拿着契約看了看,瞧着那工錢有些肉疼,“竟要這麽多銀子。”
“銀子哪裏有命重要?那杜鵬雖流竄到其他州府了,但過一陣子西北那邊搬遷至此的老百姓斷斷續續就到了,說不準他就混在其中,我又不在,若是不找兩個會真功夫的護院,我如何能放心出門?”
“既如此,你怎麽不教孩子們學武?”明玥覺得自己學可能沒機會了,但孩子們正好年紀小,完全符合從娃娃抓起。
沈煜也是有這心思的,只是實在騰不出功夫,“等我這一次回來吧。”只要把這條商線安排好了,下一次自己就不用跟着出去,只等往後再開辟新的商線,自己親自去,其餘時間都可以留在家中。
那時候便有大把的時間。
明玥聽了這話,也沒當他糊弄自己,“那好,要不要先準備什麽?比如梅花樁什麽的?”沈煜向來言而有信。
“也行吧,給鹿哥兒用,咱家閨女們,學些輕盈的便是。”內家功夫合适鹿哥兒,至于杜子規自己想想,實在不行等往後找個機會,叫他學些奇門術數,能防身自保就好。
夫妻倆說了半宿的話,第二天明玥自然起晚了,沈煜已出了門去,她有些懊惱,只朝孟婆子嘆道:“嬷嬷也不叫我一聲,他與商隊第一處出行,我該去送一送才像樣子的。”
孟婆子只笑道:“老奴是有心叫您,可是爺叮囑莫要吵你休息,他自己都是輕腳輕手的,生怕把您吵醒。”
起晚了,露哥兒和杜子規已經上學去了,沈老頭也拄着自己的新拐杖去橋邊看自己的老友們給人測字寫信。
轉眼過了七八天,聽說西北那邊搬遷來的老百姓們,第一波今日就到,他又自帶了一個小馬紮去城門口看熱鬧。
至于三個女兒在院子裏的秋千上玩耍,明玥在牆根下種的那些菜,大部份吃過一茬就已經被花給代替了。
她本來還想去後院開墾,但孟婆子把她勸住了,說節儉是一回事,可是如今沈煜生意做得寬廣,有時候不免是要請了客人來家裏,叫人家瞧見了滿院子的菜,總不大好。
明玥一想,別人家院子開軒便是紅梅古樹,好不雅致,唯獨自家開了窗是澆了大糞的蒜苗菜苗,的确不像一回事,于是就斷了這心思。
轉眼城中西北老百姓越來越多,沈老爹見天都去城門口看熱鬧,回來就繪聲繪色給孩子們說。
這幾天明玥其實也出去過幾次,遇着了那些端在在城中歇息的西北人,大部份人都和自己腦子裏出現過的影子一樣,身上還未脫去他們在西北的服飾,許多女人都裹着頭紗,或是背着帏帽。
這讓她不免是開始懷疑,莫非原主是西北人被拐騙到此處的?
不過也是奇怪,她只要往這方面想,頭就會疼。
如此她哪裏敢再繼續想?
這日天不錯,莺飛草長,聽說城外已經是花紅柳綠一片了,正好宋嫂嫂來邀她明日去城南的石頭廟燒香。
石頭廟裏供奉着一尊送子觀音,聽說很是靈驗。
明玥猜想宋嫂嫂是想求子,于是便應了。
正巧下午那兩位簽了契約的護院到了,是兄弟倆,一個就龐龍一個叫龐虎,瞧着人高馬大,一背着□□,一背着一柄重劍,剛到家就把家裏五個孩子的目光都給吸引了過來。
尤其是鹿哥兒,看着龐龍龐虎兄弟的武器,眼睛都在發光,當天晚上就和明玥商量,“玥姨,我覺得我不是讀書的材料,要靠讀書光宗耀祖可能有些難,但如果學武的話,興許有機會拿個武狀元。”
其實鹿哥兒是有些害怕明玥責備自己的,畢竟只有讀書才是正途,因此他當時是以半開玩笑的口氣說。
沒想到明玥一點都不生氣,“學武是該學,往後在外也不怕叫人欺負你們,不過得等你煜叔回來給你找師父。”
鹿哥兒聽得這話,立即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歡喜,倏然站起身來求證,“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只不過書依舊要讀,不然給你一本武功秘籍你都參透不了。不過既然你更喜歡學武,那讀書的壓力也不用太大。”反正明玥覺得孩子的興趣也重要。
這讓杜子規一臉羨慕,只是他垂頭看了看自己的嘴,還是作罷了。
因這腿的事兒,讀書他不能參加考功名,武功也學不了。要說心裏不難過那是假的,不過命已如此,着實不該怨天尤人,當往前看。
隔天一早,宋嫂嫂就來了。
明玥想着三個女兒幾乎天天都在家裏,着實無趣,如今有龐龍龐虎,就都給帶上。
許久未出門的幾個姐妹上了馬車,就迫不得已地将頭朝窗口邊擠,只是街頭琳琅滿目的店鋪,如今都不及西北那些戴着頭紗的人叫她們覺得新鮮有趣。
很快馬車到了城門開,明玥将沈煜提前寫好的本子遞了上去,才放了行。
她還是有些不習慣,憑何女人出個城都要通行證?但是宋嫂嫂卻是習以為常,反而寬慰道:“這樣其實也好,那些個被拐騙的女人想出城,就沒那麽容易了。”
明玥想提醒她,喬裝打扮也好混出去,便是當初自己不也是女扮男裝麽?若不是看大夫,他們哪裏曉得自己是女人?轉頭看着自家在馬車裏打鬧玩耍的閨女們,“我自己到無妨,可是一想到女兒們往後若是不在一個城裏,往後回趟娘家要進城出城的,還得夫家點頭。”
想着就心煩氣惱的。
宋嫂嫂沒有孩子,自然是想不到這一層,如今叫明玥這麽一說,也覺得這規矩不好。“可咱們又有什麽法子呢?只能認命了,怪咱們是女人。”一面轉過話題,與明玥說起自家那小妾。
宋胡子納妾的時候,出于禮節,明玥還備禮讓八角送了過去,算起來已經快一個月了。
此刻見宋嫂搜主動提起這小妾,不免是心中好奇,尤其是看到宋嫂嫂居然還一臉很高興的樣子。
然後只聽宋嫂嫂歡喜地說着:“這瓊娘倒是個争氣的,這才進門就有了好消息,我算着該是大喜那晚上的。我們當家的可高興了,讓我趕緊上廟裏求個帶把的,我也希望生個大胖小子,往後也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明玥看着宋嫂嫂發自內心的笑容,實在是沒有辦法感受她的快樂,哪怕這個小妾生了兒子會養在她名下,但終究是隔了一層肚皮。
這和自己跟沈煜收養鹿哥兒和杜子規是不一樣的。鹿哥兒和杜子規但凡有爹娘在,她和沈煜都不會把孩子留在身邊。
所以實在想不通。
但因為她不言語,又在看三個女兒玩耍,宋嫂嫂便以為明玥是因為膝下沒有兒子擔憂,便朝她靠近了些,低聲耳語問道:“明玥妹子,你身體的事情,你可是知曉了?”
“啊?”明玥一臉疑惑,什麽自己身體的事情?
宋嫂嫂一見她這表情,立即就明白過來,“你家相公沒和你說麽?”
明玥搖着頭,“說什麽?”她身體有什麽問題麽?月事上月也開始恢複了,身上沒有哪裏不舒服的,再說家裏如今裏外有人,她也沒什麽可操勞的,反正吃得好睡得好。
哪料想竟聽宋嫂嫂說道:“你這身子去年虧了,往後再要孩子怕是不可能。”她說到這裏,也是一副真心實意為明玥做打算的樣子,“現在你家相公越來越出息,我聽我當家的說,他還要參加秋闱,要是真中了秀才可了不得了,你還是要早為自己做打算才是。”
明玥的腦回路沒有跟上宋嫂嫂,一時有些懵,“做什麽打算?”心裏甚至想莫不是她曉得自己偷偷存私房錢的事情了?
正是疑惑着,宋嫂嫂就說道:“自然是想辦法弄個兒子,那鹿哥兒和子規終究是和你相公沒什麽關系,養大了也不作數,照着我說你趁着現在他還沒那心思,早些自己相一個好生養脾氣又好的清白姑娘接家裏來,生個兒子才算人生圓滿。”
生兒子?生什麽兒子?就算能生也不生!往後沈煜是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大把的貴女給他生兒子,哪裏輪得上自己替他操這傳宗接代的心。一面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不用吧。”
“什麽不用?你難道要等你家相公像我當家的一樣在外面自己找麽?我跟你說,那是我運氣好,這瓊娘性子軟好相處,要是到時候你相公挑着個歹毒又多算計的回來,有的是你和孩子們的苦頭吃。”宋嫂嫂見明玥這樣不放在心上,不免是有些着急起來,生怕她往後過上那寵妾滅妻的凄苦日子。
一面恨鐵不成鋼地拍着明玥的手背,“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們做打算,常言說的好,母憑子貴母憑子貴,你要是沒個兒子,便什麽都不是,連帶着閨女也外人,你相公便是掙那千千萬萬的家業,又和你什麽關系呢?”
明玥看着頗有些激動的宋嫂嫂,雖然她說的是現下這個環境的事實,但是讓自己給沈煜納妾,還是算了吧。
“我知曉嫂嫂是好心意,但這事兒急不得,得從長計議。”明玥是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但見宋嫂嫂這陣仗,自己若是不答應,她多半是不會就這樣作罷的,于是便敷衍着。
說完轉頭見原本在馬車裏打鬧的三姐妹倆如今都坐直了身體,齊刷刷地看着自己和宋嫂嫂,顯然方才的話她們是給聽了進去。
這三個孩子早熟,這些話怕是已經聽懂明了,一時叫明玥擔心不已。
只是宋嫂嫂在,有些話她也不好說,一直挨到那石頭廟裏,她借故帶着孩子們去給在外的沈煜求平安,才和宋嫂嫂分開。
三個孩子早沒了此前的雀躍,一個個跟那霜打了的鹌鹑一般無精打采的跟着明玥身後。
明玥見着這光景,只怕到菩薩跟前也是打不起精神來,所以見着前面有一座小靜亭,便引了她們姐妹幾個去坐着,一面将食盒拿出來,把裏頭巧袖給女兒們準備的小點心挨個放她們跟前:“宋嬸嬸的那些話,莫要當一回事,你們爹才不是那樣的人。”
幾個女兒對這零食點心如今也不上心,心不在焉地擺弄着就是不放進嘴裏。聽到明玥這話,一貫最為早熟聰明的二老煌月不禁擡起頭朝明玥看去,“我也覺得宋嬸嬸的話不全對,憑何姑娘家就比不得兒子金貴了,男孩子會的,我們也能學,興許還比他們學得好,我們只是沒有機會學罷了。”
明玥萬萬沒有想到這話能從自家閨女口中說出來,這多好的覺悟啊!當即只差沒興奮地拍手叫好,“煌月你說的對,女兒家并不比男兒差,我們只是沒有那個機會罷了,所以斷不要因為旁人無關緊要的話就否定自己。”
明玥決定了,給女兒們請先生的事情不能再等了,反正必須在沈煜金榜題名之前鞏固好女兒們自立自信的思想,千萬不能叫那些旁門左道,什麽重男輕女的思想給腐蝕了。
這時候老三耀光也開口贊同,“對,我覺得兒子也不見得就好,你看杜子寶他們三個,一點都不學好。”
老大灼雲也點着頭,“嗯。”還朝明玥保證,“娘您放心,我們姐妹三人一定會好好努力,将來不會叫你丢臉,更不會讓人說你沒有兒子,只會讓他們羨慕娘您有我們三個出息的女兒。”
這些個話和覺悟,明玥不知道三個只是平日聽自己說些故事讀讀書的女兒們怎麽悟出來的,反正此刻這些話叫她聽得心花怒放的,那張經過這些時間養尊處優的臉已經恢複到了十八歲時候的明豔臉上,現在堆滿了歡喜的笑容,“真是娘的心肝寶貝,你們能這樣想,娘就放心了。”
這時候耀光問,“那宋嬸嬸要是在提這事的時候,我們能反駁麽?”
明玥搖着頭,“算了,左耳聽右耳出吧,免得她又長篇大道理,苦口婆心說個不停。”若宋嫂嫂是故意戳人心窩子就算了,偏偏她又是真心實意的。
最怕就是這種沒有任何私心的‘為了你好’。
待女兒們吃完點心,這好心情又恢複了,開始叽叽喳喳的,直至明玥帶着到菩薩跟前跪下才安靜下來,一個個雙手合十滿臉虔誠地給菩薩磕頭作揖。
明玥給了小沙彌些許香油錢,請了平安符,便去前面與宋嫂嫂碰頭。
這石頭廟門口有兩棵五人合抱的老菩提樹,伫立在石頭廟大門外的左右,上面挂滿了紅絲帶,樹底下多的是買供果點心,或是紙火香燭一類。
當然,也少不得那測字算命的小攤兒。
沈老爹從前就幹這一行的,都是哄人的把戲,不過是花銀子聽些叫人高興的話罷了,所以明玥任憑左右的測字先生怎麽招攬都紋絲不動。
又覺得有些煩,便走到邊上的小廊下坐着,幾個女兒也在跟前玩耍,一旁的邊上,還有個好像在等人的小姐,穿着講究,身後旁還有個小丫鬟。
明玥正收回目光,就對上了一個穿着缁衣的老尼姑,也不曉得是哪裏冒出來的肩上還挂了一頁藍白相間的袈裟,單手握着一串黑木手持,客氣地走到明玥跟前,“阿彌陀佛,這位夫人有禮了。”
明玥起身朝她回禮,老尼姑就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然後一臉頗為興趣地端詳着她。
明玥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師太這是?”
“貧尼觀女施主面相,只怕是前半生苦難良多,不過如今紫氣東來,往後必然是大富大貴,只是……”她話到這裏,環視掃了一旁好奇地偷偷打量她的灼雲幾個姐妹。
本來她前面的話明玥還是認真聽了,但是這個‘只是’一出來,這味道就變了,明玥忽覺得有些意思,這騙子怎麽騙到自己跟前了一臉認真笑問:“只是什麽?”
“夫人膝下是否無子?”老尼姑一臉高深莫測地問。
身旁的幾個女兒皆是一怔,只差沒把那句‘你怎麽知道’給問出口。但是明玥卻先一步,“我三女一子,不知道師太有何指點?”
那原本準備好說詞的老尼姑聽到她這話後,原本一肚子的話沒了用,有些敷衍地回了一句:“那夫人将來必定大富大貴,貧尼告辭。”然後這就走了。
灼雲幾人頗有些不解,小聲嘀咕着:“娘,您怎麽騙人?”家裏哪裏來的親兄弟?
一旁本沒在意她們這裏的那姑娘聞言,也擡首望過來,似有些好奇。
明玥卻沒留意,只同幾個女兒提醒着,“那一看就是騙子,正經的出家人都在廟裏呢!何況這石頭廟內外方圓幾裏,只有男僧并沒有女尼,還有那位尼姑身上還有王記的香粉味。”
尼姑哪裏會用這些,身上不該就檀香味道麽?
灼雲和煌月半知半解,可耀光還是不明白,“但她說對了,娘前半生都過不得不好,而且咱們家只有我和姐姐們。”
那位原本看熱鬧的小姐雖然覺得明玥的話有幾分道理,但聽到耀光這般說,也忍不住好奇都起身走過來,“夫人怎麽就認定那位師太是騙子?”
明玥擡首看了對方一眼,警覺性就來了,生怕是和那老尼姑一起的,但還是直接開門見山道:“這整個瀾州人雖前半生不苦難?就去年洪災瘟疫旱災接踵而來,她那話就是碰運氣罷了。”
“至于猜中我只有三個女兒,只不過是這城中之人出門在外,極少帶着姐兒出來,哪家不是帶着哥兒。唯獨我帶了三個姐兒,她多半就想到了,我沒有兒子。不過也有可能提前打聽好的,但這都改變不了她是騙子的事實。”所以說那話,若是自己信了,那接下來指不定就是什麽套路呢。
但自己不信,對于這騙子也不損失什麽。
那小姐一聽,仔細一想,還真是明玥說的這般,不管大戶小戶之家,出門在外的确極少有帶女兒出門的,都是帶着兒子。
一時覺得明玥有些意思,正要上來交談,宋嫂嫂就來了,一臉的興奮喜悅,全然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人,神秘兮兮地給明玥看了看手上的佛珠,“明玥妹子,觀音娘娘顯靈了。”
“啊?”明玥看了她手上的佛珠,怎麽覺得有些眼熟?感覺和剛才那老尼姑手裏的手持差不多相近。
這時候宋嫂嫂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悅,“我方才從那門裏出來,就遇着一個觀音娘娘,她一眼就看出了我沒有生養孩子,但只要我行好事,往後必然能有一文一武,将來還能給我讨诰命。”
明玥已經篤定她遇到了那老尼姑的同夥了,又見宋嫂嫂身上不見了半點首飾,又好笑又好氣,“你拿銀子行好事?”
宋嫂嫂忙解釋,“是那位觀音娘娘說她們庵裏要給佛祖鍍金身,做再多的好事,都及不過誠心誠意供奉佛祖,我如今要回去照顧瓊娘,自然是不能親自去她們庵裏,所以只能拿了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托付那位觀音娘娘幫忙換成金粉。”
她說完,發現不管是明玥還是灼雲幾個姐妹,以及旁邊這不知姓名的一仆一主都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起來,“這是大喜事,你們怎麽這副表情?”
煌月卻已經從剛才明玥的話裏摸出這些騙子騙人的規律了,“嬸嬸,那是個騙子,方才她的同夥還來騙我娘了,不過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