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今日入v,三合一◎
杜大德一人之力,怎麽能阻攔那麽多人呢?
明玥雖然沒看到究竟有多少人,但是從這些聲音判斷,不下二十人。
如今她無處可去,忽然想到了這幾天住的枯井。
忙帶着三個女兒和鹿哥兒朝着枯井趕過去,将上面的碎木塊都直接拿下來,壓在他們五人的身上。
将這枯井僞造成了跟其他井一樣,因為大水沖來時候被淤泥和雜物填滿的假象。
然後再也不敢動,更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有腳步聲路過,像是三個人的樣子,嘴裏還說着:“仔細找,不可能就他一個人!”
另外一個人附和,“對,我之前還看他帶着一個孩子?”別是他自己先下手為強了吧?
洪災和旱災的不同在于,旱災來臨的時候,大部份人家還存有去年的餘糧,而且還有一個緩沖時間,但洪災不但會将大家的糧食全部沖走,甚至片瓦不留,連個庇護所都沒有。
也正是這樣,才些喪盡天良之人。
确切地說,他們也不能被稱之為人了。
所以這些人在找鹿哥兒,将他當做食物來看待了。
鹿哥兒吓得渾身發抖,就在他旁邊的明玥能清楚地感覺到,只慢慢伸手覆在他後背上。
但是并沒有敢動。
枯井上面全是大水沖來的碎裂木板,卡在井裏,那幾個人也沒多想,直接就走過了,反而對于那些溝坎下方仔細尋找着。
這種焦慮之中,明玥也沒功夫去想杜大德如今什麽狀況了,他們反正就在這井裏待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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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光還是太小了,沒憋住就這樣拉在褲子裏,如今沒了通風條件,炎熱狹悶的空間裏充斥着臭味。
但大家仍舊是忍着,不敢發出一點點的聲音。
因為天亮後,這些人還不死心,繼續在村子裏搜索,到了中午時候,太陽太烈,這村裏大水被沖刷,房屋不複存在,矮些的地方被淤泥填,所以一眼就能從村頭看到村尾,什麽也沒有。
這些人總算放棄了,打算離開。
明玥卻不敢在第一時間就出來,而是等,直至到了傍晚,天邊全是彩霞,她才輕手輕腳地移開身上的碎木板慢慢探出頭來。
身上長時間被這些木板壓着,背上已經出了血痕,渾身酸軟得不像話,好幾處筋骨發麻。
也正是這樣,這個小小的從井中爬出來的動作,她完成後,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今晚還是有月亮,而且又大又圓,銀色的月光下,她能看清楚整個村子四周的環境,沒有人煙。
那些不能在稱作災民的流民已經走了。
其實她這樣做是對的,那些流民雖然午時就走,但其實也沒完全走,他們在村子對面那豁口處乘涼,多等了一個多時辰呢!
那裏仍舊能清楚看到整個桂花坪現在的面貌,是确定無人煙後,這才決定走的。
所以如果明玥在他們走後就立馬出來,只怕現在他們這一行五個人全都沒了。
她将孩子們一個個接出來,各自去上廁所,這才開始去找杜大德的行蹤。
但其實她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雖然他們躲在枯井裏就聽了只言片語,但從那些流民的話中,并沒有聽到杜大德逃掉的憤怒。
所以,當看到村口那火塘邊的骨頭上站滿了禿鹫時,她一點都不意外。
幾個孩子哭得難過,但還是趕走了禿鹫,和明玥一起挖了坑,将那些骨頭埋起來。
這裏也不能待了,有第一波流民,就會有第二波,她再埋了杜大德後,撿了塊石頭在旁邊用自己的柴刀劃了他的名字放在旁邊,給孩子們分吃了肉幹,然後将枯井裏的牛皮帶上,背上包袱去竹林裏找麥芽。
孩子們很聽話,哪怕一個個也因為一晚上在枯井裏的躲藏而渾身酸痛,但一聲不哼,緊跟在明玥身後。
麥芽早就等在竹林裏了,看到明玥一行人時又驚又喜,明明是個動物,可明玥還是能在月光下看到麥芽眼裏那種驚喜。
也許昨晚那些流民的所作所為,麥芽它們也看到了。
所以擔心他們。
她有些不舍地摸着麥芽的頭,“對不起麥芽,我們可能要走了。”她也想帶着麥芽走,可是這裏有麥芽充足的食物,而前路渺茫,這是逃難,路上難道還有現成的竹林自助麽?而且外面四處越來越炎熱,這裏再不濟是麥芽它們熟悉的地方,這竹林也還能撐一陣子。
幾個孩子也和麥芽揮手道別,月光下人熊皆是充滿不舍。
明玥其實是沒有任何目标的,可是想起杜大德,他還之前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滿臉興奮地和自己商讨着想辦法繞過縣城,然後另尋其他的路去雍城,找沈煜找杜子規呢。
現在杜大德不在了,這個計劃就由着自己進行下去吧。
她有些後悔,以前一直防備杜大德,甚至在鐘氏死的時候,一度覺得這杜大德沒有一點擔當,可現在杜大德救了她們,連命都丢了。
撇開之前的救命之恩不說,就昨晚,發現査大那一行人後,杜大德若是跑,撇下他們一大四小的話,那些流民絕對不會去追杜大德的。
只是這樣一來,生死不如的是她和孩子們了。
可杜大德沒有,他雖然猶豫了一下,但他還是出去了,給明玥他們争取了躲藏的時間。
也正是這樣,他連命都沒了。
他當時猶豫的那一下,應該也想到了他自己将會是怎樣的結局。
可他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出去了。
沖着這一點,明玥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杜子規,如果都能活着的話,一定将他養育成人,哪怕前路荊刺重重。
但是很快明玥就發現了,鹿哥兒似乎有些防備着她,起先她不明白,直至隔了幾天,他們太累了,在一處山石亂縫中的陰涼處休息。
那一處亂石頭縫隙的入口在斜坡處,旁邊是已經幹枯的密集灌木和蕨草,本來是煌月找地方解手,然後意外發現那裏撥開別有洞天,便領了明玥來。
明玥也就帶着孩子們鑽進去,在裏頭休息。
孩子們因為過于疲倦,食物又短缺,所以已經睡了過去,她也打算閉目養神,卻忽然聽到聲音。
她從縫隙裏看過去,是兩戶人家,父母都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手裏牽着一臉懵然的孩子。
其中一個的母親還蹲下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大哭,但是她男人把她拉開了,只将孩子塞給對面的夫妻,然後牽過了他們的孩子,很冷漠地拉着自己的妻子走了。
兩家換孩子……明玥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詞。
易子而食。
她一時間又憤怒又難過,想要沖出去救那兩個還懵然無知的孩子,可是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四個孩子,終究是忍住了。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壓滿了全身。
看到一旁的鹿哥兒,忽然也意識到他這幾天為何對自己總是防備着了。
饑民們為了活下去,已經到了這一步,而鹿哥兒不是自己的娃兒,難保他不會認為自己在要命的時候把他推出去,或者直接把他當做小肥羊本身。
想到這個可能性,明玥并沒有去責怪鹿哥兒,現下這個環境,他這樣想是正常的。
因為外面出現的兩對夫妻,所以明玥料定附近肯定還有人,因此短時間也不打算帶他們出這裏了,大家都蝸居在這石縫中,晚上她拿出裝幹糧的包袱,已經很輕了,裏面似乎只有油紙了,她翻來覆去找了幾遍,最終只找到耀光手指般大小的一根雞肉幹。
幾個孩子看到那丁點的雞肉幹,都下意識地吞咽着幹渴的喉嚨,然後看着明玥将那點雞肉撕成幾分。
這時候鹿哥兒忽然低聲開口,“姨,給我一點油紙就好了。”他不要雞肉了,能活到現在都算是賺到的。
明玥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吃油紙。
這上面多少是有些油,往昔連野狗都不吃,可是現在還有什麽吃不得的?
也正是這樣,這些油紙明玥一直沒扔,就是想着有一日,可能要到吃油紙度日的一幕。
但還是将那小小的一份雞肉幹遞給鹿哥兒了,“下一頓吧。”然後将油紙收起來。
這頓牙縫都沒塞滿的晚飯就這樣結束,大家繼續倒頭睡覺,盡量保存體力,加上水也沒多少了,所以也不說話。
因此明玥現在面臨的問題除了他們這五張嘴之外,還有水的問題。
不吃可能暫時死不了,但是不喝極有可能死得更快。
現在沿路上的水源幾乎都枯竭了,她身上的竹筒裏也沒多少了,她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除此之外,還要擔心那些已經喪盡天良的人把目光放在孩子們的身上,當然真到了那個地步,自己只怕也難逃一死。所以她想了許久,想到了一個可行的辦法,而且這樣往後見到人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所以第二天她一直在留意路邊哪裏有濕潤的泥土,不但如此,還捏碎了不少還帶着綠色的幹葉子碎末融合其中,然後讓孩子們身上露出的地方都塗抹一些。
那顏色上去一言難盡,這些泥就這樣沾在身上,更讓人覺得惡心,那露出來的肌膚上面,就仿佛癞□□的表皮一樣長滿了大小不一,且讓人覺得醜陋惡心的瘤子。
莫說是別人,就是他們相互看着各自,都覺得一定染了什麽要命的病症,而且還會傳染,不會願意靠近半分的。
“咱們這個樣子,其他人見了不但不會再打我們的主意,甚至會退避三尺,這樣咱們最起碼是安全的,不用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明玥給耀光敷着小臉,一面與大家解釋着。
保證了自身的安全,以後只需要防着野獸了。
而相對于人,明玥覺得防備野獸實在太容易了,這個時候蛇蟲鼠蟻現在基本都餓死了,或者成為別人的盤中餐,即便是極少部分活着,也都十分小心不會把自己暴露在烈日之下。
那些大猛獸雖有鋒利的牙齒矯健的身軀,可動物到底是動物,心思單純,她可以提前做好防備逃過那些猛獸的眼睛。
可人就不好這樣蒙騙了。
也正是如此,如今大家都僞裝成得了怪病,滿是長滿了髒東西,誰還會打他們的主意呢?
所以不用顧及其他人類,尋找食物反而不用再繼續躲躲藏藏了。
只是可惜這個時候,山上的樹木大部份都已經開始幹枯了,這些天溫度高得可怕,就仿若被扔進微波爐裏烘幹的花一樣,植物們還帶着原本的鮮豔顏色,就直接枯死了。
明玥一開始和大家吃油紙,後來又開始吃能認出來的無毒樹葉,桦樹葉桦樹皮,構皮樹榛子葉等樹皮樹葉,這些植物都已經被太陽蒸發了水分,嚼在嘴裏幹燥裏帶着些樹葉特有的木味,又因過于幹燥,十分難以下咽,竹筒裏的水也終于到了盡頭。
明玥這個時候才想起那張牛皮還有些用處,所以每逢到晚上,就帶着孩子們用樹枝木頭刨出一個坑,然後把竹筒放在下面正中間,牛皮蓋在上面,正中間按下去些許,形成一個倒立錐形空間,就這樣第二天竹筒裏能有兩三口水。
以往的話,這樣的水哪裏能喝?最起碼也要燒開後,可是現在什麽都顧忌不上了,大家每人抿一點點,連那幹裂的嘴唇都沒有辦法濕潤。
但即便是如此,這也是接下來幾天他們對天明的期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日吃的都是些樹葉,明玥和孩子們幾乎都已經不解手了,肚子脹脹的,腸子裏就像是裝了石頭一般,給人一種很沉重的感覺,使得他們的腳步開始變得緩慢呆滞起來。
至于那些泥土,剛敷在身上的時候,大家除了有些癢之外,并沒有什麽不适感,只有煌月起了些疹子。
但這點過敏針狀在嚴重缺水和缺糧食的情況下,居然沒有嚴重,反而最終消失了。
所以這些泥土,從那天開始,就一直黏在大家的身上,到了現在每日的風吹日曬,簡直跟皮膚長在一起了一般,越發自然了。
靠着這些泥,他們也成功躲過了幾波打他們這個弱勢團體主意的流民們。
本來一開始那些流民見着他們簡直像是看到了小肥羊一般,眼裏冒着綠光,但随後發現他們皮膚上不對勁的那些東西,一個個惶恐地躲開,似乎生怕自己也會被染上這些髒東西一般。
大部份人就是這樣的,哪怕本身已經到了絕境,還是會不擇手段地活下去,不然也不會出現易子而食的情況了。
所以這些流民愛惜自己本身的性命,怕染上明玥他們身上的病症,所以反而躲得遠遠的。
可即便是不用去防備這些人了,幾乎每天他們不是在找食物就是在趕路。
而且越往雍城的方向靠近,明玥就越發絕望。
不是說這裏沒有受到災情的影響麽?可是這一路走來,只有一座座荒廢了的村莊,或是村民齊心協力護好,他們這些外人無法踏足其中的小鎮子。
地上也一樣到處是灼日之下産生的龜裂,天空一樣地沉悶,連帶着那風也都像是卷着熱氣來的。
人能看到,但是地上躺着的比站着的要多,而且大部分都已經成了野狗禿鹫口中食,所留下的只是一副□□燥塵土所淺埋的屍骨。
明玥和孩子們從一開始看到的恐怖惡心,到如今的習以為常,她的覺得自己腦子開始沒有辦法像是以前那樣思考了,她和所有的饑民一樣,看到草根樹木後,就以一種原始的方式撲過去,就地啃食。
幾個孩子和她相差無幾,這個時候的他們除了食草之外,其實和那些沒有思想的動物沒什麽區別了。
不是她不願意又思想,而是長期食這些亂七八糟而沒有營養的食物之下,大腦已經開始停歇下來,不再願意思考問題了。
所以遇到食物也如此簡單粗暴。
就在剛才,聽說人說雍城半月前就被流民攻破了,裏面如今也是空成一座,吃的喝的一樣不剩,還有從那裏來的饑民,打算要去往北上。
她癱坐在半截幹枯的老木下面,幾個餓得脫相的孩子像是小貓小狗一樣,小小的一團卷縮着身體圍在她的身邊。
一陣風吹過,遠處饑民們的談話聲又傳來過了,還有女人凄慘的哭聲。
明玥擡着眼皮想要看過去,可是發現那五米開外,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楚。
她下意識擡起手,想要揉一揉眼睛,這才看到自己的手又老又幹,還髒兮兮的,仿若那在糞坑裏挑挑揀揀尋找蟲子幾年的老雞爪一般,指甲縫裏都是泥屑。
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和孩子們多半是熬不過去了吧?自打從桂花坪走來,大概是過了半個月,還是二十天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已經徹底忘記了真正的食物是什麽味道的,整個人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就變得昏昏沉沉的。
唯一能記住的就是倒下休息的時候數一下身邊孩子的數量,走的時候再點一下;刨到草根發現帶着水分的樹皮,還記得要分成五份。
精神越來越稀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她好像又聽到有路過的饑民,嫌棄他們五人,避得遠遠的。
然後那些讨人厭煩的禿鹫又來了,似乎就在等着他們斷氣,然後盡情地大快朵頤。
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精神,只覺得這些禿鹫撲動翅膀的聲音太吵了,順手抓起一把泥土朝着那些禿鹫發出聲音的方向扔去,應該是砸中了,因為那些禿鹫離得太近了,然後驚起一陣撲哧聲音。
禿鹫被趕走了,去對面的山坡上,那裏明玥記得有人歇氣兒,然後就沒再動了。
如今那些禿鹫就在那裏停了下來,黑森森的一片,沒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已經許久沒有冷意的明玥忽然覺得有些涼了,她猛地驚醒過來,就像是那昏迷中的人被涼水潑醒,這個時候尤為清醒。
明玥條件反射地想起那些沒走的禿鹫,擡眼望去,那裏已經沒人坐着了,但是一群兀鹫正在啄什麽。
而且是一大群禿鹫,所以那裏還是有人死了麽?
她已經有些麻木,難過不起來了,伸展了一下自己有些發麻的腿,忽然像是驚到了旁邊的鹿哥兒。
鹿哥兒動了動,然後緩緩擡起頭來,看到清醒的明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帶涼意,讓人覺得陌生的風,他也像是清醒了,于是坐起身來,朝明玥看過去,“姨,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怎麽會這樣說?”明玥的喉嚨裏幹幹的,她覺得現在吞咽下去的不是口水,而是血。
因為味道怪怪的,帶着些腥味。
鹿哥兒盤腿坐着,滿是疲憊的目光望着彎山鎮的方向,“以前有客人來家裏買壽材,我聽過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回光返照,他們說人死之前,都會特別精神。”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然後朝明玥擡頭看過去,“你看,我現在這麽精神。”
但是這份精神沒有讓他感覺到半分的喜悅,不過也沒有多難過,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感,口氣也輕松了許多,還與明玥說道:“吃了那些觀音土,其實也挺好,最起碼我已經兩天不覺得餓了,肚子裏現在都還覺得飽飽的,以後肯定不會做餓死鬼。”
搶不到草根樹葉,他們只能學着別人吃土。
明玥聽着他的這些話,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鹿哥兒這時候看朝天空,天生的星星很少,已經沒有之前的多了,所以天空也顯得格外的暗沉,“姨,下輩子我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為什麽?”這孩子本來話不多,這一路上就更少,幾乎是沉默寡言,所以明玥除了知道鹿哥兒是個聽話的孩子之外,對他沒有半點了解。
所以很好奇,為什麽他要做自己的哥哥?
然後就聽到鹿哥兒好像笑了一聲,“這樣,我就能報恩,下輩子好好照顧你,一定不會讓你和妹妹們吃一點點苦的。”他很清楚,雖然杜大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他把自己從棺材裏救上岸的。
但如果這後來沒有明玥,他也活不到現在。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把自己交出去換取食物,從一開始的肉幹到後來的油紙,再到草根樹皮枯葉,不管吃什麽總有自己的一份。
在這親生父母為了一口吃的把孩子推出去的饑荒日子裏,明玥的這份情,他覺得這輩子就算僥幸活下來,都很難報了。
至于杜大德的恩情,只能下一世了。
說完後,他突發奇感,“姨,你說人活着怎麽這樣艱難?我活了這一世,快樂無憂的日子不過才得了七八年,父母生養恩情沒抱,反而因為這多活下來的這段日子,欠了杜二叔和你的救命之恩,我接下來幾輩子,是不是都要再還恩情中度過呢?”
明玥聽到後,忍不住笑起來,“你這真是孩子話,你要這樣說的話,人是不是都在為別人而活?就沒有自己的人生了。”
“可是,如果我不報恩,你們豈不是白救我了?”他大概是聽到明玥的笑聲,所以側過頭來。哪怕現在的明玥滿臉污垢,廋得脫相可怕,深陷下去的眼窩讓她整個頭看起來更像是一只骷髅,可鹿哥兒看在眼裏,仍舊覺得她是自己見過最漂亮的女子了。
“不會啊,去救誰,不是抱着讓對方報恩的态度去救的,只是單純地希望那個人能活下來。除此之外,我們還希望,今天我幫了誰,來日我或是我的親人朋友遇到危險我不在身邊的時候,也有人願意這樣無條件地伸出援手。”明玥簡單地給他解釋着。
想來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的麽?甲救了乙,可能乙因為甲的善良而被感染到,又出手救了丙,丙活了下來,可能哪一天又偶然救了丁,而丁他可能又因為某件事情,幫了甲。
這就是一個美麗的循環。
只是凡事又參差,光有明暗,這樣的美麗循環中,也有少量的異類。
鹿哥兒也不曉得理解了沒,聽完這話後,認真地看了明玥一會兒,便擡頭繼續看天上的星星。
明玥的三個女兒也被涼醒來了,她伸出枯瘦的手臂試圖把孩子們都摟在懷裏,但是并不能達成,最後幾個女兒也就緊依偎着她。
就像是鹿哥兒說的回光返照,孩子們竟然都頗有些精神,說起話來。
話題很多,什麽時候會下雨,什麽時候找到爹爹他們,麥芽和它的小夥伴是否還活着等等。
明玥也積極地參與着話題,心想就算真的是鹿哥兒所說的回光返照,倒是在這生命盡頭,也要盡情地綻放。
所以她調理好了心态,和孩子們期望着下雨、找到平安無事的沈煜他們,還有麥芽和它的小夥伴還在桂花坪山上的竹林裏等着大家。
這讓孩子們對外來充滿了希望,在天亮之前,閉上眼睛重新進入睡眠。
明玥也困了,她的精神在孩子們閉眼後,忽然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攝取了一樣,整個人很疲倦很累,眼皮重得讓她沒有辦法繼續支撐。
于是她也閉上了眼睛。
本來以為,這大抵是最後一次看世界了,今日的東方沒有她熟悉烈日,她心裏忍不住升起幾絲奢侈的幻想來。
她也不希望老天爺落雨什麽的,就希望不要再出這樣灼人的烈日了。
哪怕陰天也行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吵醒了,還沒睜開眼,整個人就覺得冷飕飕的。
原來是下雨了,而且是大雨。
這一次的大雨沒有叫大家嫌棄,反而猶如獲甘霖一般當做至寶。
她也是一樣的,仰着頭長大着嘴,一面還要喊孩子們起來,貪婪地用手用口接着這雨水。
雨下了半天,悶熱的空氣徹底變得涼爽起來,幹燥飄滿塵土的空氣也清爽了,整個世界就像是煥然一新,處處散發着生機一般。
便是明玥一行人,也覺得四肢百骸又充滿了精神。
但是再得到這雨水的洗滌後,卻發現這天是不是有些涼得過份了?尤其是他們現在身上因為才淋了大雨而濕漉漉的。
好在明玥的大腦因為這場雨,又恢複了過來,撿起牛皮背着包袱,“走,咱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取暖。”這個時節算起來,現在已經是初冬了,冷是正常的。
可是如果天氣在這個時候恢複到正軌,中間沒有半點緩沖的時間,對他們其實并沒有好處。
洪災後又發生近一個月的幹旱,現在忽然就直接進入冬天,沒有糧食的他們要怎麽活?
正常人這個時候的反應都是先往大城池裏湧去。
可是明玥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任何靠山,身邊更無壯力,就算真能到城門口,也不見得能擠得進得去。
所以她還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帶着孩子們點火烘烤身上的衣物後,就去尋找合适的村莊。
隔天便找到了一處在山裏的村子。
這裏雖是十分偏僻,但也算是雍城地界,并沒有遭受洪災,只遇到了幹旱,老百姓們都走完了,糧食自然也帶走了。
即便沒有帶完,也被這前仆後繼路過此處饑民們給搜刮幹淨了,所以明玥一開始只想找個安全可以防禦野獸和流民們的地方安生。
至于食物是在保證安全之下才能考慮的第二個因素。
不然就算有食物,沒命吃也沒有用啊。
但是沒想到他們挨家挨戶在這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幾戶的小村莊裏,竟然在他們牆上挂着的葫蘆或是小袋子裏,搜到了不少種子。
明玥沒有馬上将種子吃掉,而是當機立斷把種子都撒下去。
然後和孩子們在村莊附近挖草根。
村子裏的人逃荒的時候,農具也沒全部帶走,如今不用手,一鋤頭下去,挖草根的活兒也事半功倍。
明玥開始生火煮起草根湯,但是因為怕吃到有毒的,所以她只允孩子們挖蒿草根和茅草根一類。
辨別的方法也只有這些地面幹枯的蒿草和茅草。
也是奇怪,這草根他們沒少吃,可是如今用滾燙的熱水熬煮過後,吃進肚子裏,明明除了滿嘴的草根味澀味,就沒有什麽多餘的味道,偏偏一個個吃了覺得猶如美味佳肴一般。
而且那腹脹像是肚子裏裝滿了石頭的感覺也消失了,幾人開始如廁。
不過這樣一來,肚子是舒服了,人又開始餓了。
于是又開始瘋狂挖草根,以至于此後幾年裏,這些田埂上都幹幹淨淨不見半點雜草。
明玥覺得,孩子們多多少少是把其他的草根也挖了,只是自己也不大能辨別。
而她繼續到處在村子裏翻找,經過一番細致的翻找,果然得了些像樣的衣服,等她洗幹淨烘烤了一夜後,和孩子們洗了身上不知道堆積了多久的污垢,換了幹淨衣裳。
那種渾身輕盈盈的感覺,讓明玥一度覺得自己體會到了修仙文裏那些吃了仙丹後修仙者們的輕松感覺。
不但如此,她還在一家竈臺旁邊的泥土灰裏發現了主人家藏在裏面的糧食。
那是真正的小米,煮成粥後金黃黏稠,香味引人垂涎,無人從小米下鍋開始,就守在了火塘邊上。
一直等那金黃的小米粥順着喉嚨進入腹中,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和幸福感頓時将他們都大腦都給占據了。
“小米粥真好吃,以後我要種很多很多的小米,讓大家都吃上小米粥。”耀光高興地掐着小腰宣布着。
“好夢想。”明玥也高興地揉了揉耀光的腦袋,整個人也是精氣十足,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幾人就這裏住了下來,轉眼就過了五天,地裏的菜種子已經冒出兩個小牙片了,明玥有些着急,要是那萬物生長的夏季,只怕七八天就能吃上新鮮的菜葉子了。
不過這也急不得,而且不但有這五斤小米墊着,小村子四周的草根都是他們的,無人來哄搶。
這個時候她也開始回憶起當初下雨時候他們所在的地方,本來就十分偏離官道主道,後來大家都往官道去的時候,她反而往這深山裏來,如此也難過這麽多天了,沒人來這村子裏。
而且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明玥也不知道,朝廷是否發放災糧?雍城裏的人回來了沒?
她動了去看的心思,但是鹿哥兒勸着她,“雍城已經空了,老百姓們要回來,還要過上正常的日子,少說也是要一年半載的,既然這裏沒有人來打擾,咱們先度過這段時間再說,要是天氣逐漸正常了,咱們再去城裏打探。”
明玥聞言,覺得鹿哥兒的考慮也不是不對,一座死城要恢複,談何容易?而且就算朝廷赈災,也不能全面将所有災民安妥。
畢竟今年等于沒有糧食,老百姓們要吃上自己種的糧食,得明年秋天呢!這也就意味着,這一帶到明年秋天之前,都屬于饑荒環境。
如此,她的确沒有出去的必要,找沈煜他們固然是重要,可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不過她還是将女兒們喊來商議,最後大家都聽她的,先養一陣子。
尋找親人是重要,可逃荒的日子才過去,她們不想才安心睡了兩天的床,又要重新過這樣的日子。
而且在半路極其有性命之憂。
這天氣是恢複了正常,是沒有幹旱了,但地裏也一時間長不出糧食,朝廷不能面面俱到,将所有災民的都照顧到,餓飯的人大有人在,他們這樣的薄弱實力又沒有壯力,沒準雍城都走不到就沒了呢!
一番權衡利弊後,一行人留在了村子裏。
菜種下去了,糧食只有這些小米,所以草根還是他們的主食,明玥除了和孩子們挖草根之外,其實沒有別的事情了。
于是她開始教孩子們認字,這才曉得鹿哥兒居然大字不識。
在此之前,她想着鹿哥兒家裏到底是有些資本的,他又是獨子,該送去念書才對。卻不想他爹娘正是因為只有他一個,舍不得送到學堂受苦。
以至于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就會一個子,也寫得歪歪扭扭不像樣兒。
明玥也才曉得,他鹿哥兒的鹿,是福祿壽的祿。
但因為她不知道,先教了鹿字,又提起了馴鹿梅花鹿,于是鹿哥兒自己決定,往後就叫這個鹿。
加上他們陳家這一代的字輩,叫作陳少鹿。
明玥覺得,這也不錯,總比較陳少祿好吧?
又過了十幾天,大家的身體機能應該是逐漸恢複了,肚子不在難受,正常如廁,昨天明玥還用簸箕做陷阱套了一只野雞,沒忍住當晚就給殺了。
以前殺雞殺魚都覺得血腥,可是經過這一段日子,如今殺雞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手到擒來。
但是沒考慮到吃草根樹皮太久了,這點點油渾進了肚子,大家第二天都一直跑茅房。
于是明玥哪裏還敢直接讓孩子們喝雞湯?又往裏面添草根,以及那些長得手掌大的菜葉子。
循序漸進,這麽一小只野雞,也吃了四天。
而且絲毫不誇張,他們連雞骨頭都給炖爛嚼碎吃了。
也虧得現在天冷了,若是在前段日子那烈日下,只怕半日就馊掉了。
她用簸箕得了這麽一次手,就繼續做陷阱,可接下來幾天都沒成功,于是吃了幾天的菜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