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意外來客
永平城外有一大湖,若是夏日來能看到湖面上渾圓的荷葉和粉白的荷花。
薛英踏上游船,她來的不是時候,現在才二月份,遙遙望去寬廣的水面上只有寥寥幾束殘枝。
船上的仆人為薛英打開門,穿過裝修漂亮典雅的回廊,再推開一扇糊紙的木門,薛英看到等候多時的向輝。
放下杯子向輝屏蔽仆人邀請薛英坐下。
望向坐在中央的向輝,薛英竟生出一種滄桑感,因此她沒有立刻坐到向輝的對面,而是靜靜多看了他幾秒。
見薛英遲遲未坐,向輝問道,“薛英小姐在想何事?”
笑了笑薛英也讓春柚和桃蘭退下,這下諾大的船室裏只有他們。
薛英走到布好紙筆的桌前,她推開椅子,安穩坐下,提筆寫,【有一事可否問陛下】這句話可以說是相當不客氣,但向輝并未感到生氣,微微颔首他讓薛英想問什麽就問什麽,他保證知無不言。
【若入絕境陛下會如何選】“入絕境,可就沒得選了。”向輝看到薛英的問題感嘆一句後,才回答,“還能選,就不是絕境。”
說道這裏向輝話鋒一轉,“古往今來史家學者總問,霸王何不渡烏江,殊不知烏江是霸王的絕路,不是項羽的絕路,過了烏江的人将僅是項羽,不再是霸王。”
有的人只能看到霸王,有的人只能看到項羽,霸王是英雄,項羽是敗者,很多人無法接受一個英雄是敗者。
向輝卻不這麽想,“然而若是能選,我一定會選擇做項羽。”
“項羽生來就是項羽,但霸王生來不是霸王啊。”
他想告訴薛英,再多的頭銜,因家室帶來的尊重全部都是身外之物,無論名字是薛英還是程雪英,面前的這個女孩永遠都只會是自己。
薛英又提筆,她思索良久才繼續寫。
【若是無法做霸王】【項羽可會後悔】盯着白紙黑字,向輝明白薛英是在問他會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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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選擇安于現實,他可能只會是個留在史書上不過兩頁的皇子,沒有多少人會記得他的功績,即使史官們再能見微知著,所有的榮光仍然只會歸于當時最突出的那個人。
這還是他有機會安于現實的結果。
向輝沒有機會,更不會選擇接受這樣的現實,所以他接着刺殺的由頭向永平舉兵,如果失敗,那可不是可不單單是後悔兩個字能說的透。
正如向輝剛剛說的,有的選就不是絕境。
“會。”向輝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會後悔,“只是你我都不會知道那時的項羽在被世人稱為什麽,會再有何種機遇。”
歷史沒有假設,向輝和薛英都無法看到項羽渡過烏江會再經歷什麽。
薛英認為向輝的話,她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
【興許如今所見極為最好】霸王別姬,自刎烏江邊,成史家千年之問,進退生死何抉擇。
高祖建漢,修黃老之道,鑄王朝盛世風骨,強弱榮辱終有別。
世人總問項羽,卻無人能說鴻門宴下斬劉邦,今日的世道能不能比昨日的更好。
【今日你我二人所見如是】他們相見還能安然坐下,即使身份姓名皆有變,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至少不是你死我活,兵戎相見。
現在薛英知道向輝會是個好皇帝,而這世界需要好皇帝,所以她能妥協。
可是放在三年前就不一定了,薛英絕對不會放下父族之仇,她還太年輕,明白道理不代表回去做。
“那薛英小姐會後悔嗎?”向輝突然問。
【會】
薛英如實寫下,說到底誰人無悔。
向輝面對薛英寫下的字不明所以的笑道,“薛英小姐,實在是難以抉擇就選你最想要的。”
看到薛英略有些詫異的眼神,他沒有在說話,而是命人上菜。
這次沒有北昌的菜肴全部都是永平的菜,大部分是薛英以前吃過嘗過。
他就是來找我挑明的。大略掃過菜色的薛英心中有了個判斷。
向輝親自為薛英倒了一杯酒,随後他為自己滿上。
“今朝有酒今朝醉。”
酒過三巡,因暈船薛英提前回來。
春柚和桃蘭看到薛英欲言又止,到了車上春柚才開口問,“小姐咱們這麽早就回去?”
本就難受到薛英納悶,她都下船了不回來還能去哪。
不做聲的桃蘭咬了咬嘴唇,一邊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薛英漂亮的臉,一邊心中産生了不好的懷疑,感覺皇帝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走慢點】虛弱的比出手語,今天風有點大,在船上本來沒感覺,但喝了兩杯酒後,薛英只覺得這船颠簸的她想吐,胃裏翻騰倒海。
向輝見她臉色不好,就沒繼續留人放她回宮休息。
“我去下邊催催。”春柚說完除了車廂叫車夫慢點。
另一邊的桃蘭則撩開簾子打開車窗讓薛英透透氣,試圖讓她舒服些。
薛英順着車窗的縫隙看到外面的風景,田野上以有茵茵綠色,望着不遠處大湖上泛黃的蘆葦,那艘華麗的游船停泊在水天交界處,隐沒在叢叢草木之間。
不由自主的薛英想到在船上和向輝的對話。
屬于她人生的烏江就在眼前,她若是渡過去,這輩子将不永遠無法再做程雪英。
薛英覺得很好笑,她本來就再也沒辦法再做程雪英,無論是回到努金還是留下,程雪英這個人都必須死。
說到底終究是沒得選。薛英暗中自嘲。
事到如今她能作為薛英活着都該感到慶幸,奢求再多實在是有些貪婪了。
不知不覺中車隊緩緩進入永平城內。
新年才過去沒多久就是上元節,城內又開始挂起彩燈,薛英面對此情此前,只覺這街道和一個月多月前的燈會那麽像,好似一切沒有變。
【去弄月小築】春柚楞了一下,随即探出身囑咐車夫改道。
沒多久她們回到最開始的那座宅院前,銜着金環的獅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姐裏面有人。”桃蘭耳朵靈,剛到弄月小築門口就聽到裏面有響動。
圍在薛英身邊的仆人如林大敵,很快他們看到有個年輕人出現在牆頭。
春柚一眼就認出牆上的人誰,在衆人和那名年輕人大眼瞪小眼之際,她喊出對方的名字,“成郎?你怎麽在這兒?”
被叫出名字的成郎鬧了個大紅臉,他狼狽的翻下來,解釋道,“我是受柳娘之托來喂貓的。”
不久前小侍女要去宮裏,放心不下程家舊邸裏的貓,又無法讓留下的老仆來喂,便拜托成郎幫忙,順便也喂喂那只大黑狗,不要讓他們餓死。
成郎最初他從程家舊邸翻進去過,結果被狗攆的又翻了出去,不得已只能改從弄月小築進出。
他隔三差五來一次,都沒被逮住,直到今日遇見一時興起回來的薛英。
春柚和桃蘭都不信成郎的這番說辭,二人在弄月小築已久,這裏有沒有貓她們還不知道?
就在桃蘭要再問成郎之際薛英站出來。
【讓他走】對于貓,桃蘭和春柚不清楚,薛英卻清楚的很,她遇見小侍女正是由貓開始。
主子都發話,春柚和桃蘭即使再覺得成郎可疑也不敢多說。
桃蘭還想再勸勸薛英,讓他意識到成郎可能有別的目的,比如來弄月小築偷東西,但薛英因想到小侍女心情再次跌入低谷,沒心思糾纏這個。
偏偏成郎這時候出聲發問,“薛英小姐,柳娘沒跟着回來嗎?”
成郎鼓起勇氣才說出這句話,他在人群裏看了半天都沒看到小侍女的身影。
然而沒有人回答成郎,他們沉默的跟着面色不好的薛英走進弄月小築。
只有春柚不忍心他蒙在鼓裏,落後人群半步,偷偷來到成郎身邊小聲說,“小郎君,莫要再等她了。”非常委婉的提醒,春柚本想用些文绉绉的說法,可她怎麽也想不出該說你哪些話。
成郎聽到這裏臉色一變,顧不得男女之別,一把拉住春柚的袖子,“你什麽意思?”
這一嗓子喊得前面還未走遠的人全部回頭。
桃蘭皺了下眉頭用眼色遣一名跟出來的太監去幫春柚解圍。
太監直接過去對成郎冷聲道,“放開春柚姑娘!”在他眼裏成郎來歷不明,根本不值得尊重。
“不說柳娘怎麽了,我就不放手。”被呵斥的成郎也來了脾氣。
太監和小侍女不是很熟悉,自然不知道成郎和她之間的彎彎道道,徑直說,“她年前就死了,小子你不要多糾纏。”
此言一出成郎如遭雷劈,春柚趁機把袖子從他手裏掙開。
【走吧】
薛英不忍再聽下去,在太監說出小侍女死亡時,一股莫名的悲傷湧出來,她看着庭院中的蒼翠,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做物是人非。
第一次來弄月小築薛英只是多了幾分感慨,可今日回歸竟覺如夢。
她在弄月小築裏住的時間并不長,可期間确實發生太多的事。
這些事不似童年時過了好多光景以變的模糊,它們真切的刻在薛英的腦中,一幕幕都能與眼前的弄月小築重疊。
才不過月餘光景。薛英看着熟悉的走廊讓所有仆人留在原地,她要自己帶春柚桃蘭逛逛。
【去看看留下的人】弄月小築裏現在只餘下幾個年邁的老仆,他們無家可歸,選擇留在這裏過年。
“小姐我去吧。”桃蘭搶在春柚前開口,想攔下這個活。
【可以】
薛英不在意,因為誰去都一樣。
旁邊的春柚見桃蘭想去就把懷裏的錢交給她,“別忘了把這些發給他們。”先前她已經叫人來弄月小築送過些銀錢,好讓仆人過年,然而今日再來也不能空着手,因為空手會顯得薛英小氣。
桃蘭接過幾挂錢,一邊保證一邊盤算怎麽把留在這的話本書籍帶走。
車上聽到薛英說要回弄月小築後桃蘭便打起算盤,先前走得急,她這兩年收集的書全被留下,今日她想借機帶回宮裏一部分。
宮裏實在是無聊,再加上在高和眼皮子底下,桃蘭根本不敢放肆托人從外面買那些所謂不正緊的東西。
桃蘭一走,薛英身邊只有春柚,這時薛英調轉腳步。
【去隔壁】她要去看看自己的狗,進宮的太突然她根本沒敢多過問弄月小築的事,更不敢提隔壁程家舊邸。
以至于薛英非常擔心烏雲。
春柚不明白薛英為何要去隔壁,可也沒阻攔,兩人順利來到那扇破舊的木門前。
這次沒有白貓的身影,薛英推門領着春柚穿過還未生出新枝的果林,再走幾步兩人來到一處院落的中庭。
隔得遠遠的薛英聽到狗叫。
只是這次烏雲沒有出現,來的是位薛英意想不到的客人,俞澄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