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逃避與面對
面對柳倕兒的真情表露,金洬放下筷子,現在她沒了吃飯的胃口,只想搞清楚柳倕兒為何要這麽做。
“德貴妃說這話不怕賢貴妃聽見?”
要知道柳倕兒雖身為貴妃,在後宮中卻以對各種事不管不問是而出名,是名副其實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今日和轉了性子一樣,直接表态要和俞明婵作對,這路數實在是讓金洬摸不透。
柳倕兒眨眨眼,“藍髓宮昨日才審過,真有老鼠內務府早挖出來了。”
“确實。”金洬的表情未變,心裏卻生出試探之意。
同時她想到,即使柳倕兒是假意投誠,對自己也沒有壞處。
想開的金洬對柳倕兒說,“那麻煩幾日後德貴妃過去見見薛英小姐,有些話我覺得該告訴她。”她要通過柳倕兒之口把那個替身的事告訴薛英。
柳倕兒領會金洬話裏藏着的意思,不過她出于謹慎她确定了一下,“是那些傳聞?”
點頭金洬克制住笑意反問,“難不成德貴妃真覺得薛英小姐像程家二小姐?”這種問題純粹是難為柳倕兒,柳家和程家幾乎沒有接觸。
更別提柳倕兒回到永平時薛英已經被母親帶到觑城投奔舅舅薛遠道。
“像與不像,不是你我說了算。”柳倕兒沒有正面回答金洬的問題。
“是啊,這确實不是你我能管。”說話間金洬實在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很聰明的沒有用拙劣的演技遮掩,而是實實在在的擡高嘴角,誰能想到那個傳聞比真的還真。
正如金洬所想,在柳倕兒眼中她這個笑充滿了嘲諷。
柳倕兒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這幾日發生的事,自從薛英病好後再沒提過小侍女,好似柳佛英沒有存在過。
興許她根本不知道一個仆人的名字。柳倕兒漫無目的的想,誰會想為仆人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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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以前的我一樣。柳倕兒回憶種種過往,只覺真的是報應,但為什麽這報應不在自己身上。
身在萃苑的薛英對藍髓宮內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正在春柚等人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向輝今日請她和俞明婵去宮中慈安寺聽經。
春柚和桃蘭挑選着首飾,衣服已經換好,選了個比較低調的款式,不能太素更不能搶了俞明婵的風頭。
“金子是不是太招搖些?”桃蘭拿着沉甸甸的步搖,覺得和這身衣服不般配。
“不行就先用從弄月小築帶來的首飾,那些簡單。”一看步搖的形制春柚便贊同了桃蘭的看法,“內務府這次送來的都太奢華了。”
別說貴妃用,說是皇後用的春柚都相信。
桃蘭跟着點頭,她感嘆,“可能出了十五咱們又要搬家。”萃苑并不能算後宮的一部分,薛英在這裏住頗為微妙,讓人猜不準向輝是想給她名分,還是僅出于禮儀。
打了個還欠薛英坐的時間太長感覺困了,她比出手語,【快點】兩人同時閉嘴,過了幾秒,薛英聽到春柚小聲問,“那小姐想戴怎樣飾品?”她們實在是選不出來。
薛英不為這方面困惑,她掃視珠光寶氣的首飾盒,從裏面挑了幾樣,其中以一個金鎖樣式的項鏈最為惹人眼目。
金鎖背面刻着八個字,千形萬态英石之姿。
可惜薛英沒有細看不知道背面的文字。
桃蘭和春柚更不知道這八個字的意思,只當是普通裝飾為薛英戴上。
最後薛英披上她從努金部帶來的雪狐裘,吩咐桃蘭留下,只帶春柚去慈安寺。
車辇在門外等候多時,薛英熟練的摸出用彩帶編的繩子,上面串着的是銀子做成的銅錢,她托春柚交給随車辇而來的宮人,當做新春賞錢。
因為不是用自己的錢,所以薛英給的非常大方,一串足有十幾枚。
收到賞錢的宮人全部都喜笑顏開,對薛英更是殷勤不少。
上了車辇,薛英放下小簾子擋風,緊接着往椅子後一靠,閉目養神起來。
昨晚她召集桃蘭春柚朵顏三人打麻将,打到很晚才去休息,以至于早上差點起不來。
要是缙雲在就好了。薛英會想去上年春節,她拉着缙雲打牌打了個通宵。
缙雲的牌運極好,弄得薛英都想過完年把缙雲帶去賭坊試兩把。
載着薛英的車辇走的很慢,大概三刻鐘才到慈安寺門前。
隔着院牆薛英都能聞到煙灰的香味,她在春柚的攙扶小心下車,門口高和正等着她。
“薛英小姐來的真早。”高和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過分谄媚,更不帶有傲慢,他領宮人們迎接薛英,“高僧還未到,陛下說薛英小姐可以先去上柱香。”
【陛下在不在】薛英比出手語,她看到高和還以為自己來遲了。
高和聽到春柚念出的手語後回答,“陛下在後院。”他表情未變,腦子裏卻想到今早向輝起了個大早,好好收拾了一番,在鏡子前端詳良久,最後還問高和對他衣着服飾的意見。
向輝前所未有的舉動讓高和一時間差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幸好皇帝真正的心思不在衣服上,對高和幹巴巴的奉承完全沒有注意。
相比向輝的用心,早高和眼裏薛英打扮的就随意多了。
【麻煩高公公】薛英一聽向輝在後院莫名松了口氣,但很快她打起精神,真去帶着春柚去上香。
慈安寺這會的人還不多,再加上皇帝在,大多數地方都戒嚴,只有中間的大殿還開着,方便宮人來祈福。
薛英沒有挑剔,她徑直帶着春柚去了中間的大殿。
宮中的香火是随便拿的,但薛英不好意思白拿,摸出幾枚銀銅錢投入功德箱。
贈香的僧人阿彌陀佛一聲謝過薛英。
走進殿內,供奉的菩薩低垂的眉眼看着來往香客,薛英微微仰頭,看着菩薩身後的壁畫久久未動。
“施主可要求一簽?”一位老和尚來到薛英身邊。
老和尚慈眉善目,可能是看薛英不說話以為她有心事。
聽到有人叫自己薛英轉過頭,她對老和尚點點頭,老和尚察覺出來薛英無法說話但聽得見。
拿來簽筒,他交給薛英,“解簽的師傅就在後面的屋子裏。”
薛英拿着簽筒抖了抖,一枚竹簽掉在地上,春柚趕忙撿起交給她。
這時候兩人發現老和尚不見了。
低頭薛英看竹簽上的字,終日乾乾,夕惕若厲。
這簽文的可真有意思。薛英腹诽,在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的後面還有無咎二字,說的是白天做事晚上反思沒有災難。
“小姐要不要去解簽?”春柚沒見過這句話,只覺得玄妙。
薛英尋思時間應該還早,便比出好的手勢,與春柚一同前往後面的房間。
到了門口小僧攔住意圖跟着薛英進去的春柚,“主持說過只能一個人進。”
春柚一聽不高興了,先前事給她的刺激太大,使得她完全不敢放任薛英獨自前往。
【陛下也在附近】【無事】
薛英對春柚的擔心不以為然。
欲言又止春柚想說先前薛英受傷的時候陛下也在,奈何這話過于大逆不道,仿佛在說向輝是喪門星,春柚不該也不能開口。
“那奴婢就在門口守着。”春柚說話間瞪了眼攔着她的小僧。
薛英哭笑不得,比出安慰春柚的手語後才進了屋子,進屋後裏面坐着的人赫然是剛剛的老和尚。
“老衲還以為施主不會來。”老和尚接過薛英遞來的簽,“這簽文可是稀奇,不像是女子所有。”
“施主你最近可是在謀劃大事?”
愣了一下薛英拿起桌案前的筆寫出,【事無大小全在人為】“自助者,天助之。”老和尚看到薛英寫的話再問,“施主要不要見一位貴人?”
薛英臉色微變,心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必須答應。
【見】
這個字可謂是力透紙背。
老和尚起身離開,薛英的心跳開始加速,不出一會她聽到腳步聲,輕巧而熟悉。
程雪喬出現在薛英的對面,她坐到老和尚先前做過的位置,兩人相顧無言,過不知多久,她才勉強的笑了下開口說,“好久不見妹妹。”
薛英鼻子一酸,眼淚險些下來。
【好久不見】提起筆薛英低頭寫下這句話,她挺直的腰背微微彎曲,肩膀垮下來,像一株被水澆過的棉花。
“你來是要做什麽?殺了向輝?”
【我是來見你】寫完薛英擡起頭,她的眼中水光閃爍,她想寫一起走,奈何手中的筆仿佛有千斤重,無論如何她都寫不出。
程雪喬一下子看出來薛英的心思,擡手她擦去薛英眼角的眼淚,“英娘,你想帶我走。”她太熟悉這個妹妹,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程雪喬都懷疑向輝不殺程家的女人,就是為等她這個妹妹自投羅網。
假如程雪英還活着的話。
“那你甘心嗎?”說完她收回手。
【什麽意思】薛英的反應比程雪喬預想中要冷靜太多,她看着薛英略有些迷茫的樣子又笑了笑,“英娘啊,你知道嗎,程家只想要一個皇後,不在乎是我還是你。”
“三年前,我提議讓你嫁給向輝,正是想若是日後真出事,還有機會保全程家。”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薛英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耳中如有轟鳴,她從來沒想到還有這層意思。
薛英眼睜睜看着程雪喬起身,并且聽到程雪喬說,“妹妹,你總覺得是姐姐天真爛漫,實則你才是那個全想要的人,可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
“程家以滅,莫要為前塵舊怨再毀了自己。”
薛英閉上眼,她以為自己會哭,卻沒有一滴淚掉下來。
在聽到程雪喬最後那句話的瞬間薛英在想,她是怕我殺了向輝,還是怕我不願意報複。
薛英看不清程雪喬的真正意圖。
但她知道,自己确實不甘心。
她不想一走了之,她的理想夙願皆在這片土地,帶程雪喬走不過是個借口,是欺騙自己放下執念,放下向輝。
實際上薛英根本放不下,她總是以為他人好做掩飾,因不想與姐姐為敵所以逃避,因不知如何面對向輝選擇離開。
薛英握緊拳頭,突如其來的羞愧擊中了她,恍惚中她忘記自己是怎麽走出這個房間,只知在大殿時她不敢再看那尊菩薩。
其實她不敢直面的何止是向輝和程雪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