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遇見
寒風席卷着雪花,洋洋灑灑如老天爺打翻了鹽罐子,只消一晚北昌境內便落下一層厚重的銀白。
在這白茫茫的大地上,一棟精巧的建築突兀的落在邊塞之地瑟葉城郊外。
不算小的院落在周圍雪景襯托下竟顯現出幾絲不同尋常的神秘,若是讓哪個迷路的人瞧見,定會懷疑是不是誤入了仙境。
宅院內的侍女們正在後院的房裏圍着火爐做針線活,外邊異常寒冷,這屋內倒是溫暖如春,她們的臉被熱氣熏得紅撲撲。
“昨天主子撿回來的人醒了沒有?”缙雲随口一問,她高鼻深目,已然是一副胡人的長相,房裏同她一樣的胡人女子還有好幾個。
“應該沒醒,朵顏姑娘還在那兒守着。”有個侍女回應道,她和缙雲這群胡人女子的關系不錯。
擡眼一瞧缙雲,管事的侍女嘆了口氣說道:“缙雲你去給朵顏姑娘送些吃的吧,這個點了,帕子繡不完我抽空幫你弄。”
缙雲不是個能做精細活的人,這話對她來說是如蒙大赦,只見她幹脆的将手中的針線抛到桌子上,套上厚棉衣頭也不回的向前院去了。
比起在暖爐裏繡花,缙雲更願意騎馬沖進雪中打獵,就像秋日狩獵時她主子薛英一樣,黑馬紅衣,白羽搭在弦上,一箭射出,雙雁從天而落。
那是何等潇灑,只想想那日的情景,缙雲便對薛英崇拜到不行。
此時被缙雲挂念的薛英披着雪狐裘偎在暖爐邊,頭發沒有挽成發髻,而是半披散在肩頭,縷縷黑發襯的她更加唇紅膚白,一雙剪水瞳撲閃着。
薛英手捧一本書,蔥白的手指翻着書頁,看似是在讀,然而心思全然不在文字上。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飄向床上的男人,內心如同幾根蠶絲吊着沉重的襯托,越看越墜的心痛。
突然門被從外面推開,寒氣馬上沖進來。
見門開了,薛英顧不得多想,她警惕的站起,然而待看清來人是誰,又瞬間換了種神态。
露出和善的表情,薛英将手指豎起做出噤聲的手勢,旋即拉着還沒反應過來的缙雲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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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好門她在走廊裏用手比劃出【何事】三年前薛英生過一場大病,從此便啞了。
好在幾年過去薛英對手語的運用越發熟練,不至于和最初一樣難以與人交流。
缙雲沒想到薛英在,她下意識的看了眼室內,發現本該守着的朵顏不在。
本想說來給朵顏送吃食的缙雲話到嘴邊被咽下,換成反問,“主子雪快停了,要不要派人通知首領?”她心裏一直放不下這件事。
昨天傍晚薛英趕在暴雪到來前回來,缙雲本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回來的不只有她家主子,還有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缙雲雖然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卻也看的出薛英帶回來的人身着鐵甲,這可不是普通小兵能穿的衣服。再想到前兩天寧國和北昌的察林部剛剛打了一仗,男人的身份昭然若是。
窩藏他國将士在她們努金部可是大罪。
因此缙雲見到薛英才會不由自主的問要不要去告知首領。
在缙雲眼裏,薛英是首領的妹妹,自己妹子心善撿個人回來,當哥哥的定不會怪罪。
擺擺手,薛英用手語表示,【等天再好些】“那就好,主子要不你去歇歇,我守着?”一塊石頭落地,缙雲關心起眼前的事。
【不用】
薛英笑了笑,慢慢用手比出一大段話,【他是寧國人】【現在北昌各部與寧國的關系不好】【他醒來看到身邊有外族女子可能會暴起傷人】缙雲一想确實如此,自從三年前寧國換了新皇帝,整個北昌緊跟着陷入動蕩,要不是首領有能耐,努金部說不定早被其他部吞并。
即使如此缙雲還是無法放任薛英單獨和那個男人待在一起。
薛英看透了缙雲的心思,做出手語安撫【朵顏一會回來】朵顏是薛英的貼身侍女她不光武功高強還忠心耿耿。
【我只是讓她去後院拿些炭添火】薛英搓搓手指,室外實在是太冷,才待了一會,她的指尖便被凍得泛紅。
缙雲注意到薛英的小動作,她趕緊開門讓薛英進去暖暖,并很自覺的提起食說:“這是給朵顏姑娘送的,全是些冷食,我給主子端點熱的來。”
暫時送走缙雲,薛英關上門從喉嚨間吐出一口寒氣,那股的異樣的情緒彌漫在心頭。
這種情緒讓薛英只覺諷刺,千謀萬籌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正當薛英轉身決定回暖爐邊讀書的分散心神時,手冷不丁的被人狠狠從後方握住。
順着慣性的薛英栽倒在地毯上,仿佛摻着着冰渣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你是誰?”
薛英的手被男人扼住無法動彈,她張張嘴,試圖想讓對方發現自己無法發聲。
男人很快意識到,“啞巴?”
薛英艱難點頭,她面上驚恐,心中卻冷靜異常。
“只啞不聾?你不是天生的啞巴。”男人話音剛落,才關上門又被人從外面推開。
來人正是薛英的貼身侍女朵顏,只見她手裏提着一筐上號的木炭。
看見薛英被擒,朵顏臉色一變,腰間的匕首瞬間出鞘,那筐好炭從她手裏哐的落地,木炭濺出的黑渣被靴子碾過在青石上留下無數黑點。
男人身手敏捷及時松開薛英向後越去,算是躲過了朵顏突如其來的攻擊。
脫離束縛的薛英掙紮着站起身擋在朵顏和男人中間。
【住手】
【他是貴客】“你是努金部的人。”男人沒看薛英,只打量朵顏,從她身上的服飾他判斷朵顏不是察林部的人,“這裏的主人是誰?你又是誰?”
微微皺了皺眉頭朵顏沒有說話,主人不發出指示她絕對不會做出多餘的事。
【回答他的問題】薛英沖朵顏打出手語。
“這裏的主人是薛英小姐,努金部首領的妹妹。”朵顏面無表情的回答,“我是薛英小姐的侍女朵顏。”
薛英适時的指了指自己,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男人領悟那個手勢的意思,他稍微驚訝了一下,緊接着退後半步對薛英行禮,“是我失禮了。”他沒想到這個啞女居然是的哈努爾.努金的妹妹。
“我是寧國皇帝的護衛,不小心與其他人走散,感謝薛英小姐出手相救。”男人主動告知身份并表示感謝。确實若不是薛英把他帶回來,想必他早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薛英表示接受了男人的道謝,并比出手語。
“小姐問,你走散之前寧國的皇帝在不在你身邊。”
男人搖頭,“沒有,只有我。”
聞言薛英和朵顏交換眼神,繼續用手語表達出好好休息有事告訴我。
朵顏如實翻譯,“小姐讓你好生休息,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誰知男人試探性的說:“薛英小姐可否通知令兄,告訴他我有要事相商。”
聽到男人的話薛英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她不做回應轉身就要走。
見薛英要走男人眉頭微皺擡腳要追上去繼續問。
朵顏馬上攔住男人,“你是他國将領,無論你願不願意小姐都必須讓人通知首領,你不用急,這幾天先好生歇息。”她在歇息兩個字上音咬的極重。
随後朵顏用只有她和男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衣服在屏風後面,穿上。”從她進來到現在,男人一直是裸着上身。
男人氣質卓絕,生的一副面如冠玉,但肌肉結實就算露出來也不丢人,然而無論如何只穿着褲子在女子面前終是失禮,當機立斷男人決定先去穿衣服再說。
只是等男人穿上衣服從屏風後出來,薛英和朵顏早不見蹤影。
面對明顯是關內布局的房間,男人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回想起薛英那雙漂亮的眼睛,一個荒唐的念頭油然而生。
不過假如薛英真是那個人的話,大概不會起這種一聽就會故人聯想到的假名。
男人想到這裏,眼中多了幾分落寂。
曲折的走廊,一主一仆錯身而行,朵顏低頭問走在前面的薛英,“小姐,需不需要現在就派人通知首領?”。
停下腳步薛英轉過身,【等雪再小些】“主子?”去拿熱食的缙雲正好回來和薛英撞個正着。
【送到客房】薛英對興沖沖的小侍女做出手語。
“啊?”缙雲看到薛英的手勢很疑惑。
“昨天小姐救的人醒了,他自稱是寧國皇帝的護衛,主子讓你把吃的給他送過去。”朵顏解釋,又想到什麽似的她補充,“別忘了給爐子加炭。”
缙雲耷拉下嘴角,她不敢違抗薛英的命令,只得遵命。
回房薛英脫下的狐裘披風,屏退所有人只留下朵顏。
【你去瑟葉城通知守衛軍】【讓他們注意寧國軍隊的動向】薛英褪下金镯,在努金部見到這個镯子,便如見到首領。
“屬下領命。”
猶豫幾秒朵顏沒有退下,她放低聲音提醒道:“小姐,那人在身份上沒說實話。”
【我知道他是誰】薛英興趣缺缺的比出手勢。
自知多說無用,朵顏這才退下。
待朵顏離開,屋內只剩薛英,她看似漫不經心的看向牆上挂着的地圖,目光掃過最終留在寧國的都城永平上。
薛英當然清楚男人真正的身份根本不是什麽侍衛,他是三年前寧國那場短暫內戰的贏家,取代兄弟坐上至高之位的新皇帝向輝。
同時他也是薛英的青梅竹馬和屠戮她父族的兇手。
向輝出現讓打的薛英措手不及,她既怕對方認出自己,又希望對方還記得自己,矛盾的想法拉扯的薛英無法呼吸。
好在向輝很快醒來,最後一只靴子落地,他沒有認出來薛英,更沒有想對她說自己的真實身份,這讓薛英安心,更讓她感到失落,只是她善于僞裝,面上沒有什麽異常。
想到這裏不由的薛英露出一抹苦笑,在心中默念道,向輝沒想到我們再次相遇會是如此情景,從內到外皆是虛僞。
說到底你我之間不過只有些兒時的情誼罷了。
薛英控制不住的想到過去,那個名叫叫程雪英的永平程家二小姐和寧國三皇子向輝或許從未想過十幾年後的未來。
閉上眼薛英看到年幼的孩子坐在桂花樹下,并肩望着日落,只問明日何時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