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看着眼前哭着要找媽媽的小女孩,梁平煩躁地把身體重心從左腳換到了右腳,如果是平時的他,大概會思考将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孩簽下當童星的可能性是多少,但是現在,他只看得見小女孩哭完了眼藥水之後逐漸幹涸的眼眶和略顯浮誇的表演,他一邊在心裏苛刻的挑刺,一邊将目光轉向他價值連城的雞蛋——
站在他身邊的薄熒向前一步,在小女孩面前蹲了下來,她輕輕撫摸着小女孩的頭,用毫無破綻的溫柔表情柔聲安慰着對方。
——看看,這才是一個演員該有的素質。
梁平在心裏冷冰冰地評價。
他心裏不耐煩,卻為了不知藏在何處的隐藏攝像機不得不繼續陪演下去,在哭得心煩的小女孩和薄熒之間,梁平選擇了觀看後者的表演。
随着時間的過去,梁平看着薄熒輕言細語的樣子,心思不知不覺飄向了另一個方向。
眼前的少女身形纖細,她蹲下來的時候更顯得單薄可憐,像是一株根莖纖弱的白色花朵,随便一陣大風就會刮彎她的脊梁,但是梁平很清楚,這只是一種假象,眼前的少女雖然有一副令人疼惜的外表,但是內裏的芯子卻是和花莖截然不同的東西。
梁平壓下心中的異樣感覺,從薄熒身上移開了目光,僅僅只用一個背影就能讓人心神搖曳,即使是花,那也是一朵會讓人致命的花。
小女孩在薄熒的安慰下已經止住了沒有眼淚伴随的幹哭,薄熒站起來的時候,梁平才重新把目光移回她的身上。
“我送她去一樓的總臺,梁哥,麻煩你留在這裏等一會,看她的母親會不會來找。”薄熒說:“我把她交給客服後就給你打電話。”
梁平當然知道她的母親不會找來地下停車場,但是論演戲,他也是一個民間高手。
“行,你快去吧,說不定她的媽媽已經在找人了。”梁平皺着眉頭,故作擔憂地說。
薄熒牽着小女孩的手乘電梯來到一樓,剛剛走到總臺附近,小女孩就對着一個年輕女人大喊了一聲媽媽。
接下來就是母女再會的感人場面,薄熒笑着接受了年輕女人的感謝,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後,笑着離開了。薄熒給梁平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孩子送到。
“你先上去演播室,我馬上來。”梁平說。
薄熒挂斷電話,朝安檢口走去。她以為迷路的小女孩就是最後一個挑戰,卻沒想到接下來還有一個難題等着她——她在安檢口被保安攔了下來。
Advertisement
“沒有通行證就不能進去。”保安冷着臉說道。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附近不知情的人們都看了過來。
同樣是人群的注目,站在舞臺上的時候薄熒不會感到難堪,但是當注目是因刁難而起,她就會不可避免地想起從前北樹鎮時不愉快的回憶,就像是福利院的男孩學着護工的樣子問她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時其他孩子投來的快樂目光,就像是屈瑤梅她們搶走她的書包,在空中扔來扔去時,站在教學樓窗戶前看着她的兩名教師的無動于衷的目光。
薄熒的心裏總會想起那些從來沒有離開她的目光,盡管她知道眼前的鬧劇是設計的,她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內心産生被剝光衣服放在公衆眼光下的屈辱感。
薄熒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她熟練冷酷地将自己心裏的感受壓縮至心底深處,把這些冒出來的感情強行塞回黑暗,拒絕觸碰到它們的一絲一毫。在這同時,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帶着抱歉的微笑。
“我沒有通行證,但我是藝人,和《我們的日常》節目組約好了今天錄制。”薄熒抱歉地說:“你可以問問《我們的日常》節目組,我叫薄熒。”
“我不認識。”保安說:“我只認通行證和工作證。”
薄熒呼了口氣,沉默片刻後,她正要再次開口,一個挂着工作牌的女人從一旁走了過來。
“行了,讓她和我一起過吧,她是藝人。”
女人從一開始就站在人群裏,看見保安攔着薄熒不讓進的時候也沒有疑惑的表情,所以比起突發善心的路人,薄熒更相信她是節目組一開始就放置的一環。
“謝謝你,這幫了我大忙。”薄熒裝作感謝地說。
對方笑着揮了揮手,在薄熒前面走過了安檢。
薄熒通過安檢後,不敢掉以輕心,一直提放着随時可能再出現的挑戰,直到她走進《我們的日常》的演播廳,四個主持人對着她狂噴彩條不斷歡呼時,她才終于放下了懸着的心,明白隐藏攝像機這個環節總算結束了。
“哎,薄熒一定驚呆了吧,來來來,我解釋給你聽。”郭啓臨虛攬了薄熒的肩膀一下,帶着她往演播室中央走去,薄熒也配合着他,臉上露着終于發現自己被整蠱了的苦笑。
郭啓臨今年三十四歲,也算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了,出道十年來,既拍過脍炙人口的愛情電視劇,也出演過政治題材的嚴肅電影,還唱過電視劇主題曲,去年接了《我們的日常》這個工作後,他又多了一個主持人的名號。
另外三個固定嘉賓也是男人,一名歌手,兩名電視劇演員,在出演《我們的日常》之前,他們都是徘徊在三線的小明星,《我們的日常》火了以後,他們的身價也跟着暴漲,成了從前的同僚們嫉妒仰望的對象。
除開這四人,薄熒還在演播室中央看見了對着她淺笑嫣嫣的羅莎,她穿着一條繡滿立體花朵的宮廷風的淡綠色連衣裙,腳上一*白色的高跟單鞋,整個人精致又高雅,和身穿條紋t恤、牛仔褲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的時候,敵意根本不用明說,就算是露着笑容,敵意也會從某種看不見摸不着的介質裏傳出。
薄熒在這一刻忽然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她所處的這個地方已經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她,一半是羅莎和節目組。
她站在這裏,四面八方都是敵人。